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村，村长的餐桌上坐着一对儿女，分别是叶凌云和叶妮。
村长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用的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欣慰的语气：“我们妮儿也长大了，在陆娘子那过的怎么样啊？”
七天前还是干干瘦瘦，言行举促的小女孩，现在多了一点从容不迫的气息。
但她面对这个家里说一不二的大家长，还是保持了应有的尊重以及一点受宠若惊。
“啊！好啊，挺好的！”
村长问一句话，并不是真的关心她过得好不好，而是想要对她进行一些思想教育。
村长沉吟了片刻，显得有一些忧虑的样子，然后先是关心了叶妮几句：“那就好，妮儿，爷爷平时只看到你哥，你怨吗？”
叶妮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心想我就是怨恨，我也不能告诉你呀，我也就在家里讨口饭吃，我现在把我的真实想法都倒给你，到时候你不让我去了怎么办？
她在心里暗暗警惕了起来，这老头在装什么呢？
叶村长倒是踌躇满志，他对于叶妮，她有十拿九稳，毕竟这个小姑娘平时过的也不好，吃也吃不饱，总是在干活，一身脏兮兮，皮皮干肉瘦的，所谓拉拢人，也是需要成本的嘛，拉拢一个从小过得很好的人，那可能需要更大的精力，但拉拢一个从小过得很差的人，那通常不需要太多的付出。
这样想也许很缺德，那就是从小过的很差的人，只要受到一点点关注，一点点爱，那么立刻就会投入自己的所有，哪怕粉身碎骨，因为这种从小过得很差的人是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价值，也意识不到价值本身的价值，她们总是会格外的想要去追逐别人，希望给予她们的爱，而忘了自己也可以去爱自己。
村长到底是人老成精，他完全的知道这一个规律，所以说他面对叶妮的时候，他堪称傲慢。
叶妮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对，她还没到长到能意识到，村长险恶用心的年纪呢，她只是静静的等待着村长的下文。村长说：“那陆娘子听说，在教你读书写字？”
“都教了些什么呀？”
叶妮想了想说：“认字。”
村长点点头说：“你换了一身衣服，身上的首饰也换了，陆娘子有给你月钱吗？”
叶妮说：“没有。”
村长的一双老眼，一点点的从叶妮身上的首饰上划过。
然后又落在了她的脸上，他的语气不紧不慢，像是朦胧的春雷，又像是瓦檐上堆积而水顺流而下的污水聚集成的雨滴，有种沉闷感。
“女儿家到底是要嫁人的，你以后的依靠到底还是你哥哥，你哥哥读书习字样样都要钱，家里紧张的很，我和你奶奶，我和你爹爹娘日愁夜愁，为了这一点钱劳苦奔波，这才忽略了你，现在好了，你也长成了一个有用的人了。”
叶村长再次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的更加的开朗，就像是一条贪婪而不知餍足的鲤鱼。
他似乎很不好意思，又欲言又止，这个时候叶妮似乎就应该察言观色了，但是叶妮还是没有长到学会察言观色的年纪，其实从小不受重视的孩子是很懂得察言观色的，但是叶妮她虽然不受重视，但她从小，手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啊。
所以说家里的人只要求她用自己的劳力为家里做贡献，要不停的干活，然后怎么干也干不够，怎么干也干不完，她能能理解的价值，她能理解的付出，也就只是她的劳力，她还想不起来，她现在身上的首饰是已经可以拿去换钱的了。
家人的恩情还不完，哥哥的恩情大于天，在这个时代，女人为了一句兄弟亲人可以撑腰，就理所当然的被震的虎躯一震，像是吃了**药一样倾其所有，恭顺的简直不像话，反人性的不像人，像圣女，像仙女，像神女，反正不像人，天生就应该救赎兄弟亲人的苦难。
叶妮的娘，意识到了，村长的窘迫，她马上接过了，给叶妮压力的任务，亲娘说话可就不客气多了阴阳怪气的：“想来，你是攀上高枝了，看不上家里，但高枝上，它总没有安稳的一天，你以后该靠哥哥的，还得靠哥哥，该靠家里的，还得靠家里，女儿家家的，最后还是要嫁人的，你身上那些首饰啊，你就留几件显眼的，剩下不显眼的，全拿出来娘给你拿去存着，以后用来当你的嫁妆，你小孩家家的没个记性，到时候弄丢了，可怎么整？”
叶妮可不信娘会把首饰，留着给她当嫁妆，她现在全明白了，原来家里是管她要钱的。
哥哥不动声色的坐在餐桌的另一边，垂着眼眸，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有想，他看起来高大挺拔，叶妮想起她在陆娘子那边的读书的时候，她身边的同学对她说的话：“你真的好小好可爱啊，跟我们见过的小孩都不一样。”
“比自己的年龄看起来小那么多。”
然后叶妮对小伙伴话很多也很活泼，她毫不感到羞耻和不好意思的说：“我平时总是吃不饱，所以看起来小。”
叶妮身边围着出身通天国的五行村村民的孩子，一下子露出了一个很震惊，很柔软的表情。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诶，我爹娘说的是真的！”
“外面的人真的都吃不饱！”
“饿肚子多难受啊！”
有性格格外温柔体贴的孩子，开始掏自己爹娘给自己的零嘴递给叶妮：“你要是回家吃不饱就吃这个！”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其他孩子也纷纷倾囊相授。
孩子容易被氛围带动。
本来叶妮觉得自己吃不饱不是什么大事，大家不都这样吗，五行村的孩子本来就比她不同，是富贵人家，她家穷，吃不饱是天经地义的。
这些被众人一围，一说，心里也觉得委屈，开始为自己叫屈。
什么经历都倒豆子的跟周围人说。
其实把自己过去的经历说给过得比自己好的人是很有风险的，因为她可能会得到高高在上的怜悯或者是一些不经意的炫耀。
但是通天国投生的孩子，都是灵。
而不是魂，她们身上没有神佛特意染上的，三毒五蕴六欲七情八苦。
她们是白纸。
只能被教育染上相应的颜色。
而通天国出身的孩子的教育，又掌握在通天大王岁金的手里。
所以孩子们在面对叶妮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觉得她不容易，也并不觉得自己的条件多吗优越，在她们看来，叶妮竟然能读书，只要稍微勤快一点，很容易就能挣得一份家业，而帮助吃苦的同胞，救救急，本来也是通天国鼓励的道德。
所以一窝蜂的，都对叶妮很体贴，就算有不以为然的孩子，也淹没在这些体贴的声音里了。
再说了，通天国的孩子就算是，不以为然的冷漠，也比叶妮平时遇见的孩子好多了，像是她在村子里遇见的几个耀祖，见到了小姑娘出来砍柴，就非得用脏泥块砸人家的头脸，还不能还手，因为耀祖的爹娘，把耀祖看的跟眼珠子似的，要是还手了，他爹娘就骂起来，如果叫骂的是儿子便罢了，倒有爹娘护着，但叫骂的是女儿，通常爹娘就会打女儿一巴掌，像是无声的对耀祖的妈爹娘说，我已经教训过我家的孩子了，你也别吵了嗯，所以说女孩遇见耀祖们的时候会格外惧怕他们，惧怕他的不是耀祖本身，娇里娇气的耀祖，哪里是手握柴刀的小女孩的对手，惧怕的是不护着自己的爹娘的巴掌。
叶妮从同学的身上知道了，就连素不相干，素未谋面的人也在关心着她，关心着她是不是吃到了苦，是不是吃不饱？哪怕她一周只能回家一天。
原本她亲爹娘不在乎她，亲爷爷不在乎她，在她心里没有什么的，身边人都这样，从小过的也不好，所以就能把这些都合理化，所有的遭遇是女儿家的命运。
但叶妮有了对比。
知道了有的人家女儿儿子一样疼，看的跟眼珠子一样，知道了小孩之间，也不是要互相警惕，注意着大人的关系，随时准备着远离，或者接近。
叶妮以前有个玩的很好的伴，叫做叶盼娣，但盼娣的爷爷跟叶妮的爷爷顶嘴，一家人硬是被叶妮的爷爷赶去种下田，男人都吃不饱肚子，就起了心思，把叶盼娣便宜卖了，换了粮食，还做了鸡给盼娣的弟弟吃。
叶妮就再没有跟村子里的小姑娘说话的想法了，她太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就不声不响的被卖了。
村子里，卖女儿这件事很正常。
叶妮拉住自己已经开始跑马的思绪，快速小心点瞥了一眼已经块绷不住脸上表情的娘，小声的说了几句话，拿捏住了自己娘的命脉：“我看有别的村的人家，也带着自己的女儿来陆娘子那走动，爷爷也说她是个精细人，首饰虽是赠了我的，但恐怕也是让我戴着给她好看的，要是突然就少了。”
“陆娘子看着眼睛不舒服，怕是以后也不会给了，总归我小心点，我戴着一日是一日，日后陆娘子再给，我再把身上的换下来给娘收着，这样免得惹眼。”
这话听的叶村长连连点头。
他一直都在不动声色的听着。
叶村长一锤定音的说：“就这么办吧！”
又故意说叶妮的娘:“你也是，急慌慌的要小孩子的东西做什么，像什么样子？”
叶妮垂眸不动声色的听着，抬眼望了一下叶凌云。
发现他一脸木然，仿佛不关己事，他那双无所谓的眼睛，跟眼神已经有点灵动了的妹妹对视了片刻，叶凌云不耐的转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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