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她秦越手上,除了张福沅家人这个实实在在的筹码外,一切都开始偏离她的掌控,甚至偏离她的认知。
她强烈地感觉到,自己似乎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而这新火坑的火是她亲手点燃的。其实,除了书上的只言片语,她压根就不知道,黑化后的张福沅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张福沅前几日来留月阁,明确表态说与她“再无瓜葛”,想来是非常痛恨她的。
秦越心脏砰砰跳,如果她这次被弄去刑部牢房,那岂不是任张福沅宰割了,简直是危,大危啊!
她甚至还想到,不如现在赶紧跑去给张福沅道个歉,把他家人还回去,再承诺给她妹妹吃一辈子斋赎罪算了。
可转念一想,袁观生也好、张福沅也好,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更何况她还有一个更大的、会引发这些原著男角色发疯的秘密——她是林颂,一个来自另一世界的灵魂,是她挤走了真正的秦越。
秦越越想越冷静,甚至以前从未想过的路子,如今蓦然被打通了——袁观生不能离京,他得留在这里牵制张福沅。
想到这,秦越立刻起身,披上大氅便企图从支摘窗翻过去,哪里想到窗子一推,就见窗外两侧也守了顾尧的人。
顾尧听见动静,唰地一下站起来,既不敢往屏风内冲,也不敢往里望,只是焦急道:“哎呦秦姑娘啊,您快别折腾了,好生歇着吧。”
秦越披着狐皮大氅,边往屏风外侧走,边笑着说:“歇什么,郑大人这不是来拿人了吗,本郡主已做好准备,这便往刑部去吧?”
顾尧踱步至门口,身子往门轴一靠,将出去的路堵了个严实,道:
“秦姑娘,我这脑子转的不快,不知道您想干什么。但张大人特意吩咐了,您的话一句也不能听,所以秦小姐还是按照我们的规矩,稍作歇息,等袁观生走了再说吧。”
秋夜寒风从大开的窗门中吹进来,碰到屋内的暖气,让秦越的睫羽染了几分湿漉漉的雾气。
在听到顾尧那句“大人特意吩咐了,您的话一句也不能听”时,那睫羽微微一颤,沉静的眸像是被揪了一下,嘴角倾泻出一丝了不可见的苦笑,但倏尔远逝,令人无从捕捉。
她站在支摘窗前,指尖掐紧窗沿,细柔的长发披散至腰际,明明一副柔弱动人之姿,说的话却字字叫人心惊:
“顾大人,你也看见了,外面剑拔弩张的,若郑大人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这刑部尚书的位置就空出来了。如果本郡主没记错,掌官员调动的吏部尚书曹堇年曹大人,乃陈书旸夫人的亲哥哥,如今陈书旸一家被灭,曹大人恐怕早就对张福沅怀恨在心,你说他会安排谁的人去顶这刑部一把手之职?好好一颗棋,就这么废了,值得吗?”
顾尧脸上笑嘻嘻:“这就不劳秦小姐费心了。”
秦越下腹的伤本就加重许多,站了这么会就有些不稳,一阵眩晕过来,她不得不扶住旁边的椅靠。
待缓过神来,她又将目光定在顾尧身上,语气虚弱但思路却格外清晰:“哦?这么说来,张大人是已有掣肘曹堇年之法了?”
听到这,顾尧的笑容僵了一瞬,可下一秒又笑出了声,摇摇头:“秦小姐,您又在给我挖坑了。”
他没有回答秦越的话,而是看向何莲:“你家小姐连站都站不稳,你不劝她好好休息,这跑来跑去,又如此动神,出了事情你担待得起么?”
何莲还没出声,在门口观望的云碧已是忍不住,大声咆叫:“何侍卫是小姐的人,你凭什么指挥?而且我家小姐怎的要你管?你快点走开!不然一会叫老爷来收拾你!”
门口把守的人一听,那交叉剑鞘架起的层层拦障往云碧跟前一推,还拔了半截出来以示警告。
何莲目光一沉,道:“云碧,你先后退。”
何莲回头,见小姐额头冒了些细小的汗珠。他其实也很想劝小姐好生歇着,但是小姐何时听过劝?再说外面这些人是来捉小姐的,小姐不想坐以待毙,他又怎能阻拦?
想到此,何莲看着挡在门口的人,杀意毕露:“小姐,我带你出去吧。”
顾尧耳朵灵光,何莲话一说完,便立刻接上,一副下人做事万分无奈的模样:“秦小姐,可算我求你了,您千万好生歇着,这出点事我怎么回去交代?”
秦越眉眼皆是冷笑:“既害怕伤到本郡主,那还不快让道!”
说着,秦越便要往前走,可刚走一步,外头又传来一阵剧烈的瓦铄哐当声。
秦越望过去,只见那站满房顶的死士已经悉数退下,听动静,围在留月阁门口的那些重甲也在回撤。
而后,外头传来一句疏朗温润的声音:“越越,本来临行前还想与你说说话,可偏有人横加阻挠,那便等我将这些杂草拔尽,再来带你回家。等我,越越。”
一个寒噤从秦越脚趾蹿上脊背,迈出去的脚迅速缩回来——袁观生越是情深,秦越就越是害怕。
用袁观生上辈子的话来说,情深一寸,刀便入她骨三分。
她刚才真是被冲昏了头脑,怎么会想到要留袁观生这个疯子?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袁观生更可怕的人了,哪怕是张福沅。
秦越拢紧大氅,后退两步滑坐在桌上,目光冷沉,一言不发。
外边不知道究竟围了多少人,这悉悉簌簌、叮叮哐哐的撤退声,竟然半天也没有结束。
在这个空挡,秦越才稍微回过神一些,眉头紧皱,眯眼诘问顾尧:“你们跟袁观生说了什么,他竟然自愿走了?”
顾尧将目光从外边撤回来,哀叹一声,似是有些可惜:“袁观生这人,目光长远、心思深沉,原以为他会在你的事情上冲动一些,可没想到还是如此能沉得住气,难怪连皇上都忌惮。”
秦越立刻追问:“那你的意思是,袁观生察觉出你们的用意,所以才不跳这个火坑的?”
顾尧收了笑容,似乎也在思索。
秦越一直盯着顾尧,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微表情,她想知道张福沅这伙人究竟想干什么。
顾尧架不住这拷问的目光,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如果不是我们的人……那很可能,是贵父。”
说完这句,靠在门轴上的顾尧不知听到了什么,突然鲤鱼打挺般弹起来,而后朝秦越胡乱一拜:
“秦小姐,今日多有叨扰,那我们便先行告退了。翻墙入院一事,还请小姐保密,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哦。”
说完,那群围在主院的人,动作迅速地带着顾尧从东侧院墙翻出去了。
门口把手的人一退,云碧就赶紧冲进来扶住秦越,大眼睛又蓄满一眶泪水。
云碧到嘴的话都来不及说,外面就有人来传报:“小姐,刑部的人已在等候,说是周柳塘行刺案有疑,小姐当日擅救疑犯有共谋嫌疑,需小姐跟刑部走一趟,辅佐查证。”
秦越嘴角抿平,淡淡道:“知道了。”
秋风夜色,星与月疏离地在天空悬着,投下冷淡的光。四周的冷蓝已经转成了浓黑,人影树影都融成了一团影。
秦越绕过假山,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远处反光的铁镣。她脚步一滞,竟有那么一瞬,她很想调转脚步回房,逃离等着她的未知和可能的酷刑。
丫鬟小厮们都是伶俐的人,外面的人一撤走,他们也开始忙活着点灯。
从屋檐到游廊,宫灯一盏盏亮起,当月洞门两侧的宫灯被挂上的一刻,秦越便知道自己逃无可逃了——
月洞门下站着四人,两个侍从跟在一个年近五旬的中年人后面,这个中年人手持铁镣,看身姿表情,应当是刑部尚书郑雍。
而他身边站着的,是秦府管家,也是秦延骏身边最得力的帮手。
看来秦延骏早知道这边的动静,她被带走,也是秦延骏这个当爹的所默许的。
秦越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快到月洞门时,郑雍上前一步先行见礼:“安成郡主,公差公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秦越睫羽微动,这个郑雍是个识礼数的。她是钦赐郡主,只要罪名一天未定,地位身份都尊贵无比。
秦越回了个女礼,十分配合地伸出双手:“既是公事,便没有怪罪一说,大人该如何就如何吧。”
站在郑雍身边的管家,看见大小姐那苍白的脸蛋,也露出几分难色和心疼,可最后还是尽数被压了回去。
他朝郑雍拱手:“姑娘体弱,有劳郑大人照顾了。”
郑雍道:“哪里的话,若非秦大人派您来解围,本官与袁公子免不了一场恶战,这个情我郑雍记下了。”
秦越心头一动——原来真的是秦延骏让管家来说了什么,袁观生才走的。
可究竟是什么,才能如此顺利地将动了怒的袁观生劝走呢?是什么把柄,抑或什么利益,是兵权,还是结盟?
无数个念头一齐涌入脑海,却没有一个可以完全肯定。
她眼一沉,对郑雍道:“大人,可否允我与管家说一两句话。”
郑雍道:“这是自然。”
而后他与两位侍从便先行前去,站在远处等候。
秦越酝酿一秒,转头看着管家,那托在白色狐毛上的小小一张脸苍白虚弱,双眼已经有盈盈泪水:“李伯,请你转告父亲母亲,让他们不要忧心。”
管家饱经风霜的眼也红了,毕竟是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又是受伤又是受审的,哪个女儿家能经得起这样折腾的?
他抹一把眼角,语气有些哽咽:“放心,这话一定带到。”
顿了顿,他又露出几分宽慰的笑:“您与周柳塘本就无干系,您当日只是外出散心,一时心软救了伤者,到时候如实说就好。郑大人那边也已经打好招呼,您且放心,吃穿稍后我们也会派人送去。小姐照顾好自己,隔几日我们便来接小姐回家。”
秦越点点头,似有不舍,而后突然记起什么似的,问:“李伯,将才袁哥哥好像也来了,可又突然走了,您对袁哥哥说了什么话吗?”
管家一愣,而后摇摇头:“老爷让卑职给袁公子带了一句话。”
秦越故作痛心:“因为一句话,他到门口了也不愿见我?”
管家表情十分复杂,最后还是摇摇头:“小姐,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卑职对袁公子说,血光之灾会脏了留月阁的风水,加重小姐的病气,人死,都是一瞬间的事。袁公子还是关心小姐的,小姐切莫伤心过度。”
秦越微微发愣,脑中回放着那句“血光之灾会脏了留月阁的风水,加重小姐的病气,人死,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而后她忽然笑了,心头默默摇头——还以为是什么高深的威逼利诱,原来不过是情字而已。
秦越呀秦越,该说你是悲苦还是幸运,世界上有人能爱你到如此地步。
若非她是夺秦越身体的后来者,这颗糖,她也是能磕一下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秦延骏在洞察人心这块,真是不发力则已,一发力则直逼灵魂、一招毙命,毫不拖泥带水。
远处,郑雍催道:“秦小姐,天色不早了,还是快些吧。”
秦越道过谢,整理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而后迈步往外走去。
郑雍将手中那串脚镣手镣抖落开,用钥匙打开铐环,准备给秦越戴上。
可手镣还没接触到秦越的手,一黑色剑柄突然压在了那镣环上。
秦越抬眼一看,立刻皱眉——是袁观生的近侍,江言。
江言将郑雍的手硬生生压回去,而后道:“郑大人,请别忘了公子的话。小姐气弱,经不起这重物,还是算了罢。”
说完,他转身看着秦越,弯腰行礼,道:“秦小姐,从今日起,卑职就听您调遣,保护您的安全。”
虽然惊讶袁观生会把从小跟在身边的随从留在京城,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十分合理。
袁观生喜欢一箭数雕,于他而言,从来没有白做的事。今天他走,除了不想让留月阁见血,也是以退为进,逼得郑雍答应不伤秦越,并顺势将江言安排在她身边,当成监视她的眼睛。
郑雍默认了江言跟着,云碧和何莲立刻坐不住了,有理有据有前例地争执了一番,最后郑雍将手中铁镣一扔,明显是被气到了:“得得得,反正人我们也不敢碰,你们爱咋咋的吧。”
云碧、何莲、江言簇拥着秦越,郑雍走在最前面,两名侍从在后边监看。
一干人行了数步,秦越忽然顿住脚步,最后回望了一眼挂满宫灯的留月阁,阁内丫鬟小厮侍卫都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她心中忽生一片寂寥之色,好似这一去,就很难再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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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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