周云舒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将眼前这个人,和记忆中的杜闻溪串连在了一起。
她还记得卷宗上的那张黑白照,几乎是放大版的眼前人。
明明是同一个人,四十岁的他和眼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怎么也无法将眼前的他,和那起重大杀人案联系在一起。
周云舒忽然之间,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杜闻溪顶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她。
周云舒这才想起,之前付莹和她说:“据证人柳眉眉供述,在三水村时,杜闻溪个性十分孤僻,不喜与人往来。”
也是,即使他曾经犯了错,但现在的他是干净的。
也许是周云舒太久没开口,杜闻溪看着她一会儿,随后又一言不发抬脚往前走了。
周云舒几步跟上,并肩走在他身侧。
她不知道该怎么忽然和他搭茬,难道问他刚才的事?
可她又觉得有些尴尬,因为杜闻溪并非陌生人,而且还是个未成年,接下来的时间她需要长期和他相处。
她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才壮似随口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杜闻溪脚步走得很慢,他似乎有点反应迟钝,周云舒的话问出去好一会儿,他也没答话。
周云舒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奇怪,也许在杜闻溪的认知里,压根就不认识她。
而她莫名其妙的搭话,会不会让本就孤僻的杜闻溪反感她的靠近呢?
“我是……”周云舒刚想和他介绍自己,就听见他回道:“不晚。”
这是周云舒第一次听到少年的杜闻溪,开口说话。
和她想象的不同,他的声音有一种不属于年纪的通透感,仿佛经历岁月后的缓慢沉淀,这明明是一张再青涩不过得脸。
周云舒愣了几秒,才接着说:“我……我是东家大队的周……周云舒,我比你大两岁……”
杜闻溪慢吞吞道:“哦。”
周云舒干笑两声:“我家就在那……”
她给杜闻溪指了指一个大致的方向,然后很和善的笑笑说:“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
杜闻溪轻点了点头,他的语调很平顺,毫无起伏:“见过的。”
周云舒淡淡笑:“见过就好见过就好。”
杜闻溪没再回话,垂着头往前走。
“你舅舅舅妈呢?放心你一个人?”
过去拐卖案子频频出现,尤其是这种偏远山村更是贩子们的绝佳挑选地点。
杜闻溪虽然已经十六了,可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的个头看着并不高。
明明将要成年的年纪了,可却将将只到一米七二的周云舒肩头,看着才十三四岁的样子似得。
比起女孩,男孩才是贩子们的心头肉。
杜闻溪的脸色似乎顿了一下,但他没有回答周云舒的这个问题。
周云舒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脸色很平静,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前方。
他似乎并不打算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周云舒看着他,这才发现他腰间挂着小竹筐,桶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但看不太清。
“你那筐里放的是什么?”
杜闻溪很老实的回道:“泥鳅。”
“你抓得?”
杜闻溪机械的点点头:“嗯。”
“你不饿吗,这么晚还在外面抓泥鳅?”
杜闻溪微微动了下眉头,但嘴唇依旧微抿。
有些问题,他是不愿意回答的。
周云舒也没想再接着问下去,这是她和杜闻溪的初见,了解这么多,对于周云舒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收获了。
“你家在哪?”周云舒柔声说:“我送你回去吧。”
说出这话时,周云舒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也只不过是才大他两岁的小姑娘。
相比于杜闻溪,她倒是更需要那个被陪同送回家的人。
“到了。”杜闻溪呆板的声音道。
“嗯?”
周云舒正要转头,就看见杜闻溪平静如一潭死水的神情上,忽然怔了一瞬。
他凝视着她的身后,呆呆道:“哦,舅妈来了。”
周云舒抬头看去,透过月光,正看见台阶上站着一个身材臃肿的妇人,正是杜闻溪的舅妈陈少云。
她在卷宗上见过陈少云的照片,和现在几乎没什么差别。
这会儿是刚吃完晚饭的时间,农村设备落后,村里的电也才刚通上不久,别说空调,连电风扇都没几家有钱装。
一到夏天,就只能靠扇子扇凉。
正值盛夏,外头的空气燥热,就更别提屋里,只怕闷得没边。
这会儿陈少云正热得站在台阶上打扇,她刚吃完饭,这会儿睡不着,站在台阶上吹夜风消食。
看到杜闻溪没什么反应,倒是看见周云舒愣了好一会儿。
她往前走了几步,细瞅周云舒,好半天才不确定的开口问:“这是宋老干家的小舒吗?”
宋老干就是宋保田,因为身材干柴,为人处世又十分不通情理,所以三水村的人都叫宋老干。
三水村地方不大,只要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即使没交情,但家家也能叫上名号来。
陈少云虽然之前和周云舒没什么接触,但小姑娘长大十八岁,出落的也水灵,陈少云见过几次,也就记得她。
周云舒礼貌的笑笑:“云婶婶好。”
周云舒长得好,一笑起来就更讨人喜欢了。
陈少云乐呵呵笑道:“好好好,早前在大队见你还没这么高呢,这几个月没瞧见,长得是更水灵了。”
周云舒乖巧的笑着:“云婶婶也比之前看着漂亮好多呢。”
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女人嘛,最吃这一套。
果然陈少云听周云舒这么说,笑得乐开花了。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陈少云笑着摸摸脸:“真变漂亮了?”
周云舒点点头:“是真的,婶婶。”
她说着,眼睛却瞄向身侧的杜闻溪。
他低垂着头,将腰间的筐卸下来,拎着筐,一言不发的从陈少云和周云舒的身边走过。
陈少云也没问他什么,似乎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
陈少云家是两间土坯房,房子不算大。
她眼看着杜闻溪走进了一间亮着煤油灯的平屋里,随后就没了影子。
“你这孩子,是真讨喜。”陈少云乐呵呵道:“吃过饭了吗,上屋里坐坐?”
“不用了婶婶。”周云舒乖巧的笑:“太晚了,我明天再来玩。”
这话倒是真的,农村可没路灯,待会儿要是没了月光,她真得抹黑回去了。
何况这地方她不熟悉,要是迷路就算了,再碰上第二个柳成东,到时候黑灯瞎火的,可没人能帮她了。
而且今天也算和杜闻溪打了照面,她的目的达成了,来日方长,她不急在这一时。
农村串门子是常事,陈少云又挺喜欢这小姑娘,点点头道:“这天确实不早了,再不回去叫你爸好找,赶紧回去,改天再来婶子这玩啊。”
“好嘞婶子。”
周云舒打了声招呼,就往回走了。
说实话,周云舒没想到杜闻溪会比她想象中的好接近的多。
她预想过见到他时,他该是什么样子。
但没一个和她设想的相同,而且看样子他还是个十分老实的孩子。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做出那些事呢?
后来的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一怒之下,杀了那么多人呢?
周云舒想着这些问题,一直回到了家。
可还没到家门口,就听见屋里有人大声嚷嚷着:“还不都是你惯的,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的女儿,你瞧瞧她那狐狸精样,像个没嫁出去的小姑娘吗。”
“就是,整天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块,翅膀都飞上天了,连爸的话都不听了……”
“要我说,一开始就不该让这破鞋进家门,不然哪还有这些事儿!”
……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周云舒推开屋内,这才看见屋里说话的三个人。
而自己的亲妈陈翠枝,正一脸无地自容的低垂着头,跪在地上。
周云舒愣了一瞬,赶紧上前看她:“妈,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呦,还知道回来?”说话的是个脸型瘦长的年轻女人,眼睛轻睨着看周雨舒,一副看不上眼的模样。
说完又冲着旁边的老妇人嘀咕道:“妈,你瞧她那家,眼里都没咱们,见了人连个声也不喊!”
“就是,白天的时候她还打了爸!”
“什么,真是翅膀硬了!”
宋保田的亲妈一共生了三子一女,老大早年落水,死了。
宋保田是老二,老三宋保强在外打工,很少回来。
只有老四宋保珍,早年跟人私奔怀了孕,后来遭抛弃落了胎又跑了回来,加上她性格泼辣,得理不饶人,现在三十好几了也没嫁人,跟着宋老太一直住在隔壁屋。
因为白天在地里干农活,周云舒也就没见到她们。
至于她俩旁边和周云舒年纪差不多大的,应该就是宋保田的亲儿子,周云舒的继兄,宋子意了。
周云舒看着眼前这几个人,没顾着搭理,而是先拽着陈翠枝:“妈,地上凉,别冻坏腿了,赶紧起来。”
她对陈翠枝虽然没有太多真切的亲情,但她却真心实意的同情这个落后年代的农村妇女。
她是大多农村妇女的化影,老实、木讷、本分。
明明是个善良的女人,但却因为太过善良,一再忍让,而被人得寸进尺的欺负。
宋老太太见周云舒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气得将拐杖“咚”的一下,往地上锤了声。
“今个我不发话,我看谁敢起来!”
过去婆婆说话比天大,不说早起晚睡的伺候婆婆拉屎撒尿,就连想回娘家探亲,即使是同村,也得让婆婆点了头,发了话,才能走。
陈翠枝性格老实懦弱,别说只是让她老实跪在这一会儿,就是罚她在这跪上几天几夜,她也不敢有丝毫反抗。
周云舒动作丝毫没停,拽着陈翠枝劝道:“妈,你别傻了,你就算没错在她们眼里也是有错的,别人对你有意见时,你就是做得千千万万好,也有千千万万不好,你听我的,快起来,地上凉……”
“呦呦呦,妈,你瞧瞧这死丫头。”宋保珍没好气道:“跟那柳家小子混上几天,歪道理混出不少来,瞧瞧这话说得,敢情咱们都不是不讲道理的,就她一人懂道理……”
宋保珍对宋保田本就心里有怨恨,当初宋老太太因为是儿子又是现在的老大,偏心宋保田,给他家多分了半亩地。
这事弄得宋保珍对他一直有记恨,巴不得他日子过得不好。
之前宋保田前妻在时,宋保珍就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好在那前妻性格要强,一点受不了委屈,生下儿子后没多久就跑了。
而陈翠枝老实巴交的,更是宋保珍得寸进尺的资本。
宋老太太被宋保珍这么一挑拨,气得直骂周云舒:“真不是我宋家的种,半点不向着我老宋家,你还不赶紧给我跪下来认错!”
她是真看不上周云舒,本来就不是她儿子宋保田的血脉,又成天的在外跟柳成东鬼混。
村里人就算没明面上说,但俩人时常来往,早就被不少人看在眼里了。
闲言碎语都不知道传成了什么样,这才赶紧把周云舒上赶着嫁出去,就怕过几年,年纪大了名声不好,嫁不出去那就完了。
就是周云舒名声不好,但凡家境看得过眼的,没一个瞧得上周云舒。
只有村头老于,家里的二儿子因为早年被庸医误诊,治坏了脑子。
老于是做竹筐的,手艺不错口碑也好,买回去的竹筐要是永久了坏了破了,拿过去给他,他还免费帮补。
所以方圆几里的人买竹筐,都愿去他那买。
老于人老实,为了这二儿子算是苦了命了,承诺宋保田,要是把周云舒嫁过来,就给一辆永久牌自行车。
这年头,在这村里,自行车可是稀罕物。
农村出行不方便,再远的路,大多数人也只能靠双脚步行。
有了自行车,不仅是方便出行,更是添了面子,在村里都能挺直腰杆了。
更何况,这永久牌自行车可不便宜,崭新的都值一百五十块钱,在当下月薪十几块的岁月里,这一百五十块钱,可算土豪了。
宋老太太要不是看她以后还要嫁人,早就拐杖往身上撵,打得她直跪地求饶了。
只可惜以前的周云舒不吃她这一套,现在的周云舒更不吃。
周云舒没理会宋老太太,忙顾着拉陈翠枝起来。
但就是给陈翠枝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动。
非但不敢动,还拉着周云舒,一个劲劝道:“云舒,你快跟我跪下,别再惹你奶奶生气了。”
说完又赶紧跟宋老太太求情:“妈,云舒这孩子给我惯坏了,您别怪她,要怪就怪我,都是我没教好。”
周云舒真拿她没办法,见跟她是说不通了,这才转头看向宋老太太。
“我为什么要跪下来?”
她看着宋老太太,脸色平淡。
宋老太太看她这副模样,气更是不打一出来,拐杖指着她:“你,你还敢跟我犟!我叫你跪下,就没有不跪下的理!”
周云舒笑了一声,说真的,她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更不是个受委屈的性格。
要是宋老太太好声好气的和她说,她或许还能好心情的和她解释几句,但偏偏是这样唯我独尊、毫无道理的姿态,她周云舒就偏偏不能让她如愿。
什么狗屁老宋家,她又不是周云舒本人,她到这来是为了杜闻溪,可不是为了和这几个罗里吧嗦的长舌妇,解释什么老宋家的事。
她干脆拉出旁边的凳子坐了下来:“今天我要是就不跪了,你能怎么着我?”
初见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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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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