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两侧是高高的朱色宫墙,透出一方碧空,隐约有女子的笑语随风飘出墙外,消散在温暖的阳光下。
莫渝点点头。
“虽说这里偏了些,但也有其好处。”周淑妃顺着掖庭外狭长的宫道望到尽头那道紧闭的朱门,又转向莫渝,“听说掖庭有株紫薇,这几日花开得极盛,想是吉祥昌瑞的好兆头,妹妹既要祈福,不妨去那儿看看,等下也好叫这里的奴才们备轿送妹妹回宫。”
从拱桥那边到掖庭实际不过百十来步,莫渝不觉得累,又听她这般说,便欣然与她同去赏花。
入得掖庭大门,庭院中的紫薇果然开得繁茂,小朵的紫花喧闹地团簇在梢头,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条。
“这紫薇棵树,是去年皇上临幸张氏后命人移栽到这里来的,听闻那时这花也开得这般喜庆热闹,没想到竟是个妖孽。”周淑妃冷冷一笑,又带着几分歉意对莫渝道,“当日我是误信谗言,没想到张氏竟这般不堪,妹妹不会怨我吧?”
莫渝原是在看花,闻言稍稍怔了怔神,目光拂过深深浅浅的紫色花朵,落在周淑妃身上:“就连我也被她骗了,又怎么会责怪姐姐呢?”
她不想在这时候节外生枝,便只是顺着周淑妃的话做出回答。
倒是跟在她身旁的檀蕊却忍不住诘问道:“淑妃娘娘既然知道这紫薇树是皇上为张氏移栽至此,却强拉着贵妃娘娘前来赏花,是何居心?”
莫渝蹙了下眉,见周淑妃面露尴尬,她的宫女瑞珠亦有不虞之色,正想着该如何圆场,眼角余光瞥见元婕妤孤身一人从侧旁的小道疾步穿行而过。
元婕妤没注意到站在花树下的几人,周淑妃却和莫渝一样先看到了她,转移话题道:“元婕妤这是又来给她家的人送钱物来了。”
自成为妃嫔起,元婕妤每月皆会送钱物来此,原该算是私相授受。
周淑妃得知后,起初告到李怀璟面前去过,但他对此持默许的态度,此后便无人过问了。
莫渝亦知此事,是李怀璟设的局,但想着如今是紧要关头,元婕妤莫非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与宫外的叛党联系的?
她想跟去看看,却听周淑妃道:“妹妹且歇歇脚,我叫人去备辇轿。”
瑞珠当即奉命去了,留下她们三人。
又有清脆的笑声从拐角处的院落里飘出,正是元婕妤刚才走出来的那个方向。
莫渝打算先问问情况,以便日后再来探查:“那边又住着谁?”
周淑妃往那边瞥了眼,竟笑道:“只怕是熟人呢。”
住在掖庭的多为宫女,她这一说,愈发激起莫渝的好奇。
除去张语知曾在掖庭待过一段时日,她在此处应该没什么熟人。
“我陪妹妹同去看看便是。”周淑妃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
莫渝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不曾细想周淑妃的用意,也没有拒绝。
走至那处院落外,朱漆斑驳的院门虚掩,笑声变得愈发清晰。
门口守着个老宫女,正坐在竹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见有衣着华美的宫人来此,也只是慢悠悠地起身问安,被周淑妃打发走了。
檀蕊看了眼莫渝,见她点头,便伸手将门推开,一同进了院中。
四四方方的庭院,周围是一丈高墙,让这还算大的院落显得尤为逼仄。阳光晒着院子,却像是没有温度,刚迈过门槛就觉得突然阴凉起来。
院内空荡荡的,许久无人打理,爬满石板地的青苔和几簇从缝隙中钻出的杂草,顽强地证明着这里还有生命的痕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朽潮湿的霉味,令莫渝不禁皱起眉头。
却见院子当中有位女子,侧对着院门就这么坐在石板地上,低头摆弄着手中的一只破茶盏,时不时发出几声笑。
她并未察觉有客来访,笑嘻嘻地从石板缝隙里抠了一撮土往茶盏里放。
“你是谁?”檀蕊感觉这场面看着怪瘆人的,缩在莫渝身旁,颤声向那女子发问。
女子茫然地回过头来,口中说道:“你们想吃本宫的茶吗?那可不行,本宫的茶是要献给皇上的。”
莫渝觉得她说话的声音像在哪里听过,又顺势往那茶盏里暼去,半盏黄泥水,漂着几片烂草叶,不由得咧了咧嘴。
这女子自称“本宫”,但李怀璟的后宫中有资格如此自称的人,她应该都认识才对,难道是前朝的哪位太妃?
女子仰着脸看她们,却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厉声叫道:“你们是什么人?见到本宫,还不速速下拜?”
莫渝总算看清了她那张沾了土灰的脸,辨认出些许熟悉的轮廓:“林佩音?”
难怪周淑妃说是熟人。
当年中秋宴上,还是才人的林氏诬蔑她行厌胜之术不成,反被李怀璟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毕竟不是重要角色,莫渝事后没怎么打听有关林佩音的事,还当她已经死了,原来一直被幽禁在这里。
原来这里就是掖庭中的暴室,即所谓的冷宫,难怪没人。
而且或许是因为忽遭变故,败坏了心性,又被囚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林佩音不过比莫渝大了一两岁,容貌却如那凋谢的花朵般已然衰颓。
也不怪莫渝方才将她认成了被遗忘在皇宫角落的前朝太妃。
“放肆,竟敢直呼本宫闺名?”林氏仍端着那破茶盏,发出“咯”的一声笑,“本宫是嫔,是妃……不,是皇后!皇上喜欢吃我的茶,皇上可喜欢我了。”
莫渝看她这疯癫的模样,反生出同情来,但一想到林佩音当初诬陷她的事,又觉得嫌恶。
若不是李怀璟信她,只怕当年被打入冷宫并殃及家人的会是她。
那时她就没有为林佩音求情,现在也不会。
林氏见莫渝站在那边不说话,抬手向她一指:“来人啊,把她们都给本宫拖出去!”
唯一一个看管此处的老宫女早就拖着竹椅走了,自然没人搭理她。
而她这么一动,手里的茶盏没拿稳,便摔在地上碎了。
“我的茶!”林氏发出一声哀叫,伏在地上去抢救那碎瓷片。
檀蕊趁机拉了拉莫渝的衣袖,急促地悄声道:“娘娘,还是快走吧。”
莫渝也有此意,转身要退出院子,院门却不知何时关上了,不见了周淑妃的身影。
檀蕊用力推拉了两下门,急道:“被人从外头拴上了,打不开。”
莫渝心道不妙,身后突然响起林才人的声音。
“你们弄洒了我的茶,还想逃去哪里?”
“啊!”莫渝猛一回头,竟差点和她贴上脸,吓得大叫一声,身子向后撞上了门板。
门外飘来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
“咦?”林氏发出疑惑的声音,盯着莫渝的脸看了片刻,浑浊的眼眸忽的有了神采,“莫昭容,原来你是莫昭容!”
她在冷宫待了数年,消息传不进来,又是这疯疯癫癫的样子,当然不知莫渝已被晋成贵妃的事。
“皇上是喜欢我的,都是因为你。”她伸着手就要来抓莫渝,“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成为妃嫔,成为皇后了。”
“周柔仪,开门!”莫渝见势不妙,忙护着自己的肚子,拍门提声叫道,也顾不得什么称谓,却没得到回应。
周淑妃分明就在门外听着里头的动静,这是要借林佩音之手害她。
瑞珠被派去找人准备辇轿,还当是周淑妃好心,但如今这情形,没有其他人会知道她和檀蕊皆陷在此处。
也不知林氏那副身子究竟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将挡在莫渝身前的檀蕊一把推开,朝莫渝语无伦次地又喊又叫:“我不要再待在这里了,我恨……这里有鬼、鬼,它们说,这里好冷……”
她边说边抽出发簪,那头发许久未经洗护,也像枯草,披散开来后挡住了大半张脸,看起来尤为可怖,恍若厉鬼。
门被反锁,周淑妃是不打算让她出去,跑进屋内更是死路一条,莫渝只好往另一边躲。
但这院子就这么点大,还什么都没有,想躲也躲不开。
“我要从这里出去,把你踩在脚下,把你们都踩在脚下!”林氏尖叫着举起发簪向她冲去。
“娘娘快——”檀蕊再次拦在莫渝身前,话没说完,竟被林氏手中的发簪割伤颈子,血顿时飙了出来。
“檀蕊!”莫渝想去扶住仰倒的檀蕊,但林氏已经逼近眼前。
莫渝从前时常练习骑射,身手倒算敏捷,可如今身怀六甲,原本就走不快,此时更是躲闪不开,仅仅往后退了两步,就被那已近癫狂的林佩音扑倒在地。
好痛。
她的后脑勺撞在石板地上,下意识地蜷起身体将肚子护住。
李怀璟说得对,应该对周淑妃加强提防的,早知道今天该随身带着那柄匕首……
莫渝浑浑噩噩地想着。
后悔也来不及了。
“啊!鬼、有鬼,鬼抓住我的脚了!”林氏惊恐地尖叫起来,尤为刺耳,“走开,别抓我!”
莫渝斜眼看去,见是檀蕊不顾颈上的伤,拼死抱着林氏的腿,想将她从莫渝身边拉开。
但她又哪里拖得住林氏,被一脚踢在头上,没了声息。
“不要——”莫渝挣扎着朝檀蕊伸出手,却被林氏按在地上。
“把鬼杀掉,我就能出去了。”林氏“咯咯”地怪笑着,举起发簪,发了狠地向她腹部连刺数下。
起初那几下痛得莫渝叫不出声来,可是很奇怪,渐渐的就不觉得痛了。
这里晒不到阳光,身体感觉好冷。
有无数五彩斑斓的光斑闪烁,像星空般,闪得眼前一片白光。
她是不是要死了?
莫渝没力气说话了,在意念的识海中疾呼:【系统,救一救啊!】
她还不能死。
“李怀璟……”她低喃出声,手垂落在地。
系统的少年音在意识深处断断续续地响起,听不真切。
【宿主……已激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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