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明星稀，天上没有一片云。月光从天而降，洒落在大地上，照亮地上的一切。
一墙之隔的室内，光线昏暗，谭漓不安地睡在床上。
这里是白天，谭漓现在变成了一个小女孩，身上穿着粗制的棉布，因多日奔走，身上早就脏乱不堪，这个女孩年纪还小，逃难的过程中难免会磕碰，所以身上有破洞也不奇怪。
谭漓在小女孩身体里 ，只感觉到了饥饿。
“走快点。”后背贴着娘亲温暖的手掌，一股力道带着谭漓往前加速走去。
身边的娘亲也是一身粗布衣裳，可见这个家庭不富裕。
年轻的妇人肩上一边一个包袱，不知道里面装着得是什么。
谭漓没有一点自己的意识，仿佛就是一个附身在小女孩身上的游魂，能感受到小女孩身上的不适，也能体会到身上的痛苦。
小女孩停下步伐，小声道：“娘，我饿了。”
娘亲停下，弯腰看着小女孩，眼睛顿时续满泪水，眼中尽是心疼，她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努力维持平稳的声音，“平安乖，再忍忍。等到了晚上就有东西吃了。”
小女孩肚子适时得响起，“咕咕……咕……”
女孩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她肚子很饿，很疼。再抬头时，之前皱着的眉头早已不见，对着满眼心疼的娘亲笑道：“嗯，平安再忍忍，晚上很快就到了。”
娘亲眼角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她偏过头，抬手擦掉。转过头，对着平安笑道：“平安跟着娘亲往前走，晚上很快就到了。”
“嗯。”
平安拉着娘亲温暖的手掌，虽然肚子还是很疼就是了。
前面传来呵斥声，“墨迹什么呢！快点走啊。”
这个声音及时打断娘俩之间温情的氛围，气氛急转直下，两个人脸上都没有了笑容，被催促得快步前进。
一个隐约的直觉告诉谭漓，这个人是平安的爹。
他一人走在前面，身上背着三个包袱，腰间挂着两个水袋。
被训斥之后，平安的心脏一直跳个不停。谭漓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按理说小孩子被训斥之后很快就能平复，但这个心跳的节奏是越来越快的。
谭漓心中有个猜测，或许连平安自己都知道。
时间很快来到晚上。
大家都躺在树根底下休息。周围的人谭漓都不认识，应该和自己不是同一波。
平安走了一天的腿很疼，安静地待在树下休息。这样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竟然在途中出奇的安静，没有一丝吵闹。
母亲拿着水袋过来，给平安喝了水后，一直帮平安揉腿。
平安看着娘亲不说话，娘亲注意到平安的视线，侧首看向平安，不用平安讲，娘亲也知道她要说什么。
娘亲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低头继续给平安揉腿。
谭漓看母亲为难的样子，猜测这家人应该没有什么吃的了，又不好直接跟平安讲，只能一直拖着。
母亲揉了一会腿，转身向父亲走去。
平安抬头，视线跟着母亲的身影，谭漓才得以看到后面的情况。
母亲走到父亲身边，小声说着话，然后就是父亲呵斥的声音，“赶紧滚！我这没有吃的。”
母亲被推倒在地，哭着央求道：“你身上背的都是吃的，分一口给平安吧，我不吃，孩子还小啊。”
平安的视线一阵晃动，最后只能看到乌黑的天空，视线越来越模糊。谭漓猜测平安应该是饿昏了。
耳边还能听到夫妻两个的争执声。
“你说我身上背的都是吃的，那你身上背得是什么！赶紧滚，我这没有你要的东西。”
“我身上都是换洗的衣服，吃的都在你那里。平安还小，你这个当爹的难道忍心不让孩子吃东西吗？”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想有吃的就有啊……”
两个人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到谭漓的耳朵里，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娘亲抱着平安小声的哭，看到平安醒了，连忙擦了两下眼泪，急道：“平安醒了？”也不管平安有没有答话，就继续哭道：“都是娘没用……”
平安转头看看周围，这里还是昨晚的林子，只不过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只剩她们娘俩。
平安用稚嫩的声音问道：“娘，爹呢，大家呢？”
娘看着平安，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大家都走了。你爹……也走了。”
谭漓这才注意到母亲身上早就没有包袱了。
她们两个人身上没有一点东西，就被抛弃了。
谭漓心中的猜测在这个时候得到了验证。
母亲带着平安一直往前走，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终于在一个晚上，母亲没有力气倒下了，她们依偎在一起，残忍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深夜，平安的周围出现狼嚎声，母亲害怕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她双手捂住平安的耳朵，不让她害怕。
抛妻弃子，这个词在谭漓的脑海中就是一个词语，直到现在，她才真的明白这背后的含义。
它代表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在绝境中被抛弃，残酷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被抛弃的人心中的绝望是没人体会的。
谭漓满头薄汗，汗水浸湿头发，手指不自觉地抓握着什么，口中呢喃自语，突然一下在黑暗中睁开眼。
入目的是头顶的帷帐，胸口上下起伏，她极速地喘息着，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谭漓抬手擦掉额头的汗水。
“小姐做噩梦了吗？”
原本以为只有自己醒着，这突然的一声让谭漓一惊，停下擦汗的手，陡然看向旁边。
云香在原本睡觉的地方坐起来，身上穿着中衣，室内虽然光线暗淡，但也能看到云香担忧的神色。
借着月光一瞧，云香脸颊也都是汗珠，现在的天气不热，明显不是热的，那就只能是和自己一样做噩梦吓醒了。
云香挪过来，轻轻抚摸谭漓的后背，手心贴着布料，体温隔着布料传递温度，原本全身冰冷的谭漓终于感受到一丝温暖，身上也停止冒冷汗。
“小姐别怕，噩梦都是假的。我们现在已经到霞城了，很安全。”云香轻柔的嗓音就在身边，安抚谭漓跳动的心脏。
缓过神来，谭漓抬手，轻轻擦掉云香鼻头的汗珠。
谭漓感激道：“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云香被这句话愣得不知道说什么，就听到谭漓真诚道：“要不是你一直陪着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到霞城；不知道有没有勇气能从那些人手里逃掉，还能一个人在野外行走数十天，恐怕就算真的走到霞城，那时候也神志不清了吧。”
云香拉着谭漓的手，急道：“小姐不要这样想，云香会一直跟着小姐。永远不会离开小姐的。”
这样发誓一般的话，让谭漓又高兴又心惊。
高兴的是云香真的会一直陪着自己，自己遇到危险和绝境的时候不会是一个人，心惊的是说这种发誓的话，一般结果都不好。
谭漓挡住云香的嘴，眼睛紧紧盯着云香，叮嘱道：“你以后永远不要说这种话，像发誓一样的话，永远都不要说。”
云香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
谭漓放心地松开手，低着头，看着被褥，小声地松了口气。
这几天以来，一直都有边疆打仗的消息。
听说忠远伯之子被册封为晨骁将军，领着十万的兵去边疆平乱，只知道晨骁将军初战告捷，剩下再精准的消息就没有了。
京城前些天来了一封信回复，说父亲正在往这边赶，后面说了一些让自己放心的话，还感谢柳知县搭救之恩。
总之父亲就要来了。
云香从院外跑进来，站在池水边高兴道：“小姐，柳小姐怕小姐烦闷，问小姐要不要一起去施粥？”
谭漓冲着池水扔了块石子，连忙站起来，“她一直都在城外施粥吗？我也能去？”
“对，柳小姐一直在城外，前些日子怕打扰到小姐，一直没来问。”
“去！当然去。快走。”话没说完就拉着云香往外跑。
出了院门，街上热热闹闹的。
路边都是小摊贩，边上挂着帆布，写着食物的名字。
“姑娘过来看看我这的糕点，甜而不腻，入口香甜。”
“姑娘过来尝尝我这儿的饺子，保管压饿。”
城内的烟火气倒是很久没见到了，这些天一直都在院子里，生怕给柳知县带来不便，没想到外面那么热闹，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走到城门口，就见城门是开着的，门口的官兵好像多了一倍。
小婷站在城内，见到谭漓，迎了过去，“小姐让我带姑娘过去。”
“麻烦你了。”
出了城，谭漓简直不能用震惊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城外的百姓虽然排着队准备领吃的，但大家都没有精神，死气沉沉，面容颓废，丝毫看不到一点希望。
城内外两厢对比，实在明显。
城内安定、热闹，有烟火气，城外颓废，没有生气。
谭漓这才想起，柳知县说要等朝廷的政令，已经几天过去了，谭漓以为早就安顿好了，这些人竟然一直在这里。
究竟是怎么回事？
谭漓走到柳慕如身边，接过汤勺，一勺一勺盛粥给前面排队的人。
现在还不是询问的时候。
谭漓把馒头放到妇人的手里，接过空碗，盛了一碗粥。
“谢谢小姐。”妇人接过碗，两人手指间接触，谭漓感觉到一阵拉扯，低头一瞧，原来妇人的手指头因干燥而裂开，像一条条短小的蚯蚓趴在手指上，黑色的纹路隐藏在裂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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