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厚重的铁锁被打开。
狱长为扶苏一行人推开牢房门后自觉地退了出去。
王离没有离开,他现在是扶苏的侍卫,保护公子的安全是他的职责。
牢房里还算整洁,单人桌椅上放着竹简和刻刀,有使用过的痕迹。角落里铺着厚茅草,韩非盖着被褥背着身躺在上面。即使听到声响也并没有转过身来。
“韩先生。”楚荍喊了一声。
韩非没有理她。
三人面面相觑几秒后,扶苏走上前伸出手搭在韩非的手上,“韩先生。”
韩非听见扶苏稚嫩的声音,低头又看见扶苏搭在他手上温暖洁白的小手,这才转过身来。
而此时楚荍才得以见这位名留千古的法家集大成者的真容。
明明不见老,两鬓却已纷白。浸染风霜的脸上是一双犀利如炬的双眼。
很快,韩非就判断出扶苏的身份,“秦国长公子,扶苏?”
扶苏点点头,“是我,韩先生。”
韩非坐起身,问道:“你来此,何事?”
闻言,扶苏自然地收回手,也站起身。
“扶苏久仰先生大名,今日特意来看看先生。”
“将死之人,有何好看的。”韩非嗤笑一声,披上外衣站起身。他脚步有些虚浮,显然这段时间的牢狱之灾他并不好受。虽如此,他迫人的气势丝毫不减,在椅子上坐下后,刚好与站着的扶苏平视。
韩非这一上一下,两人气势迅速翻转,扶苏隐隐落入下风。
就在这时,狱长带着三把椅子去而复返。他们三人坐下之后,楚荍没忍住多看了这位年轻的狱长一眼。难怪这么年轻就能当上狱长,察言观色上确实有点本事。
两人目光对上,楚荍立马就收到了来自这位狱长的狡黠一笑。
呵呵,还真是个人精。楚荍在心里想。
“韩先生为何会觉得自己是将死之人,难道是从韩王送您出使秦国时就抱着这样的想法吗?”
说着,扶苏皱着眉歪了歪头,显然对韩非这句话不是很理解。
若是别人,韩非一定会觉得他是在嘲讽。但是扶苏,他头一次有些不确定。
他最近在这牢中,没听少听左邻右舍吹这位大秦长公子的故事。
传言大秦长公子超凡脱俗,天资聪慧,是仙童般的人物。
现在看,这传言也并不全是假话,至少扶苏确实长着一张让人轻易就相信他的脸。
韩非没说话,他目光沉沉地望着扶苏。扶苏没说错,从韩王讨好嬴政遣他出使秦国的时候,他就已经抱着必死的想法,做好客死他乡的准备了。
“先生不必对我们抱有敌意,我们今日来不是为了劝先生扭转心意的。”
见气氛尬住,楚荍出来打哈哈说道。她家公子还真是能精准在人家雷区蹦迪啊。
闻言,扶苏扭头看向她,好像在问“难道不是为这个吗”。
楚荍对上扶苏的目光,安抚地微微一笑,转头看向韩非。
“先生一心向韩,明明已深陷牢狱,却仍在试图劝谏大王不要攻打韩国。”楚荍看向书桌上刻有字的竹简,笑道,“其中拳拳爱国之心,我们自当敬重。”
“你是?”韩非问。明明这个女人没说话时没有一点存在感,就像是跟在扶苏身边的侍女。但是一开口,就让人再也挪不开眼,连她平淡的容貌都艳丽起来。
“楚荍。”她缓缓说出自己的名字,“长公子侍女,韩先生叫我楚荍就好。”
哼,韩非又是一声嗤笑,若他信了楚荍只是个普通侍女,那他真要成这牢里最蠢的人了。不过既然楚荍不愿说,他也不会问。他根本就不在乎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韩先生入秦这么久,可在咸阳城逛过?”楚荍笑着问。
韩非没说话,而楚荍也没想着他会理她,所以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不如今日便由公子陪着先生一起同游咸阳城如何?”
韩非入秦后一直都在别馆住着,后来又被下狱,而且他是出使秦国,自然也没什么闲心思去逛咸阳城。
“你到底什么意思?”
韩非的语气不耐起来,他实在没什么心思和楚荍打哑迷。他没有这么多时间,他还有一封谏书没有写完。
“自平王东迁洛阳以来,周王室式微,礼崩乐坏、瓦釜雷鸣,诸侯争霸而战。晋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城濮之战中大败楚国,一战而霸。”
“而后韩赵魏三家分晋,韩国经申不害变法之后成小康之治。可如今,日落西山,韩民困苦,韩王和宗室子弟却昏庸无能,贪图享乐,丝毫不知利剑已悬在他们头顶。天真地以为遣先生出使,就能让大王缓一缓砍向他们的屠刀。”
“却不知,这根本就是一场死局。”
韩非打断楚荍,目光沉沉,痛苦的情绪在他眼眸里翻滚,“你到底想说什么?”
“难道先生不是这么想的吗?”楚荍笑笑,随后又正色说道:“我知先生爱韩国,爱那片土地上的韩民。但是现在到了秦国,先生不想看看秦国之民是如何生活的吗?”
“不抱任何目的,只是看看。”
楚荍话音刚落,便听扶苏缓缓说道:
“如果先生不想,也不必勉强。”
扶苏适时伸出手握住韩非的手,语气和表情都十分真挚。
任谁来,都会认为扶苏是真心的。但同时又会去猜测扶苏是不是装出来的。
只有楚荍知道,她家公子是真心的。扶苏就是这样一个关心所有人,有着大爱,毫不吝啬向人间挥洒辉光的天使。
不知是什么触动了韩非,或许是楚荍的话语,或许是扶苏的真心。片刻过后,他竟然真的答应了楚荍的请求。
这时,那位年轻狱长又及时出现,不仅带了人来给韩非梳洗,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三名便衣守卫。
“看来牢房隔音不太好,是吧。”楚荍看了这位狱长一眼,笑着说。
程兴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是有点。”
“你叫什么名字?”
“程心。物之准者程,这里的心。”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程、心,好名字。”楚荍重复一遍,笑着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这三个是我们这的好手,再加上这位小哥。”程心看了看王离,接着说道,“定能保护公子和韩先生安全。”
言外之意就是让楚荍不用担心韩非万一中途暴起要逃走的危险。
“那我就放心了,多谢程狱长。”
半个时辰后,韩非梳洗好了。
沐浴过后,又换了身新衣裳,韩非看起来精神了许多。身上原本的浓浓垂暮之意也淡了一些。
楚荍自然地牵起扶苏的手,往外走去。走出几步之后,扶苏突然停了下来。
他走到韩非旁边,朝他伸出手,询问道:“可以吗?”他注意到韩非好像走的有些慢。
见状,王离先有了意见,“公子!”
原本楚荍牵着公子,他站在公子另一侧,可以很好地保护公子安全。现在要让一个敌国之人,可能对公子有危险的人站在他旁边,那怎么能行!
只见扶苏朝王离摇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他自有分寸。
韩非自然也注意到王离的动作,他冷哼一声,没给扶苏好脸色,“哼,随你。”
若是其他人,肯定就被韩非的冷脸吓跑了。但是扶苏不一样,他像是没注意到韩非的情绪,依旧高兴地用自己的小手牵住他。“我们一起走吧,韩先生。”
奇怪的是,扶苏牵住韩非之后,他明明一脸不愿意,却没有甩开扶苏的手。
楚荍看出韩非脸色一瞬间的变化,心中忍不住偷笑。
唉,没办法,谁能拒绝她家公子这样处处为人着想的贴心小棉袄。
就算是冷脸嘴硬的韩先生也不行呢。
扶苏牵住韩非之后,放慢脚步,三人一齐慢慢往外走。
咸阳狱在城郊,众人先坐了马车去东市。
今天是十五,东市有大集,热闹的很。
川流不息的人群,络绎不绝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现在已近中午,不少从村中来赶集的农户东西都已经卖得差不多了。
“楚姑娘,最近身子好些了没,那土方子咋样,还咳不咳了?”
一个肉摊上正在切肉的大婶突然叫住楚荍,热络地和她寒暄着。
“哎,吴婶,我好啦,现在一点都不咳了。”楚荍高兴地挥手朝她打招呼,“你家那两头猪最近长肉了吗?”
“长啦,肚皮又肥一圈呢。到时候年底宰了,你最爱吃的肋排给你留着。”
“那太好了,多谢吴婶!”
一路上,这样和楚荍寒暄熟络的人不少,仿佛这咸阳城个个她都认识,个个都和她有交情。
韩非在一旁冷眼瞧着,也有几分好奇起来,她到底是什么人。
中午,他们在路边找了一家店吃午饭。
饭桌大多数时候都是楚荍和扶苏在说话,王离时不时应和两句。
下午,楚荍又带韩非去城郊的几个她熟悉的村子逛了逛。还被一户农家强留下来吃了晚饭。扶苏看起来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倒是王离和韩非没经历过此事,有些别扭起来。
天色渐晚,回程的马车上,楚荍才缓缓道出她此程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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