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夫人每次说话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要歇息一阵,可见身子不好,不宜多打扰。我今日来,也是再次认个门,顾家公子如今是开封府少尹,开封府管京城户籍、婚姻、田宅事宜,他日我要和离,保不齐还需要开封府给我行个方便,门认好了,日后多来走动即可。”
“姑娘说的是,那咱们回府吧。”白雪道。
“我还想再去见见上次我们遇到的那个女子苏月影,你们可还记得?”芷儿问道。
“记得,烟柳阁的姑娘。”白露道。
“上次感觉她似有委屈,还没说话便红了眼眶,今日你们也听到了那个李大娘子的事情,众人都忽视了李大娘子说要悬梁自尽的话,想来若有人开导疏解,也许李大娘子也就不会死了。”芷儿感叹道。
“姑娘,我知你心善,只是,这月影姑娘毕竟……”白雪有些为难,她比芷儿大两岁,听话懂事,因此,当日芷儿嫁来汴京,临出门前,主母再三交代要管着姑娘。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去附近看看,上次看她衣饰朴素……”芷儿一声叹息,“总之,若是不便,我便留个钗环首饰,也是聊表心意。今日我在顾府和云香姐姐、景宜妹妹踢鞬子,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我想起我们在苏州,也时常这样嬉闹,不分主仆,实在是心情畅快,人与人之间,本不应分高低贵贱。”
“顾大娘子出身高门,但平易近人,毫无架子,景宜小娘子天真活泼,我倒觉得姑娘未出阁时和景宜小娘子很是相像。”白露说。
“是,以前我也和景宜妹妹一样无忧无虑,待入了田家,每每受了委屈,常常不敢言语,日积月累,以致郁结于胸,差点没了性命,我身边还有你俩,尚且如此,可知那月影姑娘,处境定是艰难。我若视若无睹,不是太残忍了吗?”芷儿感同身受。
“姑娘说的是,那咱们去瞧瞧看吧。”白雪道。
谁知,还没走到烟柳阁,就撞到了苏月影和香香,今日月影气色心情也都好了不少,便邀芷儿去汴河上泛舟吃果子,以谢她上次出手相助。
几人相谈甚欢。
“小娘子可想听吹笛?”月影道。
“当然,不过月影妹妹就叫我姐姐好了,你刚刚说你年方18,我比你大一岁。”
月影好不开心:“好的芷儿姐姐,月影妹妹献丑了。”说罢,从香香手中接过笛子,吹奏起来。
一曲完毕,芷儿只觉心旷神怡,说:“这曲子听着好熟悉,这可是苏州小曲?”
“这不是苏州小曲,是教坊姑姑自己编曲的。”月影说完,脸突然红了。
“却像是哪里听过,这曲调好亲切!”
“芷儿姐姐是苏州人士?”
“是呀,我三年前才从苏州嫁到京城。”
“芷儿姐姐已经嫁人了?夫家是为官还是经商?”
芷儿黯然,道:“我夫君叫田允章。”
“姐姐是田衙内的大娘子?”月影的脸色闪过一丝慌乱。
流言蜚语也不是没听过,林芷儿轻笑道:“是,想必我家夫君也常去听曲听戏吧。”
月影有些尴尬,低声道:“我们那里的头牌烟姑娘红极一时,抚琴唱曲一绝,汴京城达官贵人又有几个没来听过呢。”
“对了,上次听香香说,那妇人经常来找你麻烦,妈妈们不为你出头么?”芷儿问道。
“芷儿姐,我家小娘子,原来也是烟柳阁红人,至从认识了柳公子,全部身家赔了出去不说,现在一心等着柳公子,不愿意结识旁人,妈妈们恼怒不已,哪还愿意照拂我家大娘子。”
“这柳公子是何许人也?”芷儿好奇道。
提到这个柳公子,月影脸上早已开出来一朵花,笑道:“柳公子才华横溢,词曲一绝,待我也好。至从两年前我认识他,才明白这世间情爱,竟是不顾一切。”
芷儿一脸羡慕:“那后来呢?”
“后来柳公子科举失利,又没了银钱,只能回乡再继续准备,临行前,柳公子再三叮嘱我等他再考,算算时间,再有半年多就开考了,想必柳公子已经在上京路上。”
“小娘子,您可是把全部身家给了柳公子做回去的盘缠和备考的费用!”香香明显有些不满。
“我不过给了些盘缠,可柳公子在汴京时,在我身上使掉的银子比那些多多了,烟柳阁众多客人之中,只有这柳公子,才华横溢,又不看轻众姐妹,烟柳阁好多曲子,都是柳公子作词,柳公子写词一绝……”月影说起这个柳公子滔滔不绝。
“说起词,柳公子离京时,给我们小娘子写过一首词,小娘子去哪都随身带着,宁愿不吃不睡也要拿出来读一读……”香香打趣道。
“是什么词,妹妹可还记得?”芷儿好奇的问。
月影此时早已羞红了脸,低头,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小心铺陈开来:“姐姐自己读罢!”
芷儿拿出信,不由得轻声念了出来。
雨霖铃·寒蝉凄切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芷儿看了看署名,暗想:柳三变?这名字好熟悉,词也好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沉吟片刻,又对月影道:“果然是好词、好才情,千言万语,都在这词当中了,难怪妹妹牵挂惦念。”
“何止是牵挂惦念,简直是茶饭不思!”香香嘴快。
芷儿不由得向往,心想,来到这人世间,总要尝一尝这“执手相看泪眼而无语凝噎”的深情吧!便握着月影的手,轻声道:“妹妹也是性情中人,重情重义,能遇到柳公子这样相知相惜的人,姐姐好生羡慕,快多给我说一些罢。”
“姑娘!”白雪忍不住提醒。
“芷儿姐姐别羡慕,从前我家小娘子也是衣食无忧,往来热闹,现如今,为了等这柳公子,门庭冷落,节衣缩食,依我看,还是这情爱最害人不浅。”香香撇了撇嘴,充满天真可爱。
众人哄堂大笑。
月影娇笑道:“香香,你才几岁呢,你懂什么爱情,等你遇到了,就知道了。”
“如果这爱情要让我吃不上饭,那不遇到也罢。”香香倔强的说。
月影无奈笑了笑,又和芷儿谈起了柳公子,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两个时辰,船已经穿过了熙熙攘攘的内城。只见岸边不远处有一个亭阁,名为“碧涛阁。”
“这地方看起来颇有意思。”芷儿感叹道。
“芷儿姐姐没来过这里吗?”月影好奇的问。
“我从不知有这么个地方,是用来赏景的么?”
“是呢,这碧涛阁楼阁三层,高耸于绿树之间,朱红色的柱子撑起飞檐斗拱,每层均设有亭子,摆放着石桌石凳,供人休憩赏景。”月影道。
芷儿不由有些向往。
月影又说:“我与柳公子曾同游碧涛阁,既可亭中抚琴唱曲,又可泛舟汴河,好不惬意。芷儿姐姐,你可爬上三层,凭栏远眺,到时,汴河风光尽收眼底,姐姐去看看罢。我呢,正好就在这船上歇息等你,这碧涛阁每一层,台阶有80阶,上次我爬上去可是很费劲呢!”
白露一听每层有80级台阶,也忙嚷嚷道不爬,要和月影香香一起玩叶子戏。
芷儿便下船来,与白雪爬了上去,待登到顶楼,已是连连喘息。
只见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近处却是水光粼粼,确实令人心旷神怡!
芷儿闭上眼,感受微风拂面,恣意自在。
“田大娘子……”只听一个男子声音,芷儿和白雪都着实吓了一跳。
“原来是上官公子,上午才碰见,怎会下午又遇到,真是凑巧……”芷儿感叹道,不由看着上官玘有些愣神,总是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此刻,清风拂面,落日余晖,河面蜿蜒流淌,宁静而又柔美,阳光也照在上官玘脸上,这是一张冷峻、棱角分明的脸,英气逼人,又似深不可测。
上官玘也静静地看着芷儿,呆立原地。
两人相顾无言,好一阵子。
上官玘这才如梦初醒,道:“此地可看汴河风光,景色比别处更胜一筹,我和景澜兄偶尔来此,今日见他府上有客人,就独自前来了,田大娘子也是过来赏景吗?”
“是,我还是第一次上来,顿觉心胸开阔,美不胜收。”
“看眼前景色,方知世界之大,变化万千,实在无必要执着于一时。”上官玘想起上次救芷儿之事,似乎故意说给林芷儿听。
芷儿先红了脸,道:“男子尽可以说世界之大,但对于女子而言,却未必如此,现今,不少官宦商人家女子,以缠足为美,以致行动不便,加之女子频繁外出,会被视为抛头露面,素来都是鼓励女子最好大门不出。有些嫁了的女子,出门还需婆母同意。”
芷儿想到自己,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所以,对她们而言,哪有什么天大地大呢!公子作为一个男子,自然是天大地大,天地间一切唾手可得,但是作为女子,如若真的天大地大,公子上午提到李家娘子就无需上吊自尽。”
上官玘听罢,也一声叹息,道:“人生于世,总是诸多掣肘,恐怕连官家,也都不敢说天地间一切唾手可得。”
芷儿见上官玘眉头紧锁,似有心事,因此问道:“上官公子可是有什么烦恼?”
文中引用的《雨霖铃·寒蝉凄切》是柳永的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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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月影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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