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长安侯府里次第亮起了灯笼,只除了这间院子,黑黢黢的有点渗人。
芙昭晃悠悠地坐在院子里,抬头望天,满天星子闪烁,她抬手描画,试图勾勒出星座的轮廓。
是有多久没这种惬意的时光了呢?
穿越前,她在一场意外之后变成孤身一人,整日就只能透过医院的窗户看外面的世界,更别提这般星辰璀璨。
真好,还能身体健全地重活一世。
芙昭晃着腿,哼起了悠扬的小调。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院门被推开,裴无名一身酒气地踏了进来。他步履踉跄,外衫搭在胳膊上,一路高歌。
恍惚间,裴无名看到玉盘一般的明月下,石桌旁,坐着个小小的人儿。
他以为自己眼花,晃了晃头,但是那个人还在,还冲自己笑,笑起来嘴角有两粒小窝儿,他登时酒醒了一半!是她!是她回来了!裴无名朝前走了两步,片刻后又恍然,自嘲地笑了笑:“芙昭吗?”
芙昭从石凳上蹦了下来,走到他跟前。
由于裴无名很高,芙昭还得仰着脖子看,她眨巴了两下眼睛,问道:“先生酒品好吗?”
裴无名啼笑皆非,指着小院东厢最末尾的一间房道:“你以后就住那儿。”
说罢,他晃悠悠地要回屋。
芙昭很乖觉地想要取他胳膊上的外衫,裴无名摆手:“不用这般小心侍候,我本也不是什么贵人。若不是侯爷非要我放个人在院里待着,还是一个人自在。”
那倒是,独居多美好啊。芙昭很认同地点点头:“有道理。”
裴无名忍不住笑道:“你这丫头,也不知道是傻还是精。”
“是饿。”芙昭指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书房的点心都用光了,饿得很。”
裴无名拍了一下脑袋:“忘了这茬儿。”他朝北边抬了抬下巴,“厨房在后院,你自己折腾吧。”
醉酒晕乎,裴无名又哼起了歌,一脚深一脚浅地进了最左边的正房。
烛光一明一暗,再也没了动静。
芙昭“嘿”了一声:“酒品不错啊。”她信步经过小门,踏入后院。
后院东侧是厨房并柴房,西侧应当是下人房,但奈何这院子里就她一个下人,还住进了前面的厢房,于是这后院很是空空荡荡。
芙昭一度担心厨房也很冷清,但好在一应厨具食材都齐全得很。
她实在饿得狠了,打算煮碗粥果腹。
将大米洗净浸泡着,又摸了两枚松花蛋剥壳切块,里脊切成薄片,扒拉了一小块姜切丝。
待配料都备好,开锅煮粥。不一会儿,粥就开始冒泡,米香味四散开来,她肚子不争气地疯狂叫唤。
下肉片,再煮一刻钟的样子,浓稠的粥里搅上松花蛋,按照自己口味加了佐料,盖盖闷了一小会儿,再揭开,撒上新鲜的葱花。
温和的米香里,松花蛋特有的碱香增加了层次,肉的鲜香与葱的清新交相辉映。
一勺下肚,烦忧皆散。
芙昭乐滋滋地喝粥,感受暖意贯彻四肢百骸,怎一个舒坦了得?
“不愧是我。”芙昭向来都不吝自夸,穿越前还能走路的日子里,闲着没事儿就喜欢在厨房捣鼓美食,人生宗旨就是享受生活。
吃完洗净,芙昭想了想,又原样做了一碗粥。
端着粥走到正房门前,芙昭敲了许久的门,裴无名才醉醺醺地打开,他紧皱眉头,一脸被人打扰的无奈。芙昭走进去,把粥放到圆桌上,仰起头,轻声道:“方才听到了先生肚子响。”
到底是自己在侯府要倚仗的人,而且看起来蛮好相处,多顾着些总没错。
裴无名抬手摁了摁眉心,摆摆手让她下去。
芙昭从善如流地回了屋,把衣衫清洗干净并晾好,这才钻进床褥里,美美地睡了一觉。
一夜好眠,起床后天还没大亮,芙昭很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搞明白自己现在在哪儿。她晃了晃脑袋,穿上衣服,简单洗漱后又钻进了厨房。
没一会儿,早餐就准备好了,芙昭端着又去了正房。
房内没什么动静,芙昭扣门,好在不一会儿就打开了。裴无名睡眼惺忪,衣服随意披着,瞧芙昭又端着餐盘,认命地侧过身子放她进来。
芙昭把朝食放下,扫了眼,昨夜送过来的皮蛋瘦肉粥被喝了干净,登时喜笑颜开。
裴无名扯了扯嘴角,眉眼柔和了下来,落座后问:“今日是什么?”
“豆浆和葱油饼,暖暖脾胃。”芙昭奉上筷子。
裴无名接过,夹起来吃了一口,赞道:“不错。”
饶是他不那么重口腹之欲,也觉得这个饼层次分明,口感丰富,颇有种余味悠长的滋味儿。
刚端起豆浆要喝,就见芙昭笑眯眯地坐在了他的对面。裴无名被噎了一下,想起她昨日那个不伦不类的万福礼,又扯了扯嘴角。
豆浆顺滑细腻,豆香浓郁,裴无名居然毫无仪态地一口气饮了个干净。
放下盏子,裴无名瞧着芙昭道:“你倒是一手好厨艺。”
芙昭乐盈盈地点头:“吃过的都说好。”
裴无名弯起嘴角:“我这院子平素也不来什么人,若你乐意,就张罗起来。至于洒扫诸事,每日定时有婆子丫鬟来收拾,其余的,我也不晓得了。”
芙昭继续点头:“好啊好啊,我乐意的很。”
“你很高兴?”
“高兴啊。”芙昭站起来,在屋内慢慢晃,“有肉吃,有书读,衣能蔽体,檐能遮雨,还有比这更好的日子吗?”
裴无名笑道:“不觉得清贫?”
芙昭瞪大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那也太不知足了吧。”
“哈哈,说得好,知足者常乐也。”裴无名抚掌大笑,“说起读书,你识字?”
芙昭僵住,想了想才道:“大抵识得一些吧,不记得了。”一般繁体字可以,再复杂一些,她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裴无名随手抽了一本书给她。
芙昭翻了翻,开心道:“我能读懂一多半儿呢。”
裴无名被她的洋洋喜气感染,忍不住笑道:“那你可真厉害。”
芙昭很肯定地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裴无名又是一阵闷笑。
看了看时辰,裴无名起身道:“一会儿侯夫人回府,我要去迎一迎。”
芙昭乖顺地行了个福礼:“先生慢走。”
裴无名看着她糟糕的礼仪,笑着摇了摇头。
略收拾了一番,裴无名就离开了院子,临出门前,他看芙昭还在厨房里折腾,竟然在想,也不知道午食她能做出个什么花样儿来。
大约午时初刻,一个面善的婆子带两个利落的丫鬟敲开了院门。
那婆子看到芙昭的瞬间吸了口气,都传裴先生买了个美人儿,却不曾想美成这个样子。她屈了屈膝,笑道:“是芙昭姑娘吗?我是陈妈妈,平日负责先生院子的洒扫。”
芙昭学着她的样子也屈膝行礼:“陈妈妈好。”
她这才晓得,自己先前的屈膝礼有多离谱,也怪不得裴无名无奈呢。
陈妈妈和两个丫鬟轻车熟路,芙昭赘在后头看着,不消半个时辰,院子里已经井井有条。每一寸空间都被悉心照料,一尘不染。期间还进来些人拎着篮子,点心、茶叶、果蔬、米面肉类都被补充齐整。
芙昭送陈妈妈到院门,拉着她说话。
陈妈妈笑道:“先生这院子可算有个人了,我们以往都不知道先生喜好,生怕哪里出了错,以后有芙昭姑娘在,一切都便宜了。”
芙昭也笑:“瞧妈妈说的,我也是初来乍到,还得仰仗您。”
陈妈妈笑得暧昧:“以姑娘的资质,以后有的是人伺候。若有换洗衣物,直接吩咐巧儿就行,别亲自洗,免得粗了手指。”
名叫巧儿的小丫鬟屈膝。
芙昭没说什么,只是笑,稳稳当当地送人离开,关上院门,她往前走了几步,才停住皱眉:所以府里的人都以为,她是裴先生买来当小妾的吗?
片刻后,她撇了撇嘴,甭管别人怎么想,能吃饱穿暖的时候,谁乐意出卖尊严当小妾呀?只要裴无名没这个意思,其他人暂时都不重要。
比较重要的是,午饭吃什么?
正是初春,惊蛰已过,春分未至,做个山药红豆饼养养脾胃得了。
于是当裴无名踱步到小厨房时,就看到她忙忙叨叨地在揉面。
“午时都过了,还没用饭?”
芙昭打了个激灵,转身看到裴无名,笑道:“跟嬷嬷和姐姐们学了怎么拾掇屋子,就晚了些。想着先生应该会参加侯夫人的洗尘宴,便没急着做。”
裴无名看向蒸笼:“在做什么?”
“红豆山药饼。”芙昭笑眯眯,“春三月,此为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我脾胃虚寒,养养生。”
裴无名讶异地看她:“《黄帝内经》你都有涉猎?”
芙昭挑了一下眉,喜滋滋:“略懂略懂。”她动了一下鼻尖,嗅了嗅,颇为嫌弃地模样:“先生顿顿不离酒,想来肝阳不旺,我一会儿炒个菠菜炒蛋如何?”
虽然只是简单的菠菜炒蛋,但想起芙昭做的葱油饼,裴无名还是不争气地有些馋。
他矜持地点了点头:“我先回房歇会儿。”心里庆幸,洗尘宴没吃太多,果然是明智得很。
午食齐备,芙昭端着餐盘进了正房。
裴无名已经正襟危坐,但眼神里的迫切还是透漏出他对家常小食的期待。也不知道是芙昭的厨艺太好,还是“家常”的意向太妙,不过短短两日,他已经开始习惯。
裴无名看着芙昭摆上两副碗筷,无奈地虚点了一下她:“没规矩。”
芙昭笑呵呵:“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实在饿得很了。”说罢,她也落座,没等裴无名动筷,就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裴无名又笑骂她没体统。
芙昭算是看明白了,她现在傍着的这条大腿是个顶矛盾的人,明明自己追求洒脱不羁,但又在心里崩了一根绳,讲究个世家体面。不愧是河东裴氏子,骨子里的眼高于顶。
裴无名对芙昭道:“不过下月初起我就要给侯府的少爷小姐们授课,你跟着吧。”
芙昭点头:“给先生伺候笔墨,应该的。”
裴无名道:“这都小事,你不是自诩过目不忘吗?”
芙昭眼睛一亮:“先生这是许我做学问?”
裴无名笑道:“你还不愿了?”
“愿的愿的,怎么能不愿呢?”芙昭十分狗腿地给裴无名斟了一杯茶,“先生许我这泼天的机缘,我要是瞧不出,岂不是辜负先生?”
裴无名十分受用,他斜睨了一眼芙昭:“下午小姐们也有礼仪课,你需要旁听。”
礼仪啊……
她知道如今大昌初立,如长安候府这种草根勋贵肯定要有礼仪速成班,但她实在对这些劳什子不感兴趣。但形势比人强,想要在侯府混的好一些,礼仪是硬通货。
芙昭艰难地点头,心里嘀咕,等再了解了解这个世界,寻个机缘,说不准能出府独居,那才是生活嘛。
裴无名倒了几杯小酒,迷迷糊糊地歇午觉去了。
芙昭把碗筷收拾完,想了想,出了小院子。她站在院门口仰头看,“听风”二字笔走龙蛇,端的是潇洒自在,八成是裴无名亲题。
这下总算知道自己住哪儿了。
听风院里的日子很简单,大厨房每日都来送饭,芙昭也不日日都亲自下厨了。只是看裴无名酒瘾上来了,才做几道下酒菜,她既有前世下厨的底子,又有全知大大提供数据支持,做饭的花样儿迭出,颇得裴无名赞赏。
日子清清淡淡,不用担心颠沛流离,她也在裴无名的指点下,学会了很多这条历史线里的常识。
比如在大昌建国前,因为前线吃紧,许多女子上阵杀敌,立功无数,于是开国便有女子入朝为官,风气与前朝大不相同。
这倒是让日子有了更多的盼头。
转眼月初就要到了,这日,芙昭正在向巧儿请教该怎么简化每日耗费时间的梳头流程,侯夫人突然派人来找她。
这小半个月里,侯夫人都没寻过她,她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巧儿与芙昭处得极好,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宽厚得很,你别担心。”
芙昭点点头,随着来请人的嬷嬷走出听风院。
手握全知大大这个金手指,芙昭早就对侯夫人做了详尽的背调。长安侯夫人名柳桃花,没错,就是这么质朴的名字,因为她原本是贫农之女。
柳桃花与长安侯相识于微时,打江山时可不是个只会在后方照顾妇孺的女子,她当时奉命于长公主麾下,有勇有谋,在军中颇具令名。
新朝初建,长公主曾问她是否愿意立于朝堂之上?
柳桃花摇了摇头道:“打打杀杀的日子过够了,往后安安生生的就行。”她辞去了军中的所有职务,回了老家,秋收过了,赏了冬雪,才晃晃悠悠地带着孩子们进了京。
总而言之,柳桃花是个很知足常乐的人,没架子,体恤仆从,但又赏罚分明,整个长安侯府一派秩序井然,人人都道过上了好日子。
但芙昭觉得,她可能是例外。
因为柳桃花是裴无名的表姐,注定了她看待芙昭,会很不同。
芙昭遇到了生命里的贵人,也希望大家都顺顺利利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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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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