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傅丁仪与沈元济之间是多年情谊,但沈慕言终究是沈元济夫妇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子,如今被人如此羞辱难堪,沈元济怎能善罢甘休。
他在朝堂上频频针对傅丁仪,虽不至于让他在职位上有实质损失,却也让傅丁仪处处碰壁,面上无光。
傅丁仪对此觉得儿子给他招惹了不小的麻烦,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傅开烛来到沈府赔罪。
傅家父子到达沈府时,沈府上下气氛沉静中带着几分压抑。
傅丁仪拱手,脸上带着几分歉意,语气放低:“沈兄,此事犬子鲁莽,惊扰了令郎,实在是丁仪教子无方。今日特来赔罪,望沈兄大人有大量,不计较晚辈的冲动无知。”
沈元济冷哼一声,神色冷峻,毫不客气地回应:“傅尚书,你我数十年交情,我也从不曾想到,傅家的家教竟如此‘别具一格’。若是贵公子看不惯我家慕言,当初又何必定下婚期?既然如今退婚了,就请记住,这段情谊也到此为止。”
傅丁仪面色尴尬,干笑一声,试图缓和气氛:“沈兄,话也不能这么说,犬子虽有错,但情感之事难以勉强,还望沈兄能——”
沈元济冷冷打断他的话,眼神锋利如刀:“既然情感难以勉强,那傅尚书便请回吧。我沈家绝不做那屈就之人。”
傅开烛站在一旁,无视老一辈的剑拔弩张,脸色平静,目光落在沈慕言身上,带着几分隐隐的探寻与试探。
须臾之后,他低头垂手,神色恭敬地向沈元济道歉。继而望向沈慕言,语气温柔至极,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情。他轻声说道:“慕言,此事是我思虑不周,鲁莽行事,愿你能够原谅。我……知你心中苦楚,若有需要之处,日后尽管来寻我,我定会倾心相助。”他的神情中满是关怀,似乎当初那个将沈慕言弃如敝屣的人根本不是他。
沈慕言看着他,只觉得讽刺又好笑,心底泛起一丝冷意。
曾经的沈慕言为了傅开烛这样的人甘心赔上性命,实在是不值。
沈慕言目光微微一凝,嘴角却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那笑意温和轻快,语调不疾不徐,“多谢傅公子关心。既然今日已道歉,往事不提便罢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笑意盈盈,可是那双眼眸中,却分明没有半分情意,只是一片冷淡疏离,“就此翻篇,你们回去吧。”
傅开烛愣住,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慕言,陌生又让人无法把握。
他本以为,沈慕言会如往常一般温顺听话,或许会被几句软话打动,甚至会忍不住流露几分情意,哪知此刻的沈慕言竟如此淡然疏离,仿佛对自己全无一丝旧情。
傅丁仪看着沈慕言冷漠的表情,也隐约觉得不安。
沈元济看了看傅丁仪,又看了眼傅开烛,面色冷峻,声音冷淡道:“既然慕言已经表明了态度,那你们也就不必再耽搁了,回去吧。”
傅家父子一怔,面面相觑,傅丁仪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带着傅开烛告辞而去,心中暗恨,却不敢再多言。
待傅家人走后,沈元济转过头来看着沈慕言,神色带着几分关切:“言言,若是心中仍有不平,千万别勉强自己。”
秦雅容站在沈慕言身旁,轻轻握住他的手,眼中满是担忧和爱怜。沈慕言回握母亲的手,嘴角挂着一抹温暖的微笑,坚定地说道:“父亲、母亲,您们放心吧。这一切,我早已想通,日后定会好好生活。”
沈元济夫妇这才松了口气,看着沈慕言,心头终于安定了几分。
如今的他虽为异世来客,却感受到父母无条件的关心与保护,对沈家人心怀感激。温眠暗下决心,既然上天让他代替沈慕言继续活下去,他便要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更好,潇洒自如,摆脱过去的阴霾。
*
沈慕言平静了几日,冯逸带来了大皇子陆昊宇办的“清和雅会”的帖子。
这场诗会是京城每年一度的盛事,能获邀者非富即贵,甚至许多士人、文人慕名而来,想借此机会展示才华,博取名声。
陆昊宇素来好文喜诗,诗会上的诗文还会精选编录成册,呈给皇上陆昶熙。于是这场诗会逐渐成为皇子、公子、士人云集的场合,更是许多才子一鸣惊人的机会。
沈慕言拿着帖子认真看了看,又和冯逸了解了些“清和雅会”往年的事宜,觉得这是一个翻身的好机会。
温眠出身于书香世家,家族中代代才人辈出。
他的外祖是当代顶尖文人,学术地位极高、作品广受敬仰;祖父在作家协会中位居要职,影响力广泛,他的母亲则是一位当代著名画家,风格独特,画作极富感染力。
温眠自幼耳濡目染,饱览诗书,才华出众,文艺天赋尤为优异。
诗会当天,沈慕言换上了一身墨青色长袍,衣袂纹理细密,映出一抹浅浅的月光色泽,显得温润而雅致。他并未过多装饰,但身形挺拔、面容俊秀,举手投足间尽显出从容之态。
沈慕言抵达大皇子府邸时,门前已是人声鼎沸,京中权贵和名士几乎悉数到场。诗会设在一处庭院中,四周杨柳依依,湖水清浅,假山掩映其间,环境清幽。
沈慕言一进庭院,便感觉到无数目光投来,有些带着探究,有些暗藏嘲讽。自从退婚丑闻传开,许多人视他为笑话,此刻竟也出现在诗会上,不少人都在暗暗揣测他的意图。
沈慕言入座后,听着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面上却一派坦然。有人故意轻声议论道:“这沈公子竟也有脸来了,难不成是想趁诗会之名,为自己挽回些名声?”
另一个公子附和着低笑道:“来这种场合不过是想求一丝关注罢了。”
他们本以为这些话沈慕言会不悦,或许会借机反驳,然而沈慕言神色不变,仿佛未听到一般,甚至端起茶杯,微微一笑,举止优雅。
一阵喧嚷声中,大皇子陆昊宇缓步踏入会场,身姿挺拔,气质如松,神色温文尔雅,身上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威严。
跟在他身后的两人,同样吸引了不少目光。
沈慕言的视线落在三皇子陆梓轩身上,只见他五官端正,轮廓中透着几分敦厚老实的模样,神色沉静内敛,倒似乎并无皇子应有的贵气,沈慕言不禁有些讶异。
他随后将目光移向四皇子陆辞风,只见他一身轻便的锦袍随意披挂,腰间束着宝石嵌金腰带,神色中透着洒脱懒散。那双桃花眼半眯,眼中似笑非笑,薄唇轻抿,带着几分邪气和不羁,仿佛对眼前的一切全然不上心。他的面容俊美无俦,眉眼如画,带着几分风流潇洒的韵味,令人一看便觉得这人玩世不恭、不大可靠。
沈慕言看着陆辞风,心中不由得起了几分兴趣。直觉告诉他,这位四皇子似乎比表面看上去的浮夸模样更加深不可测。
诗会正式开始。
陆昊宇缓缓起身,温文而立,举杯向众人致意,笑道:“今年的‘清和雅会’规制稍作更改,共设五个环节,以增雅趣。各位才俊不必拘束,诗会讲究一个‘清’字,规则自由,每个环节设两炷香时间,诸位可以随意参与,也可推荐或挑战在场的任何一人。愿大家踊跃参与,共赏诗文之美。”
接着侍读开始讲解每个环节的内容:
“赋诗对联,顾名思义,众人可以轮流即兴对句,也可续成诗章,考验的是才思敏捷与诗才妙句;
古韵飞花令,是以飞花之法选定关键字或主题,大家轮流诵出相关诗句,直到接不下去为止,此为热场佳趣;
诗词擂台,分为两队,以指定主题作诗比拼或辩论,胜者再行挑战他人,诗句中亦可增添一些切磋锋芒;
才艺展示,诗不离艺,才不离情,若有抚琴、绘画、书法等技艺者皆可展示,令众人一饱眼福;
流觞曲水,这是最后的环节,湖边水上,觞盏顺流而下,觞停之处者需饮酒赋诗,对景抒怀,共结风雅。”
说罢,陆昊宇朗笑道:“各位请随性而为,无须拘束,清风明月在此,一并共乐。”
随着陆昊宇宣布第一个环节开始,赋诗对联的雅趣立时点燃了众人的兴致。
最先站起来的是一位宁安城闻名的才子,王玉书,素有“诗坛青竹”之称。他抱拳一笑,朗声道:“在下先抛砖引玉,来一首对联以应景——‘青山不老风常新,清泉无尽水自流’。”这对句意境清幽,韵味悠长,迎来一片喝彩之声。
紧接着,又有几位文人学士不甘落后,接着发言。有人从王玉书的对句里取“青山”为题,续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一句话勾勒出岁月不居、沧桑变幻的画面,听者纷纷点头赞许。
沈慕言坐在人群中,目光含笑,耳听一位年轻俊秀的公子接话道:“清风随梦,来时犹是少年心。”此言一出,更引得四周人纷纷拍手叫好。诗句虽简,却情感饱满,颇有几分少年人年少轻狂的气势。
人群间的气氛愈发热烈,赞许之声不断。有些人轻轻拍手,有些人低声讨论,点评连连。有人谈论字句的巧妙,有人称赞诗人的才气,甚至有人借机交流几句,自夸技艺不凡。几位年长的士人脸带微笑,对这些青年才俊的表现颇为欣慰,不时提点一二。
就在这时,有人起身,朝沈慕言一拱手,笑道:“久闻沈公子才思敏捷,不如也赐我等一联,何如?”沈慕言不慌不忙,微微一笑,随即起身环顾四周,仿佛掂量着词句。在众人翘首以待的目光中,他缓缓吟道:
“云影轻拂山不老,水光映月情常新。”
话音一落,四周安静了片刻,旋即响起热烈的掌声。沈慕言的对句意境柔和,情景交融,不仅诗句清雅,更是暗合了这场“清和雅会”之名。
众人见沈慕言这一联写得清雅脱俗,意境自然,纷纷点头称赞。
有人低声说道:“沈公子果然不负左相之名,果然有几分才学。”
另一位微微一笑,道:“毕竟出自锦川富庶之地,文风灵秀,确是别具一格。”众人听闻,也都认可地颔首,虽说沈慕言在宁安地位未及那些成名已久的才子,但眼下这番表现,已显得颇为不凡。
一旁有人附和道:“锦川自古文人辈出,沈公子年纪尚轻,这番才情已是难得。”此言一出,便有人微微挑眉,轻笑着揶揄:“才学倒还不错,但到底是年少,还欠些火候。”虽然语带保留,但面上多少显出几分认可之意。
沈慕言看在眼里,心下淡然。表面上,他淡淡一笑,不卑不亢,似乎未曾在意他人评价,只是从容坐回席中,端起茶杯细细品味。也不急着继续出手,而是默默观察着场中的每个人。这一份从容不迫的姿态,倒令不少人心中暗暗称奇:毕竟,能在这样的场合下不露怯气,沈慕言显然不是等闲之辈。
陆辞风半倚在座椅上,随意地挑起一颗晶莹的葡萄放入口中,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不经意地落在不远处的沈慕言身上。他那双浅色的眼眸中透出一丝探究的意味,似是在揣摩着眼前之人的深浅。
他本以为,沈慕言不过是个娇贵公子,文雅清秀却意志脆弱,毕竟,谁能想到一位堂堂左相之子竟会因退婚之事投湖轻生?然而眼前这位沈公子,倒似乎和传言中的那副模样并不相同。才学固然是有的,但他那份沉稳从容、不卑不亢的气度,却让人不禁刮目相看。
陆辞风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指尖又掂起一块果子,含在嘴里慢慢咀嚼,心中暗想:看来,这位沈公子有几分意思啊。眼前这位曾经的笑柄,或许并不像他人说的那样软弱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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