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娟死了。
梁礼变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这件事引起了很大的社会轰动,媒体争先上门采访梁礼。
梁礼来者不拒,不厌其烦地撕开心理的伤口,重复地描述着母亲去世那夜的经过。
他以为,只要媒体报导的够多,只要舆论的声音够大,杀害他母亲的凶手就能得到更严格的惩罚。
11岁的梁礼还是太幼稚了。
滕光明一个人顶下了全部的责任,自首入狱。
他自首的次日,警察告诉梁礼,滕光明患有精神分裂症。
在警察的反复解释下,他才知道,原来精神病人杀人是可以从轻量刑、甚至不量刑的。
滕光明一口咬定自己是意外杀人,而且在418日晚,自己精神分裂症发作,失去控制能力,杀人时毫无意识。
梁礼愤慨极了,他编造这种鬼话,谁会信啊?
那天的滕光明意识清醒,根本没有发病,他只是想钻法律的空子!
精神病人杀人向来是引发社会热议的议题,媒体们第二次扑到了梁礼家。
梁礼反复重申滕光明那天绝对没有发病,但这一次,记者们没有只报导梁礼的“一面之词”。
与此同时,媒体也采访到了那位给滕光明下了精神分裂诊断的年轻医师。
梁礼在电视上看完了整场采访。
那位医师很年轻,据说是刚从名校毕业。
她讲话很温柔,人还很漂亮,她轻轻柔柔地对着摄像头说几句,顶得上梁礼争辩百遍。
“滕光明确实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他清醒后非常后悔,第一时间联系了我。”
“我劝他立即去自首,虽然伤人的行为并非他自己能操控的,但他还是立即去了警局。”
“滕光明平日里没有暴力倾向,也从未有过伤人的案底,是个性情非常温和的人。”
“这次会发生这种事,可能也是受到了死者的辱骂和刺激。”
年轻的女医生如是说。
报导一出,记者们态度马上反转,上门反复询问、诱导梁礼说出母亲侮辱滕光明在先的谎言。
从那之后,梁礼闭门,谢绝一切采访。
这个世道本来就是这样,只是梁礼才看清。
滕光明站出来定罪,替老大挡住了组织赌博、放贷的罪名,老大自然要花钱力保他。
老大找了女精神病医生出具假的结果,买通了检察官孙平。
最终,滕光明仅仅被判了三年。
梁礼妈妈活生生的一条人命,仅仅换了滕光明三年。
他放弃了上诉。
法律如果只能约束遵守它的人,那恪守和相信它将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梁礼选择记住。
他记住了滕光明的父债子偿,记住了闭着眼睛敲下木槌的法官,记住了那个年轻漂亮的精神科医生。
记住了妈妈闭眼的时刻。
为了平息发酵的舆论,堵住梁礼的嘴,南江市福利院迅速办理了他的入院手续。
福利院承诺为他优先找条件最好的领养家庭,如果找不到,也会一直资助他读完大学。
梁礼“欣然”地接受了这些条件,作为交换,他不能再接受记者的采访。
不过他本来也没有再通过舆论为妈妈讨公道的意愿了。
在绝对的财富和势力面前,他这些小小的挣扎并不能掀翻他们的大船。
梁礼觉得自己已经看得很透彻了,所以并不对福利院的安排抱有什么信心。
不管在什么环境中,他都会竭尽全力的努力。
他有很多想学的技能,需要很多钱,需要很多知识。
福利院中大多数孩子都在表演乖巧懂事,期待和等待被领养家庭选中,过上有父母的好生活。
只有梁礼在夜以继日的读书学习。
他很少说话,从来不笑,拒绝所有集体活动,就连吃饭也总是匆匆。
福利院的老师们也从电视、报纸上了解了梁礼家的惨案,大多对他报以怜爱。
每每感到大人们的善意,梁礼总会面无表情但真诚地道谢。
他笑不出来。
只要他稍感到快乐,母亲在自己怀里闭眼的一幕便会立即浮现在眼前,像是在惩罚他的遗忘。
福利院里虽然条件一般,但从来没缺过孩子们的冬衣。
梁礼总是穿的很少,即使老师给他披上棉服,他也会趁人不注意脱下来放好。
他讨厌温热、潮湿的感觉,所以尽力避免自己出汗。
那个冰冷的夜里,母亲的血喷涌浸满他的胸膛,就如同温暖的汗水一般,黏腻地粘在他的皮肤上。
梁礼读了很多书,包括一些入门的心理学读物。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劲,也知道母亲根本没有怨恨他。
他对自己施加的酷刑并非母亲所愿,而是他对自己无能的责怪和惩罚。
书上说,大多数无法从过去的创伤中走出来的人都是在“自苦”。
很多人即使远远离开了让他们受过伤的人和物,也会经年累月地陷入自我折磨中。
归根结底,是对自己曾经的或无能、或愚蠢、或懦弱的憎恶。
梁礼觉得书上说的很对。
午夜梦回,他曾百次千次地回到4月18日那天的夜里。‘
与现实不同的是,每次回去,他都用各种方式避免了母亲的死亡。
比如早早的报了警。
比如收好那枚吊坠,不让母亲误会导致情绪失控。
比如用自己的胸膛顶进那柄刀里。
比如趁滕光明不备,用厨房里的菜刀先了结了他。
……
每一次成功后他都会大汗淋漓地醒来,猛地起身,却发现自己还是睡在福利院的小床上。
窗外有时有风,有时有雨,但大多数时候仍是阴森沉静、无悲无喜。
每一次梦醒都在提醒着他曾经的无能和软弱。
于是,梁礼干脆连睡觉时间都尽可能的缩短了。不到困得快死过去的程度,梁礼都尽力保持清醒。
这种苦行僧的生活被福利院的老师看在眼里。老师们判断,按照这种活法,这孩子怕是要死在院里。
于是她们加快了给梁礼找领养家庭的速度。
梁礼觉得老师们的心理疏导和善意提醒都是大惊小怪,他还有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事情没做,怎么会提前死在路上?
福利院的院长没有骗他,他真的为梁礼找到了一个完美的领养家庭。
这对夫妇结婚多年,因为工作太忙,加上女方身体不好,始终无法孕育子女。
他们夫妇两人均是大学教授,工作稳定,感情恩爱,还有良好的社会声誉。
无论是物质条件还是精神层次,他们都是领养人中的佼佼者。
院长亲自和这对夫妻做了无数次沟通,告知了梁礼身上曾发生过社会惨剧,以及梁礼目前的状态。
领养一个具备完整记忆、受过严重心理创伤、垒起极高心理防线的11岁的早熟男孩,几乎是领养儿童的最差选择了。
院长也不是第一次跟领养人介绍梁礼了。
每一对听完的领养人均会沉默良久,回去思考几天后,再回来挑选新的孩子。
这对聪明的夫妇听完梁礼的身世同样陷入了沉默。
身经百战的院长毫不意外,她不能“坑害”任何一对怀有善心的领养人。
即使老师们多次催促她,生怕梁礼在院里出了事让她们担上责任,院长仍然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一个月后的一个下午,那对夫妇有一次来到了福利院。
院长并没有第一眼认出这对夫妇,按照往常安排老师先引导家长参观福利院。
这对夫妇并没有因为自己被忘记而不满,笑着摆摆手说:“院长,我们是来带梁礼回家的。”
……
“梁礼?”老师们惊呼。
院长马上想起来了,时隔一个月,她以为这对夫妇肯定不会再来了。
“两位老师,你们真的想好了,要领养梁礼?”说罢,院长又不放心地问道:“我上次跟二位介绍的情况,你们确定了解了吗?”
女人点点头,“我和老公回去想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院长闻言便皱眉,“下定决心”这个词让她很担忧。
“老师,其实我们院里还有年纪更小,性格更活泼的孩子,领养是要彼此投缘的,二位没必要勉强自己。”
“院长,您误会了,我太太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并非在犹豫要不要领养梁礼,而是在犹豫该给他提供什么样的生活环境。我今年年底要外派到国外学习,所以和太太商量,要不要带着梁礼一起去国外,顺便让他接受心理疏导。”
女人接着解释道:“虽然带梁礼去国外可以通过改变环境转换他的心情,但我不是很同意。”
“根据院长您说的,我认为梁礼是一个很坚韧的孩子,逃避不能解决他内心的伤痛。”
“而且国外语言不通,他现在才11岁,正是需要伙伴、需要交流沟通的年纪,去了国外只能让他的内心更加闭塞。”
院长震惊于夫妻俩对于梁礼的重视。
原来他们消失的一个月并非是放弃梁礼,而是在研究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对孩子更好。
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放心。
女人仍是温柔地笑道:“我们刚刚把家搬到了一个热闹的地方,附近就是南江一中。我们还咨询过学校,学校老师觉得梁礼肯定能跟上。”
男人拿出办领养手续需要的材料,找出领养环境的照片给院长看。
“他是个好学的孩子,我们给他准备了一个单独的书房和卧室,如果他想独处也不会感到无聊。”
院长眼眶感到一阵温热,她有些哽咽地说着:“好、真好。”
“两位老师,你们能告诉我吗?在这么多孩子里,你们为什么选择了相对最困难的梁礼?”
这是院长的最后一个问题。
“不知道。”夫妇俩一同说道。
“只是望向他眼睛的那一刻,我们就认定了他是我们的孩子。”
院长了然,低声念道:“是了……亲缘本就是天赐。”
接下来是新鲜的案子[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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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418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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