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正在下行，合成金属围成的狭窄空间中，裴星几乎察觉不到身旁男人的呼吸，奇异而安静。
显示屏的数字跳到负11楼，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男人率先走了出来，裴星见状连忙跟上他的步伐，通过数道人脸识别的门禁后，眼前是一间纯白的密室，面积不算大，但深度超过了正常房间的规范。
像一口大型的井。
裴星此时站在栏杆边，透过玻璃窗俯视下方，簇簇树枝占据了‘井底’，片片镶嵌的树叶排布得紧密相凑，遮住了更下方的空间，第一眼看上去像汪绿油油的水，封闭环境内，它是凝结的、没有生命力的。
井壁上绘有数字，从下往上，数值增大。
她仰头，发现玻璃屏障衔接到了天花板。
或许不应该称为天花板，从她所站的位置可以看到上一层楼的玻璃反光，整个‘井’像圆柱体那样贯穿了地下，负11楼只是其中之一。
大厦的地下有一口‘井’，底部生长着一棵树。
前所未有的见闻令裴星的好奇心在此刻被激发出来，这个真实的游戏世界究竟有多少惊喜在等待玩家探索？
又有多少意外在迎接他们？
“这是军用防弹玻璃制成的保护罩，承受的压强达到惊人的90吉帕，它能在破甲弹的连续射击下坚持6小时，但学院使用该型号玻璃的主要目的是隔绝气味。生物井里的变异檀香树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半寄生植物，它的根系可以吸附在身旁其他植物的根系上，掠夺寄主植物的养分。”
俞武一板一眼地解释，像是在念台词，“看到对面墙壁上的数字了吗？”
“阈值一百米，请问它代表什么？”裴星迟疑半秒，“俞前辈，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吗？”
“在学院的时候我们是师生关系，叫老师。”
裴星了然点点头。
身旁的男人有着一张和俞文相同的脸，从上翘的眉梢到紧抿的唇角，惟有的差异在于俞武光洁的下巴，不像俞文留了络腮胡。
她在俞武身上看到了书生意气，两兄弟一文一武，性格却与名字截然相反。
“阈值代表你的异能等级，待会我会打开保护罩，檀香树爆起的高度达到一百米，则说明你身体里的异能在C级左右浮动。”俞武说完这话，退到了门禁后面。
裴星抿了抿嘴，想到自己去医院照CT的时候，检查的医生也是这样动作迅速地离开，关上厚重的铅门。
防护罩打开的速度比想象中要慢，它并非如同门窗一样往外推或往里拉，而是缓缓下沉，当裴星身前所处的井壁消失后，清幽的香味扑鼻而来，那潭死寂的绿水也随之轻微晃动。
裴星心底惊诧，但仍保持往下看的姿势。
只见檀香树在伸展枝桠，叶片抖动发出了沙沙声，起初的动静如同微风吹动，给人一种宁静安好的感觉，聆听树的低语呢喃。
过了一会，叶片之间摩擦和震动的频率增大，以眼睛可见的速度，绿水翻涌如浪，荡出了圈圈叠叠的涟漪，不停拍击着井壁，像是要冲破防护罩的束缚，重获自由。
但檀香树的树冠并没有爆起的预兆，绿色停留的阈值始终如一。
正在裴星疑惑之际，视野中骤然闯入了一团白线，它沿着防护罩攀爬而上，很快到达了栏杆的缺口处，直奔裴星而来。
“靠！”
裴星反应迅速地后退两步。
密密麻麻的白线如同蛛网一样纠缠成团，它悄然无声地出现，此时已经越过栏杆向外蠕动蔓延，裴星接连退后数步，眼见白线即将到达脚尖，耳畔骤然响起了嗡鸣声。
白线像是遭到重击，瑟缩一抖，近乎光速消退，而玻璃防护罩重新升起，周围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房间中，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裴星僵在原地，脸色凝重，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团白线是檀香树的根系。
寄生……吸附……养分！
檀香树是想要‘吃’她，想要她成为滋补的肥料。
叮！
身后的门禁打开，裴星果断转身逃离了房间。
走廊里，俞武摁停秒表，看见一脸惊魂未定的裴星用迷惑的眼神盯着自己，于是粲然笑道：“直面A级变异植物的感觉如何？”
A级？
裴星闻言，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开始加快，紧皱的眉头形成了深深的‘川’字，她满是不可置信道：“联邦检测异能不是用机器而是用变异植物吗？”
虽然这样问，可她在说完的一刻已经笃定了问题即答案。
“没错，机器只能测出基因在结构上发生组成或顺序的改变，这种碱基对的变异并不代表拥有异能，根本无从推测，人类对于异能的感知远不如变异植物。”俞武伸出右手示意对方跟自己走。
他边走边解释：“关于你的资料，上面显示你的着陆点是零号基地，一般来说基地作为联邦与变异植物的前线，搭载的武器装备是最好的，辅助设备在没有损坏的情况下可以再坚持坚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基地用来检测异能的是松萝菟丝子这类草本寄生植物，不同于檀香树光凭气味就能暴起，这类变异植物敏感度较低，需要血液。”
“你用了39秒就把檀香树的根系吸引上来，很不错的成绩，你的异能等级也许不止C级，要不我们去一趟B级检测房，怎么样？”
“不怎么样。”裴星苍白着脸色，摆摆手拒绝了。
“异能等级关系着联邦给予你的待遇，虽然只要觉醒异能就可以晋升三等公民，但每个级别之间的物质供给有所差别，B级异能者除了每年可获得120万信用点，还能得到联邦的栽培，在CCU中担任重要职务。”
“CCU是按实力排资论辈，只要智商不是太堪忧，异能等级就是你的通行证，所以大家都卯着劲的想要提升自己的异能。”
俞武停下脚步，不同于先前人脸识别的门禁，这次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片，插在门侧墙壁的凹槽上，紧闭的金属门哐地打开了。
“女士优先，请进。”俞武十分绅士地侧身。
裴星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三十来平的房间，面积并不大，但只摆放了两张沙发，并没有其他物品，如此装扮显得有些空旷，而身后的男人已经率先入座。
她撇撇嘴，坐在另一张沙发上。
裴星发现了俞武的呼吸很轻，几乎感觉不到他胸膛的起伏，要不是安简白事先说了，她八成会以为旁边坐着个濒死之人，仿佛下一秒呼吸就会停止。
“异能等级检测通过，现在我们要进行的是异能类型的确定。”俞武打了个响指，房间的灯光暗了下来。
黑暗中，他的声音透着蛊惑：“异能觉醒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事情，脑子在想什么请你详细真诚地描述一遍，说谎是会被仪器检测出来的。”
裴星感觉腰间一紧，沙发两侧探出类似安全带的东西将她绑住，紧接着额头发凉，应该是对方口中说的测谎仪器贴在了她的脑门上。
身体绷紧了一瞬后又放松下来，她索性瘫坐着，目光呆呆看向前方，努力感受心脏跳动的频率，在发现心跳变得和缓，她才平静开口，把对安简白和兰瑟说过的话娓娓叙述出来。
这段话她重复了两遍，熟稔于心，脑袋不需要思考新的虚假内容。
不过当时在广场上，裴星不确定周遭有多少人听见，因此在说完之后，她适当表达了自己当时的想法：“架子上只有一本书，我明白那是程海月故意而为的，但我还是冒险去把书拿了下来，可看完上面的内容，我感觉更加疑惑了，因为我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离开生长的地方，来到联邦，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说到最后已经透露出真情实意了，黑暗中她的脸色变换着，一开始是对未知答案的困惑，后面全是对新事物的烦躁与不安。
裴星冷笑道：“她跟我说，一等公民不受伏羲的监管，在图书馆里对我动手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帮我，她甚至能控制大门的关闭，在我即将逃出生天的前一秒，我不想被契约，她口中的自由联盟一点也不自由，她的魔爪正一点点靠近，我当时很绝望也很后悔，我想如果我不来图书馆就好了。”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大厦一楼，里面有很多人，像我刚来学院那次，依旧闹哄哄的，我感觉很吵，但心底的不安在这种情况下变得平静。然后倒霉的事情又发生了，我好像低血糖犯了，身体瞬间失去了力气，然后感觉有人给我打了一针，缓过神后我看到了一双带着敌意的眼睛，她在向我靠近。”
“我当时头皮发麻，有预感她会在众目睽睽下把我给杀了，肯定是程海月吩咐的命令。”裴星幽幽道，“更离谱的是我认识她，后勤部的苏雪晴，第一天来到学院就是她负责接待我的。俞老师，我想问您一件事，学院究竟是联邦的，还是属于非法组织？”
“咳，当然是联邦，很抱歉让你受到惊吓，学院方面会补偿你受到的精神伤害。”
“补偿就算了，就怕有钱赚没命花，我现在只想我的人身安全得到保障，安队长跟我说起您，所以当时选择跟你走，不然我会在陈望总统的雕像前站到天荒地老。”
俞武被这个天荒地老哽了一下，尴尬道：“我当时在医务室治疗旧伤，看到老白消息后马上就行动了，至于你说的苏雪晴，唔，本来不应该和你说的，但鉴于你是受害者，我也不藏着掖着的了，她其实是我们的人。”
“我们的人？学院？碟中谍？”
“是的，准确来说她隶属于CCU特别行动组，任务是卧底自由联盟，而自由联盟给她的任务是潜入学院。”
裴星得知真相后，内心深处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什么天选打工人！
“你说的碟中谍我看过，挺古老的一部电影。”俞武摸了摸下巴，挑眉道，“旧世界那边现在还在播放吗？”
裴星垂眸，默默在心底给自己个大嘴巴子，为对方的敏锐感到惊诧，同时也意识到这场测谎谈话还没有结束。
既然不能说谎，那她就只能说真话，但说话是一门艺术，具有可加工性？
以及，她也想证实一件事。
“俞老师指的是在电影院银幕上的那种，还是自己在网上找来看？”
“哈哈，看见那边还没有像联邦这样普及了虚拟现实技术，通常我们会躺在虚拟机舱里进行沉浸式观看，最近还上映了一部互动型话剧，你甚至可以选择自己想要扮演的角色。”
话音未落，一道投影打在墙壁上。
画面下半部分是高大厚实的古城门，石狮镇守在大门两侧，气势恢宏。门上还建有楼观，正中央悬挂着匾额，上书玄武门三个端正大字。
上半部分则是宣传语：大型互动历史话剧《玄武门之变》首次试演，你的参与将改变既定的历史。
裴星眨了眨眼，撇嘴道：“这不比碟中谍还要古老？”
“你这话说的没毛病。”俞武起身，向她伸手，“谈话通过了，你是个诚实的人，欢迎你进入异能者行列。”
裴星感受到腰间的绑带和额头的仪器消失了，面容平静地起身，回握了对方的手。
没有过多的喜悦，只有一句话：“我是个倒霉的人。”
“哈哈哈，我很喜欢你的性格，C级异能潜力无限，说不定以后我们会成为同事。”
裴星心头咯噔，身体僵住了，这句话似曾相识。
该不会……
一旁的俞武并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自顾自道：“初步判断你的异能是空间系，有可能与陈望总统的跳跃相似，但具体情况需要深入研究，我们需要去训练场进行异能测试。”
他忽然想到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皱眉道：“对了，老白有给你看过我的照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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