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十方城城门外十里处。
那里长满了一排排半死不活的枯树，枯树围绕十方城而生，绵延千里不绝，一阵风吹了过来，树叶如倾盆而下的大雨，哗啦啦吹了满地。
明疏晃了晃脑袋，树叶簌簌掉落下来，他摘下一片黄叶看向面前离他只有两三步的男人。
男人青丝如瀑，也被那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席卷，和着纷飞的落叶一起扬了起来，发间若隐若现的琉璃流苏直直垂下，最后停在了他的颈窝里。
衾问雪身姿挺拔，衣袂飘飘，如一棵长于山崖之上的青松。
明疏旋转叶柄像只快乐的小狗，一颠一颠凑上前去：“尊上！我变尾巴给你擦手，血迹那么脏，不要弄脏了你的衣服。”说完，有一条白色长尾从他身后冒了出来，一摇一摇地凑到衾问雪面前。
衾问雪掌心鲜血淅沥，但都不是他的，而是他面前倒在地上已经断气的男人，那人衣着华丽，头戴玉冠，一柄残缺的长剑直直插进了他胸口处，他似是有些不甘，眼瞳紧缩，仍旧紧握着剑柄不肯撒手，脸上透露出惊恐害怕的神情。
明疏瘪瘪嘴不大开心：“尊上，杀这些正道的伪君子我来就好了，他把你手弄脏了。”大尾巴一摇一摇，逗弄似的扫在衾问雪的脸颊上，他也不生气，就纵容着对方冒犯他。
衾问雪擦着掌心冷声道：“他怎么会进长安客道中来，结界失效了？”
“没有啊，我昨天才和云锦检查过，保证连一只苍蝇都进不来。”
衾问雪无声质问他一眼。
明疏耸着肩膀，踢了男人一脚，“哐当——”的清脆声响起，一块五彩奇异的石头从他怀中掉落出来，那石头还顺着惯性滚了很远，地面被石头表面突然燃烧起的异火灼烧了一道黑线。
那火焰猛地爆开，又霎时熄灭，草木烧焦的味道久久挥散不去，明疏捡起那颗石头仔细看了看：“麒麟石？”
不管长安客道设下的禁制阵法有多复杂凶险，得麒麟石者如得他赦免，定会安然无恙穿过。
衾问雪剑眉凛冽，周身瞬间冷了下来。
“又是那些人？”他捏碎了那颗石头。
明疏寒眸如刀，恨不得将所有正道的伪君子千刀万剐，他狠戾道：“他们已经将魔族逼到如此绝境，为何还要来招惹我们。”
衾问雪安抚似得摸了摸明疏的头发，低声说道：“总有一些贪图利益的人，让云锦将城门看守好，最近不要放任何妖魔出城，偷渡的也不行。”
天边出现一道飘渺的云烟，朝着二人飞了过来，明疏伸手接过，云烟化作一道纸鹤立于他的掌心。
明疏瞪大狐狸眼欣喜道：“云锦来信了尊上！”说着便兴奋地展开。
【云梦泽异动，有人擅闯百花圃，请尊上速归。】
衾问雪眉间微皱，看向了百花圃的方向，下一瞬间身影便消失不见。
明疏呆愣在原地还未醒过神来，只余晃荡不肯落地的树叶在他周身微微飘着，说不出的寂寥无辜。
白莲发出剧烈的暴动，时闻折眼前如被刀光剑影扫过，簌簌风声在广袤的空间里来去无踪，颈间力气陡然消失，她跪坐在地上发出猛烈的咳嗽。
狼妖捂着流血的手臂一脸不可思议，那莲光圣洁，如一团怎么燃烧都不会熄灭的火焰，就在时闻折即将死去时，被惊动起来。
劫后余生的喜悦并没有在心中驻扎太久，白莲如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光芒熄灭，黑雾卷土重来，时闻折被重重捆住动弹不得，颈间的窒息感重新出现。
时闻折激烈撕扯着，可是黑雾并不成形，她重复着做着无用功。
“净世莲……”狼妖喃喃道，也发出一声痛嚎，他好似终于承受不住，崩溃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啊？！”
“你……你哭什么？”时闻折虚弱道，她本来不想理对方的，因为她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可是狼妖哭得太过凄惨，那哭声里有太多的不甘和委屈。
时闻折想起父母突然离世时，老师犹豫着告诉她这个消息，十岁的她也是这样，在教室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应该也是在想：“为什么、为什么呢？”蒙尘的记忆被掀开了一道口子，伤痛喷涌而出。
时闻折颤抖着嗓音安慰：“别哭了……”她想：“别哭了，再哭的话，她也忍不住要哭出来了。”
可是哭出来也没人给她擦眼泪，眼泪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了，只能告诉他人你的懦弱而已。
“你懂什么？！”狼妖哭喊道：“我明明差一点就要成功了！我差一点就能获得莲子救我兄长了！”
他悲从中来，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兄长那么好的一个人，他连十方城都没出去过，为什么要遭受莫须有的罪孽。”
“上天不公…上天不公！”
时闻折说不出话来，她真的不知道，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狼妖哭得好惨，真的好惨。
她也想问：“为什么呢？”于是她问了出来：“你兄长为什么会死？”
狼妖怔怔看了过来，他眼瞳猩红，泪如雨下，似是不理解这人情绪为何这么淡漠，她不同样是妖吗？不同样是魔族吗？为何还问这么傻逼的问题。
难道真是个……真是个十成十的傻子吗？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那笑声伤心欲绝。时闻折听见对方细弱的抽泣：“他被戾气反噬……神智全无了。”他哽咽道：“只有净世莲能净化戾气，我才来冒险一试。”
时闻折不懂：“你不是说你们魔族的妖魔是伴着戾气而生的吗？为什么还会被戾气反噬？”
狼妖大笑了两声，自嘲道：“那是罪孽！罪孽！欲加之罪啊……”
时闻折道：“我还是不懂。”
“魔界只是一群被众神遗弃的蝼蚁而已，我们有什么用？除了背负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就只能和戾气不死不休，凭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该死的是那些正道走狗！是他们逼我族至此！为什么是我们不得好死……明明、明明那些坏事不是我们做的。”
“我哥哥快死了。”他字字泣血：“这一切都没用了。”狼妖突然站立起来，浑身散发戾气，凶狠道：“我要杀了罗云升。”
时闻折心惊胆战，憋住了口中未说出的话语，“罗云升又是谁啊……”她真的快要崩溃了。
她只能竭力地阻止狂暴的狼妖，他似是已经失去意识，只凭借着本能想要冲出这方天地。可这地方无边无际，连个边缘都没有。
手中黏腻湿热，时闻折碰到了狼妖流血的伤口，一阵微弱的白光闪现，狼妖似是清醒了一阵，一把握住了时闻折的手腕。
时闻折挣脱不开，那道白光却在碰到黑雾时越发亮了起来，吞没了狼妖身上散发出的戾气，最后成了一团明亮的光芒，刺激得时闻折泪流不止。
她怔愣望着掌心，一滴眼泪滑落下来。
时闻折听到狼妖哽咽的请求。
“小傻子……”他道：“他们都说你不怕戾气，你真的不能…真的不能帮帮我吗？”
时闻折猛地抬头，大脑一片空白。
她好似明白了。
“叮——”001冰冷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恭喜宿主触发净化能力，现为宿主发放身份碎片X1。”时闻折沉默不语，它停顿一瞬，好声道：“需要现在查阅吗？”
时闻折：“要。”
“咔滋……咔滋……”电子音缓缓响起：【时闻折，二十四岁，现身份为招摇大陆唯一一朵渡灵花。
能力：净化】
时闻折心脏狂跳，她在001的余音里醒不过来，手腕传来禁锢的疼痛感。
时闻折大梦初醒。
她深吸口气，喃喃道：“一定要吗？”她在说什么？在问谁？
狼妖目光灼灼。
“扑通——”一声，朝着时闻折跪了下来：“求你了。”他祈求道。
时闻折瞪大双眼，一切的未尽之语都有了答案。
“可是……”她犹豫着，001的任务明明是阻止狼妖获得莲子。她问自己：“要反其道而行吗？任务不会比性命更重要。可是如果任务失败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她不知道。
她有些害怕，但狼妖面容实在是令她动容，那眼神太熟悉了。父母离世时，她是不是也是这样，扒拉着医生的腿脚连声请求着……
时闻折不知道自己露出的表情有多难看，但她知道她真的动摇了。
“好吧。”她叹息一声：“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你起来吧。”时闻折轻声道，心中下定了决心。
狼妖倔强低头：“你答应我了，我就起来。”
时闻折：“……”好得很，她忍不住气笑：“这么快就威胁上我了，我是那种一威胁就会妥协的人吗？”
她语气凉凉道：“确定不起？”
“不起！”
“哼。”时闻折轻笑出声，她也是没有办法，这可不能怪她。
“哐。”的一声，时闻折端端正正跪在了狼妖面前。膝盖下有一颗不起眼的石子，时闻折梅开二度，痛得她呲牙咧嘴，不过下一秒就板正着脸回望道：“是你先不起的，跪天跪地跪父母，我受不起你的殊荣，现在也算是还给你，我们两不相欠了，能和我好好说话了吗？”
狼妖：“……”
“起来吧。”时闻折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语气轻松道：“我答应了。”
狼妖眼中爆发出欣喜的光彩。
时闻折痛得面目狰狞，一字一顿道：“你先松手、你劲真的很大！”
“谢谢你小傻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后只要有我风无闲能做的事，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做到。”
时闻折不在意：“随便吧，到时候再说，好了好了，你别抒情了，别打扰我和净世莲切磋OK？”
“什么？”狼妖听不懂，傻傻地望着她。
“你自己躲好！”她只留下了一句话，便毅然而然朝着净世莲奔去。
戾气目标明确，朝着时闻折席卷而去。
时闻折紧咬着牙步步逼近，净世莲感觉到了来者不善，磅礴灵气爆炸开来，掀起狂风呼啸。
黑夜是会放大恐惧的，时闻折的眼前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些可怕的画面，她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强，被黑雾撂倒又爬起，爬起又撂倒，身上全是密麻细碎的伤口。
时闻折忍不住心疼：“自己这身衣衫还挺漂亮的，可惜已经破烂成抹布了。”
伤口隐隐作痛。
时闻折双眼摸黑，只能朝着最初的方向往着前走，在缓慢前进中，她终于触摸到什么东西。
捏起来有些软，像史莱姆，时闻折持续捏捏。
正在她好奇时，下一秒她便被灵气掀翻，空间里传出沉闷的重重落地声，像自由落体的铅球，时闻折嘴角泄出痛呼。
净世莲瞬间绽放，无数黑雾朝她袭来。
我好厉害，我怎么这么厉害l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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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你确定要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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