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坛看似平平无奇，坛口不过二尺，坛高约装一斛，提在手中微沉却也毫不费力。
顾烟杳便笑了，这么点酒量，喝完也就转眼的事。
她将左手背在身后，薄纱衣袖之下，隐约有金粉光芒显现。半妖即是如此，只要血脉被激发，便能继承妖族的相应特征——龙形庞大，喝这么点酒，还是不在话下的。
戚征被她打断之后，便退后几步，漠然在旁看着。
反倒是评书人着急地从桌子底下爬出，颇为紧张地对戚征道：“你知道那坛子——唉！你怎么不拦住她？”
“我说的话，她就一定听了？”戚征语气紧绷绷的，“等她吃了亏，自然知道放弃。”
评书人不安地搓搓手：“那她要是输了……”
“输了？”戚征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你居然天真地觉得，要是她赢了，魔修就会真把人给我们？”
他这一句反问如醍醐灌顶，评书人表情空白一瞬，沉默下来。
也是。
民风淳朴饮风城，哪有人会信守承诺的。
而顾烟杳对这边的交谈浑然不知，还在战意满满地看向风崎：“开始吧！”
老板娘一声令下，两人同时举起酒坛，仰头便灌了下去！
酒液入喉如炙刀，刀刀刮得人生疼。
顾烟杳在刚喝下一口的时候就差点被呛住，皱着眉顿时将脸憋得通红。
那群魔修见状，纷纷哈哈大笑，喝起倒彩来。就连风崎都还有闲心，用余光瞧着顾烟杳染上红雾的下颌，从鼻腔哼出一声笑来。
顾烟杳当然也听见了他们的嘲笑，笑声和着酒意霎时激发她的好胜心，龙血在脉络里渐渐苏醒，妖族的力量自发防御，将被烈酒灼伤的五脏六腑统统保护起来。
但又有另外一个问题。
她记得的，这坛酒也差不多就一斛，可是……为什么她吞咽这么久了，还没有喝到底？
疑惑在她心中扩大，她微微放缓速度，便见魔修们又爆发出讥讽的嗤笑来。
还是老板娘不忍心，轻挪脚步凑到她身边，呵气如兰：“小妹妹，这酒坛看着虽小，内里却蕴藏机关，实际容量，其实是三斛。”
三斛？！顾烟杳瞪大了眼睛，这要是普通人族，喝下这坛酒还能活命？！
戚征见她惊恐，也适时上来，将手按在她的臂弯：“可以了，认输。”
顾烟杳依旧没有放下往嘴里倒酒的右手，反而坚定地，将背在背后的左手叠在了戚征的手背上。
然后她轻轻将戚征的手推了下去。
这是一个无声的拒绝。
“你……”戚征眉头紧锁，正要再说什么时，却看见顾烟杳微微阖眼又睁开，虹膜边缘泛起了金色，不服输一般更拼命地喝着剩下的酒液。
柔软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戚征低头去看，发现是顾烟杳又握了上来。
肌肤相触为介质，心声从少女那边秘传入耳。
“别拉我，让我赢。”
右手感受到的重量已经越来越轻，顾烟杳猛地仰头，脂玉般的颈项往后弯曲，在客栈烛光中映出柔白轮廓，看上去竟有种……近乎毁灭的脆弱美感。
周遭的修士仿佛被魇住，皆又静了一瞬，猛地回神顿觉失态，赶紧替风崎喝彩起来。
“老大加油！”
“老大！把这个小娘子也赢过来！”
等到这番话，戚征眼中血色一闪，弯刀转瞬便轻轻搁在了说话那人的肩膀上。
刀面的浮雕银纹如活物般扭动起来，最后凝出一只猩红的眼珠，同刀主一齐阴鸷地盯着他。
戚征语气温和又充满恶意：“说话小心点，否则，我会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
魔修们被他骤然的举动威吓住，又逢上自家老大尚在比试中，很是畏缩地安静下来。
而下一秒，众人便听见酒坛被重重放在桌上的声音。
戚征眼中寒芒尽收，一回头，就看见顾烟杳满脸都爬满了酒意，脚步也是不稳了，却还是骄傲地环视一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酒坛翻倒个个儿。
——是空的。
胜负已分，风崎悻悻地放下手，将酒坛往地上一扔，刺耳的碎裂声传来的同时，剩余清澈的酒液也在地面泼墨般留下一道痕迹。
顾烟杳畅快地笑起来，眉眼之间满是醉意，脆生生的声音朗道：“是我赢了！”
她说罢就要去从风崎脚下拖出那个半死不活的咒术师，不料头顶蓦地传来陌生气息，顾烟杳在烈酒作用下反应稍慢，等她一抬头，却发现戚征已经用刀背替她挡住了风崎伸过来的手。
戚征的眼神如今像淬了毒：“你要干什么？”
风崎也不怕他，笑得理所当然：“输赢是输赢，我可没答应要把人给你们。”
“你怎么出尔反尔！”顾烟杳气愤不已，她为了不伤一人赢得比试，拼了命喝酒，现在却告诉她……这一切都不作数？
酒意与龙血一起上涌，顾烟杳昏了头，当即就要说出戚征那句口头禅：“你找——”
然而戚征比她更快，径直抽刀挥下，风崎脸色一变，也不顾地上的咒术师，骇然退后两步，可逐戮的刀光好似长了尖齿，依旧阴毒地咬上去，将风崎胸口撕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血液飞溅而出，戚征视之如无物，这才补全顾烟杳刚才未说完的话：
“你找死。”
客栈内的魔修乱作一团，惊慌失措地围到风崎身边，老大老大叫个不停。
戚征将那个咒术师拎起来，又转头去拉住顾烟杳的手腕，句话都不再多说，便要离开。
“且慢。”背后传来声音，是风崎捂着伤口站起来。
风崎从来没有受到过这么大的屈辱，恨恨地祭出双匕：“你该不会以为你能大摇大摆直接出门吧？”
“在参商客栈进行比试的，不出点人命，可别想出门！”
戚征有些厌了，连头都不愿回：“那你说，又要如何？”
风崎笑了起来：“我这边人多，你那么狂，但能护得那个小女修周全吗？”
“那你便试试。”
伴随最后一个字落下，被潜藏在戚征体内的天魔力量悉数释放出来，潮水般涌遍整个客栈！
戚征猛地睁眼，伴随着一声铿然铮响，熟悉的鎏金玄衣再度覆盖他的全身，有着繁复图腾的长剑在黑色雾气中出现，缓缓落入他的手中。
长剑定侯。
此剑一出，金戈铁马之声都伴随剑意而来，冰河般刺骨的杀机充斥厅堂，赫然是必定生灵涂炭的战争前兆。
顾烟杳的酒都被这死神来临般的恶意惊醒，她猛地恢复理智，恐惧地看向戚征手里的漆黑长剑。
她是知道这柄剑的。
戚征平日未被触怒的时候，惯用的是弯刀逐戮，可若是他被激怒，便会换下逐戮，祭出这柄剑——逐戮江山，一剑定侯。
这柄剑只在书里出现过三次，而三次皆是戚征屠城之时。
顾烟杳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随即她咬住舌尖，强制使自己镇定下来，又是一个飞步挡在戚征面前。
“原来饮风城的魔修之首，也是靠人数众多来欺侮对手？难不成你这口碑，也是靠手下口口相传，才立起来的？”
这句话深深刺痛风崎的尊严，可就在他将要动怒的时候，顾烟杳又打断他的话头。
“比试也是你输了，打斗你也赢不过他，不如这样，我请你一杯酒，就当止住干戈，如何？”
风崎身后的魔修本就已经被戚征那柄剑吓得战意全无，赶紧七手八脚去拉风崎衣裳。
那长剑十分凶险，风崎又怎么不知？总不能……真的赌上兄弟们的全部性命，来和那个人斗吧。说到底，也是箭在弦上，找不到台阶下来而已。
如今既然这小女修愿再给一个情面……
风崎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你要请我什么酒？”
顾烟杳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成了。
因此她附在老板娘耳边低语几句，最后道：“拜托了。”
老板娘微笑颔首，照吩咐上了一坛汾酒和一只白玉杯。
“玉碗盛来琥珀光，不知何处是他乡。”顾烟杳斟好酒，用食指将玉杯推向风崎，“相逢便是客，请。”
可令她意外的是，风崎却并没有接。
顾烟杳挑眉：“怎么，现在又不敢喝了？”
“倒也不是。”风崎摇摇头，注视着她，语气变得怅然，“你倒酒的样子，让我想到了我的妹妹。”
顾烟杳这才想起，风崎之所以挑起这事端，就是为了救他妹妹。
可戚征的毒也亟需解毒，这可如何是好……
风崎看出了她的犯难，又补充道：“你不必担心，这城里咒术师一旦覆灭，我自然可以为我妹妹买到解药。”
顾烟杳如释重负：“那就好。”
随即她又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风崎颔首，补充完她的话：“你们可以把这个咒术师带走了。”
顾烟杳大喜，邀功似的看向戚征，结果对方脸上并无任何喜意，反倒盯着桌面上那杯酒，甚是不悦。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戚征拿起那个白玉杯，仰首一饮而尽。
顾烟杳：“？”
戚征放下杯子，也懒得往风崎那么多看一眼，只对顾烟杳道：“走了。”
说罢便将咒术师脸朝下拖着，走出门去。
顾烟杳没搞懂他什么意思，但跟出门一看，就见戚征不胜酒力，被烈酒呛得翻天覆地地咳嗽。
顾烟杳一脸无言地去替他拍背：“没事吧？”
戚征一边咳一边摇头，才喝一杯就直接酒意上头，脸颊都红了。
他似乎觉得丢脸，忽然将额头抵在自己拳上，不肯让她看自己的脸。
“是热的。”
顾烟杳茫然：“什么是热的？”
戚征有些醉了，眼睛缓慢地开合。作为半妖，他的感官格外敏锐，如今被少女扶着，对方掌心的温度传来，他甚至能感知到少女血脉的律动。
他又道：“你的血，是热的。”
……这话就听起来有些变态。
但顾烟杳意外地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啊。”她开心地笑了起来，“以后可不准再说我冷血了。”
戚征听见她笑，也控制不住翘翘嘴角，微微点了点头。
顾烟杳：喝啊？养鱼呢？
今天终于上榜啦！！超级开心！！谢谢大家的收藏！
因为榜单字数的要求，我不是很敢更新太多字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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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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