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绘玻璃窗里透出清晨的曦光，楼梯上，苏烬想起了什么，神情一点点变得迟疑而犹豫。
莫小白微笑着看她。
答应，她会就此得罪成美，从此只能依附于他；不答应，她也会对他怀有歉疚，以后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
无论选哪一个，都在莫小白的预料之中。
半晌，他听见苏烬终于慢吞吞地开了口。
听清她说了什么，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
戚如烟踏进六楼会议室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人。
向上首的会长颔首致礼后，她的目光落在左下首的男人身上，神情一顿，又很快舒缓。
“没有受伤吧？”她冷冷淡淡地问道。
男人脸色苍白，一手捂住胸口，有气无力道：“原本是没有，现在我觉得我受伤了，受了很严重的伤……会长，麻烦帮我叫一下医疗队……”
戚如烟拧起眉头：“戚、少、川！”
男人自顾自捂着胸口抽气：“造孽啊，转职没成功就算了，我妹妹现在还直接喊我名字，会长、会长——啊！”
一头微卷黑发、容貌苍白艳丽的初心会长缓缓收回手，慢条斯理地问：“现在好了吗？”
“好了好了，好得不得了！”戚少川轻咳一声，正襟危坐，圆润的眼睛微微扁起看向两人，有种少年般和真实年龄极为不符的天真和委屈感。
奈何会议室里的两人都不吃他这一套，会长眯起眼睛，直截了当地道：“说说你这次转职的情况吧。”
戚如烟在对面坐下，神情也流露出淡淡的关心。
这已经是戚少川第二次转职失败了。第一次只是去摸底暂且不提，第二次的失败就需要引起重视了。
谈起这个，戚少川神情也有些郁闷：“我这次去雷萨王城，一开始特别顺利，前三天按照计划那样找到了永生乐土的分部，然后成功混进了他们的精英选拔里。后来来了个永生乐土的大人物，他们叫他‘第九魁首’，他让人把我们通过传送阵送进了一个特别渗人的竞技场里……”
戚少川是二转巅峰的法师，走的是刺客方向，想要成功三转，就必须去本土土著那里学习相关技能。
而对于刺客方向的玩家来说，没有什么比大陆上最大的刺客组织“永生乐土”更明确的方向标。
会长挑眉：“养蛊？”
戚少川道：“差不多吧，总之三百来个人里，只有最后十个活下来的才能加入永生乐土。第十天的时候，竞技场里差不多只剩下二十来个人了，就在这个时候，那扇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了……”
他的语调暗沉下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雾气蒙蒙、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残肢尸体的地方。
那时候，他躲在距离大门不远的某处阴影里，已经足足七天没敢阖眼，警惕着来自周围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并格外想回去把当初选刺客方向的自己剁成七块。
然后他就看见，明明据说是只剩十个人的时候才会打开的门，突然开启了，从那里走进来了一个瘦弱的女孩。
那个女孩看起来不到十岁，浑身淌着血，呼吸微弱得像是死人。
“当时竞技场里大多数已经杀红眼了，不管那个女孩为什么中途进来，也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很快就有人把她当成目标……”
然而那个有着至少二转实力的男人，手还没有挨到女孩的脖颈，人就已经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他死了。
接下来，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没有人再能看清女孩的身影，只知道当她幻雾一样出现在你身后时，就意味你生命的终结。
她鬼魅一般的存在，成了竞技场里所有人的梦魇。
戚少川借助卡牌，勉强藏了三天。
“明明说是剩下十个人就能开门，可是最后除了那个女孩，剩下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门却始终紧闭。”戚少川的声音带了些冷意。
竞技场里没有水，没有食物，除非你愿意去啃阴暗缝隙里长出来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杂草。戚少川倒是带了装有食物的储物装备，否则即使他是二转法师，也撑不到最后。
“最后应该只有我和刘执玉从那女孩手里活下来了，我们比土著还是多了一项优势，就是卡牌。”
只是到了那个地步，他们压箱底的卡牌也差不多耗尽了，转职也没能成功，可谓是损失惨重。
“眠三十二的刘执玉？她也是刺客方向？”戚如烟突然问道。
戚少川道：“是吧，如果不是亲眼在竞技场看见她，我也不相信。上次去眠三十二开会的时候看她成天板着脸训这训那，我还以为她至少是个秩序呢。”
戚如烟面无表情：“你对秩序有什么看法？”
才想起自己妹妹也是秩序的戚少川干笑一声：“……”
“那个女孩……”会长揉了揉眉心，突然开口道，“你有记住什么特征吗？”
“她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戚少川回忆道，这是他印象最深刻的，他觉得自己现在看到绿色就条件反射地寒毛直竖，“哦对了，她在杀某个人的时候说过自己的名字，好像是……莉莉·阿尔芙罗斯？”
“阿尔芙罗斯……”会长隐隐觉得这个姓氏有些熟悉，他沉吟道，“既然这样，你暂时先别尝试转职了，你和刘执玉莫名消失，又没有找到尸体，永生乐土那边肯定会发现不对劲。或许，应该考虑从其他刺客大师那里转职……”
无数情报从会长脑中掠过，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发沉冷。
戚少川对他的话向来信任，闻言站起来，活动着手腕道：“正好，我去调/教/调/教我们的新人小朋友们。就算比不上乘风破浪那群变态，也不能太丢人不是。”
嘴唇勾起，他的眼神锋利明亮。
眠三十三城的巡逻队由五大公会共同组织，负责维护城里的秩序，比如说保护给他们交了保护费的商铺，逮捕在城里捣乱的玩家等。
每天早上六点是各家巡逻队巡视的时间，这个点玩家不多——虽然来到了异世界，但大家的作息还是正常的，再加上不用早起工作，很多玩家八/九点起床都算常事——也因此，说是巡视，其实更像训练。
初心的巡逻队每天绕着玩家城跑五圈就算任务完成，他们的等级普遍接近一转，敏捷比苏烬他们不知道高了多少，戚如烟让他们跟着巡逻队一起跑，巡逻队跑五圈，他们只需要跑两圈。
这样一来，一方面可以帮助新人们熟悉城内路线，另一方面也可以节省人力，不用再派玩家去督促他们的跑步进度和速度。
一般来说，苏烬等人会提前十分钟抵达城东大桥附近进行热身，然后等巡逻队集合完毕后再跟在他们后面跑步，这差不多已经形成了一套熟悉的流程。
然而今天，苏烬和莫小白刚来到城东大桥不远处，就发现了不对劲。
人似乎有点多。
这里是初心巡逻队的集合地点，今天却多了一群服装统一的陌生人。
他们和初心巡逻队各占一方，中间空出一片场地，里面两个身影正纠缠在一起，凶狠地打斗。
“成美？”苏烬讶异出声，认出了其中一个身影。
莫小白从白塔出来就一直兴致不高。
他在反思一个问题。
几分钟前，白塔里，苏烬慢吞吞地对他说：“其实我一直想说……我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澄澈，不知道是否是光线的原因，像是能看进人的心里。
莫小白想说这只是他的习惯，然后他就突然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形成这样的习惯的。
那是一段并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莫小白出生在x星联盟一个小城市的“贫民窟”里。他父母都在，但有时候他宁愿自己是个孤儿，起码在孤儿院里他能吃饱饭。
从会说话开始，他就会喊人，男的就喊“哥哥”，女的就喊“姐姐”，为了一颗廉价的糖果，即使脸蛋被捏红了，他也能仰起脸，露出甜甜的笑容。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比谁都多，成绩、金钱、地位，同龄人的仰望、老师的重视、上位者的欣赏，偏偏以他的出身，这些每一点对他来说都获得的无比艰难。
所以他习惯了在明面上讨好所有人，“哥”、“姐”不离口，他清楚，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比他有背景，都可能随便一句话就让他重新回到那个低矮的“贫民窟”里。
然而现在，末世来临，x星就要毁灭了。
他们都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求生。
莫小白想，他应该忘掉自己的出身，忘掉那个“贫民窟”里养成的一切。
“苏烬。”他突然出声唤道，觉得这种喊人全名的滋味也挺不错。
苏烬疑惑地转头看过去，听见莫小白笑眯眯地说：“哦，我是想提醒你，那边是明日公会的人，他们的会徽是六棱镜。”
就和初心公会用幸运四叶草做标志一样，大桥附近那群人的衣角处果然也绣着六棱镜的图案。
和成美打架的那个男生也不例外。
他的敏捷、力量看起来都不低，和成美打得有来有回，大约也是二级玩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两个人出手都相当狠辣，毫不留情，处处奔着致命的地方去。
“成美要输了。”莫小白说。
这其实并不奇怪。他早就发现，成美是和苏烬一样的大小姐出身，进入异界前最多只学过一些花拳绣腿，经验严重缺乏。
而反观那个明日公会的男生，虽然和成美差不多大，但是动作老练精悍，显然在末世前就跟随高手有过系统的学习。
成美能和他打到现在，一是二级玩家的属性加成，二是这几天的训练效果初显，但也无法支撑她多久。
果然，没过多久，成美被人狠狠掼在了地上，男生的手肘死死压在她的颈侧，把她惨白的面孔按在了布满砂砾的地面上。
初心巡逻队里有人皱眉，身躯微动，即将出手。
玩家城里有一条明面上的规则，就是正常时间里，玩家间无法夺走对方的生命。
初心和明日都位列五大公会，成美和那个男生又都是新人，他们之间比试，又不会致死，其他人身为前辈，是不好出手的。
但如果太过分了又另说。
恰在这时，男生在成美耳畔神情讥嘲地说了句什么，然后松开手，站起身，姿态优雅地朝明日公会那边走去，中途还不忘礼貌地同初心巡逻队的队长微微一笑。
初心巡逻队的队长神情冷静，并不以为意的模样，仿佛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挑衅，还以前辈的身份夸奖指点了几句。
好像这只是一场小孩子之间的游戏。
男生神情微滞。
与此同时，成美拒绝了巡逻队队员的搀扶，自己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一双充满狠意的眼睛仍然死死盯着男生的方向。
两边人渐渐散去。
苏烬和莫小白这才上前。
成美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直到男生的身影也消失了，她才收回目光伸手在口袋里摸索手帕，然后动作一顿。
早上出门太急，忘记带了。
旁边悄无声息地递来一方干净的帕子。
成美扭头看了一眼苏烬静谧的面容，半晌才接过来，擦去嘴角的血丝和灰尘。
“谢谢。”
冷冰冰丢下一句后，成美就没有再搭理她，自顾自迈开脚步，追着巡逻队的步伐跑远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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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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