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风有些大,吹在耳旁呼呼作响,李炎感觉坐在地上有点凉屁股便又蹲起来,搓搓发烧的脸往田地里看去。
入目是连接一片的土地,大半还未整过,表面被冻得结板,需要人为将下面松软的土壤翻上来。现在没什么好用的农具,有牛的人家还好些,没牛的就要自己一锄头一锄头的翻。
玉米就要下种了,家家都要赶在这几日翻好地、起好拢。
此时已是饭点,可周围田间还有几户人家,趁着家人还未送饭来想抓紧时间再多翻一块地。
俱像李大强这般,腰弯得很低,裤子卷到膝盖以上,光脚踩在泥地里,高高抡起锄头,再重重砸下去,汗珠子沿着肩背一路滑下去。
往远看还有十几个人形的小黑点,像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地按照节奏有规律地动着,机械地前进。
所有人都埋头苦干,天地间一片沉默,除了风声和身边人吃饭的咀嚼声,什么声音都没有,李炎恍然间好似听到上了发条的木偶在活动时背后发出的咔哒咔哒的声音。
终于翻完最后一小块,李大强站起来直了直腰,往他们这里走来。
李炎的视线又转回来,看李富吃饭。
桶里的麦饭李炎没吃过,似乎是面粉裹着野菜蒸出来的,看着不怎么有食欲。
野菜汤里没有调料,也没有葱蒜,只有表面浅浅飘着一层油花。
他们不用筷子,伸手进桶中捏起一把麦饭,攥在手里使劲捏,捏成一个瓷实的长条,送进嘴里一口咬掉半个,再就着野菜汤喝一口,满足喟叹一声。
李炎想:真有那么好吃吗?
身边突然坐下一人,一股热浪伴随着汗臭味飘来。
李大强已经裹上了袄子拿着湿布巾胡乱擦着手,转头问他要不要吃,然后也伸手捏起一团麦饭塞进嘴里。
李炎答话:“不了,娘蒸了枣糕,我吃了过来的。”
他低着头在脚边的土地上胡乱地画着圈,耳朵里听着他们感叹多久没吃枣糕的话,提不起一点兴致加入进去,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穿来半月,第一次见到农人辛劳的样子。
他知道农民辛苦,但见过的也是后世的机械化种植,和这种纯靠人力的不一样。
再转头看看面前这一大片的土地,突然觉得头皮发麻,它们好像站了起来,朝自己的方向压倒过来。
身边三人也不再说话,快速吃完饭,坐着休息了一小会儿就又下地了。
李富回头交代他早些回去吃饭,李炎应了一声,开始收拾东西。
一大桶的麦饭三人吃得干干净净,野菜汤也喝完了,不需要怎么收拾,三两下装好他又继续蹲在一旁看着田地里干活的三人。
看了会儿突发奇想想要下去试一试,便脱了鞋袜卷起裤腿,试探着往田地里走去。
土里很冰,还有硬实的土疙瘩硌他的脚心。
试着走了几步,险些绊一跤,只好又默默退了回去,草草擦了脚穿上鞋袜。
田里的三人都背对着他,没人看到自己的糗样,可李炎还是觉得脸上烧了上来,伸手在脸上揉了一把,摸了一手温热的泪。
自己明明一直很坚强,可来到这里半月,哭的次数却比从前几年都多。
但他忍不住,心里的复杂情绪直到现在都理不清,好像在这里生活,任何一件小事都能给他莫大的刺激。
李富常年劳作腰腿都不好,时不时要起身活动一下腰身。
他起身后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李炎还蹲在田坎边上。
距离隔得远他看不清李炎在做什么,只能冲他吆喝一声,示意他赶快回家,又立马回身去忙活。
李炎深呼吸几次,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有什么好哭的,马上成年了,成年人的世界里眼泪是最不值钱的,哭解决不了任何事情,他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好好了解一下这个世界,再认真想想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
饭点已经过了,送饭的人大多都回了家,路上只有零星几个吃完饭跑出来玩的野小子,一路上也没和什么人正面撞上,李炎一边慢悠悠往家晃,一边盘算自己有没有什么可以赚钱的技能。
脑子里不断闪现各种穿越小说中的情节,那些人穿到古代大杀四方,有的开宗立府,有的封侯拜相,现在想想可真是不容易,至少放在自己身上,那些穿越必备的发明创造他一个都不懂。
好在自己可能还有一手好厨艺。
李炎不到一岁就失去了父母被舅舅一家收养,十岁那年舅舅家开了个农家乐,一到节假日生意十分红火,舅舅一个人忙不过来他就主动去帮忙,这一帮就是七年,从最开始连鸡蛋都不会打到后来变成一个成熟的帮工,可别小看帮工,除了不掌勺外其他所有步骤他都会。
舅舅对他很好并不藏私,不那么忙的时候还会一边做菜一边讲解,这么多年下来他对很多菜的步骤已经了如指掌,虽然没有机会上手,但并不胆怯。
直至高中毕业,他还和表姐一起创建了一个网络账号准备试试当个美食博主赚取他们的大学学费。
可惜……
只是在这里发展饮食他还要好好去考察一番,至少在村子里是绝对不行的,要去周边的镇子上看看这个时代都有什么,人们又爱吃什么。
李炎想得太过投入走到家门口了都没发现,直直从院子大门路过,被正巧出来的秦秋月拽住胳膊拉了回来。
“我儿这是怎么了,到了家门口还往哪里去?”
李炎被拉了一把思绪回笼,听到问话后解释说:“想事情入神了没有注意竟到了家门口。”
秦秋月拽着他往里走,一路还唠叨着:“想什么这么入神,老远就看你慢慢悠悠地走,叫你半天也不应。”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灶房,秦秋月摸摸盛着麦饭的碗,已经有些凉了,忍不住又埋怨:“送个饭磨磨唧唧,不知道肚子饿的吗?”说着已经给灶里添了柴起锅烧油。
舀一勺磨好的辣椒面洒入热油中,只听“刺啦”一声,一阵略有些呛鼻的香味就飘了上来,将麦饭倒进锅里,再放点盐调味,翻炒几下让辣椒油均匀裹到麦饭上,盛出一碗递给李炎。
经过这样一顿操作,原本看起来没什么食欲的麦饭竟然也诱人起来。
李炎接过尝了一口,没有想象中奇怪的苦涩味,浓浓的野菜香味与蒸过的面粉的味道糅杂在一起,加上辣椒油的香味,居然别有一番滋味,一时没忍住吃了两大碗。
秦秋月坐在一旁看着他吃,旧事重提:“炎哥儿是又有什么心事吗,和娘说说?”
李炎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咽下嘴里的饭问道:“娘,种地很辛苦吧?”
秦秋月轻轻笑着:“种地哪有不辛苦的,但咱们农家人不种地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不想让你们那样辛苦,我……我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李炎迷茫道:“可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如果我什么都做不好,要一辈子困在这里吗?”
他抬头对上秦秋月的眼睛,发现她似乎有一瞬间红了眼眶,可转了转眼又恢复了正常。
“我上了那么多年学,总该有些用处不是吗?我该赚钱回来,让家里日日都能吃上肉,不用再吃那难吃的野菜糊糊,但我现在一点信心都没有。”
李炎断断续续得说着,秦秋月就摸着他的头,端详着他开口:“我们炎哥儿长大了。”
李炎抬头看去,秦秋月眼里的情绪很复杂,他竟有些看不懂。
“傻小子,你才多大怎么就轮到你操心家里的生计了?爹娘都还好好的,哪能让你操这个心。”
李炎想反驳又一时组织不好语言。
“娘相信你是有本事的,现在不知道能做什么,那许是还不到时候,到时候了自然就知道该做什么了。到那时候你就放心做,再怎么都有爹娘在,日子总是会越过越好的。”
这番话分担了他的压力,又给了他勇气,李炎摇摆不定的心终于渐渐安定下来。同时他心里又升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是自己刻板印象,但秦秋月实在不像一个地里刨食的古代农村妇女,虽然不见得有多少学问,但一定是见过几分世面的。
见他又愣在那里秦秋月忍不住催促道:“好了先不想那么多,快些把饭吃了娘好洗碗。”
李炎听话刨了两口饭,又劝她回去休息,剩下这两个锅碗自己来洗。秦秋月也没有坚持,叮嘱他两句就回自己屋里休息了。
吃完饭李炎把带回来的木桶和自己吃饭的锅碗一起刷洗干净,也回了自己屋。
没什么事干他就在自己屋里转悠,东摸摸西看看,想通过这些多少了解一下以前的李炎,突然发现一本已经十分陈旧的三字经,是手抄本,字迹稚嫩,上面还有同样字迹标注的解读,李炎猜测应该是原身从前的书本,于是感兴趣地拿到炕上去翻看。
他不是个爱学习的,看书等同于催眠,再加上近日生了场大病身子虚,翻了没两页就一歪脑袋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炎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睁眼看去,发现自己正站在光顾过好几次的小河边上。
还在奇怪什么时候来了这里,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
李炎头皮一炸,下意识后退,正好看清刚才贴脸的那个人。
清瘦的身体穿着一件粗布衣裳,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漏出一张虽然营养不良但一看就很帅气的脸,居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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