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粮草的队伍缓缓驶入长风关时，夕阳正染红天边的云霞，映得整个边塞天幕都透着一股苍茫的孤寂。
沈慕言坐在马背上，身形有些摇晃，他努力挺直腰杆，却掩饰不了眼底那抹深深的倦意。
从宁安一路赶来，这几日舟车劳顿，他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虽然平日里身体素质不差，但这番长途跋涉依然令他力不从心。
陆辞风早早得到了探子回报，说沈慕言的队伍即将抵达。
他站在长风关外的路口，身后是整齐列队的将士，身披玄色披风，英姿勃发。
可他的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远处的路口，当青骢马和那道熟悉的颀长身影出现在视线尽头时，他心里不知为何猛地一紧。
沈慕言到了近前，强撑着从马上翻身而下，站稳后朝陆辞风拱手行礼，声音虽清晰却透着几分力竭：“末将奉命押送粮草至此，未负重托，幸不辱命。”
沈慕言此时与陆辞风记忆中那个总是从容不迫、谈吐有礼的样子大相径庭。
那张一向清隽的面容此刻显得过分苍白，连眼底都浮现出淡淡的青色。
这一路的艰险奔波仿佛将他从书斋中的文士打磨成了沙场上的将士。
他明知道这趟差事是太子刻意为难沈慕言，却终究没能阻止，甚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踏上这一条满是危险的路。
陆辞风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与自责瞬间涌上心头，酸涩至极。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是，这种感觉便叫做心疼。
“孟闵，粮草的事你来安排。”陆辞风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甚至没等沈慕言的礼数行完，就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胳膊，带着他往营地走去。
孟闵立刻领命，拱手道：“末将明白，殿下放心。”
孟闵身材高大，面容刚毅，言行之间透着一股利落干练的气度。
他迅速组织士兵接手粮草，将整个队伍安顿得井井有条，丝毫不拖泥带水。
“殿下，这……”沈慕言被陆辞风的举动弄得有些愣神，正欲开口，却被陆辞风打断：“孟闵没问题的，你就别操心了。阿言，随我来，你需要休息。”
陆辞风将沈慕言带到自己的帐中，帐篷宽敞却布置简朴。
他先扶着沈慕言坐下，又拿出一个软垫垫在他背后，那柔软的触感让沈慕言疲惫的身体瞬间松懈了几分。
紧接着，陆辞风倒了一杯热茶递到沈慕言手中：“喝点热茶，驱驱寒气。”
沈慕言接过茶杯，低声道谢，目光在帐中扫了一圈，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他想套出点长风关的军情，必不能过于直接。
于是，他假装随意地说道：“长风关的茶水倒是别有一番味道，和宁安城中的有些不同。”
陆辞风一边翻找东西，一边随口答道：“这是边关用的本地野茶，口感虽略苦，却能暖胃提神，你若喜欢，走时我让人给你备一些。”
话音未落，陆辞风已从一旁的食盒中取出一块绮香兽的肉，又端来几块酥麦饼放在案几上：“这绮香兽是长风关的特产，肉质细腻，还有这酥麦饼，外脆内软，配茶正好。”
沈慕言看着四殿下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些失笑。
此时此刻，在这萧瑟荒凉的边关之地，置身于这简陋的营帐之内，他竟意外地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馨与舒心。
沈慕言放下茶杯，端起一块酥麦饼咬了一口，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果然味道独特，难怪将士们都精神饱满。”
“那是自然。”陆辞风转身坐到他对面，手肘支在案几上，单手托腮看着沈慕言，嘴角挂着一抹懒散的笑，“阿言喜欢就好。这一路，很辛苦吧……”
“嗯？”沈慕言注意到陆辞风嘴角的笑容渐渐消散，仿佛连眼中的光芒也在一瞬之间黯淡了下去。
“职责所在，没什么辛苦的。”沈慕言慢慢地摩挲着茶杯，轻声问：“倒是殿下，和夜狼部落僵持这么久，很难吧？”
“将士们个个英勇非凡，守卫边关不成问题。”陆辞风嘴角上扬，自信满满地回应道。
“那就好。”沈慕言点点头，“我今日到此，觉得长风关还算安稳。那依殿下之见，近日夜狼部落可会再来犯？殿下可有准备？”
陆辞风眉头微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阿言，连日赶路到了这里先多休息吧，有我在你大可放心。”
沈慕言正想回应，陆辞风却转身给他续了杯茶，语气淡然中透着几分意味深长：“边关从来没有真正的安稳，只是敌明我暗，有时候的平静，更需要我们多几分警觉。”
沈慕言低头抿了一口茶，掩去眸中的一抹沉思。
根据朝堂最初商定的策略，一旦夜狼部落被陆辞风成功击退，他便可随即踏上归京之路。
陆辞风所呈交的战报字里行间透露出边关局势的严峻与紧迫，然而，当沈慕言亲身抵达长风关之时，所见的实际情况却似乎大为改善，与战报所述大相径庭，这不禁让他对陆辞风背后的意图产生了深深的疑虑。
“阿言。”陆辞风再次起身，往火盆中添了几块炭火，转身面向沈慕言，神色凝重地说：“长风关与夜狼部落这些年交战频繁，他们非常擅长打消耗战。我们在这些连绵不断的战争中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若不能一举将他们彻底击溃，日后必将留下无穷的后患。”
沈慕言微微一笑，带着几分俏皮地歪着头说：“我对行军打仗之事全然不通，但只要看到殿下，心中便感到无比踏实。”
随后，他站起身来，恭敬地行了一礼，“殿下政务繁重，卑职不敢多加打扰，愿殿下与全体将士出征顺利，凯旋而归。”
陆辞风亲自把沈慕言送到了为他们一行人准备的营帐，目送他步入其中。
望着沈慕言的背影，想到对方心中对自己的猜忌与戒备，陆辞风不禁无奈地轻叹一声，心中五味杂陈。
*
沈慕言走出营帐，迎着边关清晨微凉的风，目光投向远处的训练场。
晨曦洒在辽阔的营地上，映出一片生气勃勃的景象。
训练场上，士兵们正在分组操练，阵列整齐划一，脚步声如雷鸣般有力，直震入人心。
他们的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无论是持盾防守还是挥剑突刺，每一招每一式都透露出一股果断与凌厉。
队伍的纪律之严明、操练之扎实，令沈慕言不由得心生敬佩。
这些士兵身上透着一股锐不可当的战意，这种昂扬的气势并非仅靠一日两日的操练便能形成，而是一支军队长年累月的严苛磨砺与凝聚力的体现。
在队伍的最前方，几名军官正在高声喊着口令，每一句指令都清晰有力，士兵们的动作也与之无缝衔接，仿佛每个人都如精密齿轮的一部分，运转得天衣无缝。
沈慕言知道，这样的队伍在战场上，绝不会因一两人的失误而乱了阵脚，更不会因敌军的声势而轻易动摇。
而训练场的另一侧，一支骑兵队正飞驰而过，战马蹄声如雨点般密集而有力。
他们身着黑甲，手持长枪，队形严密，冲锋时如同一道迅疾的黑色闪电。
领头的将士一声长喝，骑兵骤然停下，整齐得仿佛连马匹都在屏息。
“这些兵，都是四殿下亲自挑选训练的。”沈慕言身旁的一名被陆辞风派来保护沈慕言的护卫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钦佩，“殿下要求极高，但凡上了战场的，必定是精兵中的精兵。”
沈慕言的目光微微一动，落在远处的陆辞风身上。
此刻，陆辞风正站在一群士兵中间，身披战袍，神情从容。
他并未开口，但仅仅一个眼神，就让周围的士兵纷纷挺直了脊背。
他随意挥了挥手，那些原本站立的士兵立刻散开，井然有序地重新分组，每一个人都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不需多言。
沈慕言静静看着，心中有一瞬的怔忡。
这支军队，是边关的守护者，而陆辞风，则是这支军队的灵魂所在。
*
沈慕言在边关停留的第三日，边境的风依旧凛冽，他一边翻阅案桌上的卷宗，一边沉思。
他此次前来送粮草，虽有艰险，但任务不止于此。
作为朝廷派遣的监察使之一，他肩负着对边关军队各项事务的审查职责，其中尤以军费账目的核查为重。
然而，至今为止，陆辞风始终未正面回应他提出的要求。
想到这，沈慕言微微皱眉，心中有些烦闷。
这几日，他多次向陆辞风提出查看账目的请求，按照规定，这项任务本该被列为重中之重，可每次陆辞风都用各种借口推托过去。
他起身整理了袖口，迈步走出帐外，径直前往陆辞风的帅帐。
陆辞风此刻正倚在椅背上，手中拿着一份边境哨点的巡防报告，神情闲适而专注。
见沈慕言踏进来，他眉梢微挑，笑着放下手中的文书：“阿言怎么来了？不是说这两日要休整吗？”
沈慕言站定，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殿下，属下前几日提及的账目核查，还请尽快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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