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时分,宫中事务繁忙。
扶苏知晓此事后抽不出时间出宫,只好让人托了信给张良。
他在信中并未谈及此事,对张良而言,无论扶苏说什么,都不过是高高在上的刺耳之言。况且,那些安慰的话语,他和楚荍实在没有立场去说。
所以,他只在信中谈了他们的理想,他们要在咸阳建一座真正的学宫。既然无法安慰,那不如将精力投入到工作当中。
所幸,扶苏很快就收到了张良的回信。虽然和张良相处才几个月,但扶苏明白,张良不是那等无能狂怒,浪费时间之人。
春耕之后,秦国按计划攻打韩国。最终,韩王出城投降。仅仅三月,韩国亡。秦置颍川郡。
“他还是什么都没吃吗?”
楚荍看着小七又完整端出来的饭菜,叹了口气问道。
小七摇摇头,神情担忧,“已经两天一夜了,张公子把自己关在里面......”
韩灭的消息昨日刚传回国内,张良就把自己关进房里,谁也不见。
可这都两天一夜了,连口水都没喝,身体怎么受得住。楚荍在门外急的团团转,这样下去不行。
“子房,子房,我让人给你送壶热水进去吧,好歹喝一点。”她用力拍着房门。
里面的人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安静得让楚荍担心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傻事。虽然他应该不会,但是万一呢?
楚荍忍不住去担心这个万一,就在她决定破门而入查看他是否安全的时候,门开了。
门内,张良头发披散,下颌冒了一圈淡青的胡茬,神情憔悴,眼里是布满的红血丝。
楚荍和他挨得很近,她刚刚还在拍门,手还停留在空中。她呼吸一滞,跌进他眼睛的漩涡。
悲痛、伤心、愤怒......决绝......
为什么会有决绝?楚荍的脑子突然卡住。然后她就听到张良说他要离开。
“我要走了。”张良的声音很平静,完全不像他的眼睛一样有那么多情绪。
许久,楚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听见自己说好。
“他要走?”嬴政拈着棋子,随意地问。
楚荍落下一子,点头称是。
“你答应了?养了这么久就这么轻易放他走了?”嬴政又问。
闻言,楚荍微微皱了皱眉,对嬴政这种好像把张良当成某种她圈养的宠物的语气感到不适。
哎,她轻轻叹口气,故作无奈地说:“最开始的时候我就答应他了,如果他要走,我不会拦着。”
“王上,您可不能让我食言呐。”
嬴政瞥了一眼楚荍,知道她是演给他看的,但还是被她那副矫揉造作的样子给逗笑,“哼,你倒是好心。不过一个张良,要走便走,值得你费这么多心思。”
“将军!”他毫不犹豫吃掉楚荍的“帅”棋。
见嬴政松口,楚荍连忙乘胜追击,“那我就当大王答应,放他走了!”
“陪我再下一盘再说吧。”
“是是是,陪大王下棋是我的荣幸,大王想下多少盘就行。”
楚荍喜上眉梢,没想到自己这臭棋篓子一般的棋法也有有用的一天,开开心心地就开始重新摆棋盘上的棋子。
当然,嬴政愿意放张良走的最重要原因还是因为,他在他眼里确实还只是个不入流的小人物。
七月天青,张良走的那日,天公不作美,从夜里就开始飘起了小雨。
扶苏突然有事在宫里绊住了,韩非没来,最后,只有楚荍一人送他。就如一开始也是她执意要将他绑来秦国。
两人穿着蓑衣,骑在马上,并肩漫步在田间地头。
马蹄声轻快,风吹麦浪,
“子房,还记得我问你的那个问题吗?”
“从你把我绑来到现在,问了有一万个问题了吧。”
“最开始的那个,你肯定还记得。”
在你心里,韩王与韩地之民,谁更重要。
两人在雨中相识一眼,就知道他们都懂了对方的意思。
“等你找到答案,来年麦子青时,就回来吧。”
楚荍扬起脸笑着对张良说,她现在明白她当时在张良眼里看到的那决绝是什么了——不舍。
虽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但他依然对这个地方,对这个地方的人产生了感情。同样,韩国被灭之后,继续在这个地方,面对这个地方的人,度过的时间也是无法忍受的。
她明白。
所以她尊重张良的选择,但她依旧希望他会回来。
他们是朋友,不是吗?
雨越来越大,楚荍的发丝被打湿粘在额头上,她用着这样狼狈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却如雨后彩虹一样绚烂。
她真的是个很奇怪的女人,张良紧盯着她,一言不发。
风雨飘零之间,张良一扬缰绳,马蹄重重落下溅起泥水,身披蓑衣的背影越来越远。
楚荍牵着马立在原地,她只能送到这。
张良没有答应她的话,甚至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他就这样在风声雨声、电闪雷鸣之间沉默地离开了。
楚荍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她不确定。
张良骑着马在风雨中驰骋,好像他成了那个水墨山河中的英雄。
没走出多远,张良在离秦的必经之路上看到了那个当初绑架他的卫兵——小七。
张良驾着马停下,看着他马上用油毡布盖上的行李,猜出几分他此行的意思。
“张公子,我无父无母,从小被人喊着小七小七,我以为这就是我名字。可现在我才明白,我想有个我自己的名字,我想去找到那个属于我的名字。”小七骑在马上对着张良喊。若他不大声点,这雨声怕就是要把他的声音盖去了。
这一年,他和张良朝夕相处。张良闲时教他读书写字,和他讲六国绮丽的风景。现在,他想自己去看看。他知道,张良要去找他自己的答案。
他无法留下他,所以他想,两个人搭个伴,他们或许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张良明白小七的意思,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知道他心底良善。既然他想和自己一起离开,他也不会拒绝。
“走吧!”同样,张良也朝着小七喊。
他掉转马头,两人一起驰骋而去。
这场夏日的大雨连绵了几日,直到今日才终于放晴。罕见的,雨后出现了彩虹。
楚荍牵着扶苏走到院下,两人驻足在天蓝水净之下,享受这片刻的闲暇。
“公子,走吧,去跟大王再战一轮!”楚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活动一下她熬了一整夜僵硬的身体。
“姑姑,你说这会儿张兄他们走到哪了?”扶苏抬头问。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说不定已经到颍川郡了。”楚荍说道。
若她是张良,第一站肯定是回自己的故国看看。不过韩相一家已经随着俘虏迁到咸阳,如今应该还在路上,不知张良会不会去看看。她像张良保证过,她会保他一家平安。
楚荍知道那日扶苏没能来送张良,心里很是愧疚。她伸手拍拍扶苏的小脑袋,试图把那些沮丧的情绪给拍走。
“好了,走吧。”她重新牵住扶苏的手,带着他上了马车。
她们今日要接着去和嬴政讨论学宫和学堂落地的工作。
经过长久的讨论,最后他们决定,在咸阳城建造一座咸阳学堂和咸阳学宫。
最开始楚荍和扶苏所设想的义务教育肯定是实现不了,这是由这个时代生产力决定的,不由人的意志而改变。
所以最后他们的设想是咸阳学堂招受七到十岁的学生,不限男女,进行启蒙教学,学制为五年。
这个年纪孩子,在家也只能帮父母干些杂事。便是最小的七岁学生,五年之后十二岁,若是会识字算数,能做的可就要比没读过书的十二岁小孩多得多。这个年代,小孩出来工作赚钱的年纪要比楚荍在的现代要早很多很多。
而在咸阳学堂读完五年之后,考试成绩优异者,可入咸阳学宫学习。
咸阳学宫学制为三年,三年后成绩优异者,可入官署实习。
换句话,只要你考上咸阳学宫,那就等于一脚踏入了仕途。以此来激励人们读书学习。
楚荍和扶苏想先现在咸阳,秦国的都城,发展最好的地方试试看。若是效果不错,那学堂的模式就可以推广到其他郡。然后将全国之才,乃至天下之才汇聚到咸阳学宫。最后通过在咸阳学宫的学习,反哺回各个地方。
这就是扶苏和张良,还有楚荍他们的大致设想。当然这其中还有许多细节要完善,而他们也一直在干这个事情。
终于,这个项目推进到了尾声。等到韩国的俘虏一到,就可以开始开工。
楚荍和扶苏来晚一步,嬴政的书房已经坐满了人。韩国攻下来之后,嬴政李斯他们的政务并没有减少,反而有不断增多的趋势。
宫人将他们领进来之后,嬴政挥挥手赐了座,就让两人加入了讨论。
一直忙到众人,吃饭的期间,众臣才能喘口气休息一下。
下午,其他人都回去了,只剩下楚荍和扶苏两人。
嬴政按着额头,头疼地朝两人伸出手,“怎么今天才来?东西改好了?”
“前日孩儿出宫之后雨越下越大,泥路难走,所以直到今天放晴才回来。”
扶苏看着嬴政的动作,心中担忧自家父王的身体,边解释边将改过的方案递到他手中。
“父王头疼,可要传太医来看看?”扶苏担忧地问。
“不用,只是这两日有些累了。”嬴政接过扶苏的方案快速翻阅了起来。
见状,扶苏也没有多劝。自家父王最讨论别人在他工作的时候不停地劝他注意身体。
等待会儿结束之后,一定要找太医来看看。便是按个头,缓解一下也是好的。扶苏在心中把此事记下。
没等嬴政把方案看完,就听宫人通报:胡亥公子身体有恙,请大王去看看。
闻言,嬴政皱着眉说:“病了就传太医,我又不能治病。”
楚荍在旁边一听,心想这胡姬段位确实不高,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碰见胡姬用这个理由来找政哥了。好歹换个理由吧。不知道的还以为胡亥多体弱多病呢。
上次她在旁边跟着见过那个胡姬和襁褓之中的胡亥。怎么说呢,见过一次之后,她确实放心不少。
而且从夏时插进胡姬宫中的眼线传回的消息来看,这母女俩此时还没和赵高勾搭上。
不过既然胡姬想见政哥,那就让她见见,正好她和扶苏一起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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