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巅绝顶,白雪皑皑。
寒意灌进他的白衣中,衣带被吹彻作响,他更显单薄,束起的青丝垂在耳边,黑漆漆的长睫遮住眼底沉沉浮光,抬眸便让万物失了芳华。
一人一剑,停在了千山前。
剑系红缨,衣衫却白,红白有些刺目。
一如三年前。
“……孤星一门。”娄乐淡然启唇报出那剑名,挽剑遥望。
抱剑倚在一旁的弃至一总算睁开眼,天光刺目,他一言不发冷淡拔剑,“总算得见了。”
“久珏。”
剑尖远远指向那笑意盈盈的少年人,他一点不恼,笑应:“这鬼地方还是好冷。”
言罢,他歪头,眉眼温柔明媚,直接问道:“去年的第三是谁?”
“该是在下。”弃至一无波无澜的眼里满是风雪,也映着那被风雪吞没的一身白衣,他继续说下去,“在下想与前辈交手,故停至第四。”
那少年拧眉笑了笑,语气沾染上无奈,“坏了这像是我特意来欺负人,我该向你解释一句,今日现身与你并无关联,你停至几位什么的我也是方才知晓。”
雪风打旋,他敏锐敛眸,孤星一门正发出轻微轰鸣。
几处山巅都落了人,个个抱着名剑。
九人……天下前十除了第一李还孤不在,头一回到得这么齐。绝无仅有。
他倏然发笑,轻巧道,“各位还是和三年前一样爱看热闹,可我今日只打天下第三,只拿这第三的位置。”
弃至一面色不变,凝眸出剑,剑意迅疾所过之处犹如飓风,然对方不徐不急,笑眯眯提剑与其剑锋快速拧割。
远山上一人被冷到直打哆嗦,揣着手撞了撞身旁人,“……几招?”
那人天生望得远看得清,即便是隔着茫然风雪也不影响将云巅之上的形势窥个一清二楚,“三十一。”
才停没几秒,那冻得嘴唇发紫的人心痒难耐,又追问道:“现在呢?”
“……拢共三十一招。结束了。”
想问赢的是谁,可他虽然视力不行但耳力很好,因此已经听出被挑落在地的并非是久珏的孤星一门,而是弃至一的沉剑。
忽然无话。可蓦地,剑响又起。
双剑派系……他侧目问:“娄掌门上了?”
那人眯起眼瞧了瞧,瞧见那漂亮少年将剑一合,少见地露出几分气恼,“我说了我只打到第三!你待在第二。”
声音不小,这句他也听到了,迟钝发出一句短促的“啊?”
同样不理解的,还有执剑不肯收的娄乐,她平静追问:“为何。”
“为、何。”他有些不爽,咬牙切齿重复过这二字,偏眸闷气,“非要押你第二兜底…偏不信我。烦。”
众山巅一阵无话。
那少年轻轻打了个冷颤,与三年前一般收剑抬眸,睫上落雪,眼中一刹那芳华泯灭,众剑势就这么被和风化雨。
他仰面弯眸,洒脱到天地根本就困不住他,“太冷,走了。”
雪如白雾,渺渺云间,不见久珏。
而此刻山脚下一人在闹市匆匆现身,未曾发觉众人皆仰望茫茫云巅久久不回神,他只在乎他心中事,敛笑接过一袋梅子干尝了尝,“再甜些呢?还有别的吗?”
……
孟凭瑾从天穹派回灼雪门后病了一场,受寒高烧不退,第二日咳嗽还没止住便带着那两袋梅子干去找徐风知。
只是他还未推门,徐风知正好从院里出来,一见着他当即愣住又拧眉,开口便是不理解:“你怎么会受寒的??”
他缓慢眨眼,因病气有些脆弱,轻声问道:“你是去寻我的吗。”
这人怎么总是她问东他答西,徐风知深感无奈,“我去笑话你!……早知久珏大人会现身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观摩机会放走的。”
孟凭瑾咳嗽起来,徐风知纠结再三还是挪动一步替他挡住风口,她自觉不动声色,殊不知尽收某人眼底。
于是乎孟凭瑾心情颇好,拿出早备好的梅子干,“这个给师姐。”
管它有没有毒,应该已经下好了。她直接吃了几颗。
听不见徐风知的心声,这让孟凭瑾有些没底。
“合你口味吗?”
[老婆你送的我说实话都会喜欢。]
她无所谓答:“白送的我还挑什么。”
孟凭瑾想笑却连着咳嗽几声,引得徐风知频频侧目,他回想起来那事,挑眉问道:“师姐兑奖没有?”
“什么?”她又吃了一颗。
“押交四。”
“噢,”徐风知想起这事就是一整个追悔莫及,她沉默半天,“没押上。”
孟凭瑾动作一滞,错愕皱眉望向她,“怎么会。”
孟凭瑾买的梅子干太甜,甜得她的嘴巴仿佛都要被黏住,几经思索强作镇定,“……当时在山下银子不够押。”
“不可能。”孟凭瑾的声音都冷了几分,眸光幽暗生疑,“我给你的银子一定够。”
气氛没由来地生出拉扯之意,她觉得不太自在,搪塞着:“总之没押上没发财,也许和久珏大人没缘分……你这么上心是等着向我借银子??”
她恍然大悟,“不借。我真没钱了。”
下一个刹那,在徐风知心里一直擅长伪装的反派兀地凝眸盯着她,掀开眼底万丈冰冷深渊,不由分说将其扯进狠厉里跌落,近乎失控道:
“和久珏没缘分?你要和谁有缘分?你想和谁有缘分?你命缘如若是千千丝——”
戛然而止的话没能让徐风知反应过来,她正被这突如其来撕开的一角砸得怔愣住,她很确信,这就是反派隐藏起来的危险面。
孟凭瑾咳个不停,像是要把那未曾说出的后半句能随着咳声散落拆解,可惜太难,堵在心底移不动分毫,逼得他眼睛泛酸,总是委屈。
咳声零碎,徐风知下意识伸手想拍一拍他脊背,可惜生闷气的孟凭瑾没看到垂眸转身便走,她悻悻蜷起手指,当作无事发生。
就是,嘴里的梅子干没那么甜了。
眼见这回院的路不对劲,那一直跟在孟凭瑾身边的残影还是开了口:“族长您现在要下山吗?”
他瞳底冷淡,“查事。”
那残影不敢再多言,“之前差人调查的锦盒送礼之事已有眉目了。”
“我先查我这事。”孟凭瑾现在根本不想听那些,他此刻只想知道徐风知把银子花哪里去了,什么东西也敢半路窜出来拆解他二人的缘。
越想越觉得晦气不爽。
他步子越走特快,没多久便落脚在山下,城中早已不见疫病旧痕,人人都在照常过活。
孟凭瑾又咳嗽起来,压着不快抬头却见那残影指了指一家铺子,小声道:“他们查到的线索很近的,就在这里。”
……孟凭瑾还是走了进去,搁下一锭银子语气烦躁开门见山,“这锦盒是谁让你往灼雪门送的?还有那郎君安好又是什么东西?”
掌柜擦了擦汗答道:“是、是位姑娘。”
“她给了我一盒珍宝,说是自己多年存下,要我每隔一日都往灼雪门送上一件,直至送尽里头所有东西。”
孟凭瑾支颐着去翻挑掌柜口中的那盒珍宝。
全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美人移眸冷笑,“我不信有此人,不然你为何不独吞。”
掌柜一听欲哭无泪,“那位姑娘待我有恩,我闺女先前有回溜进山里苦寻多日无果,幸亏撞上她在树上睡觉正好瞧见了我闺女,好心把她送回家中。”
树上睡觉?孟凭瑾心底一怔。
掌柜见那少年人周身气息不再那般冷冽,瞥瞥他低声说:“她应当是灼雪门的吧,我记得好像看到过她佩灼雪门令牌。”
孟凭瑾长睫微倾,“她怎么说。”
“她说就写孟凭瑾。我问她还要写什么,她说——”
“怎么这么麻烦。”那穿着身浅鹅黄衣裙的人脚步顿住,蹙眉挠头,倒想将诸多祝愿塞进去可是不行,长长叹气道:“那就祝他安好。”
安好?掌柜一琢磨应该是她心仪之人,便提笔写道:郎君安好。
见那少年郎君忍笑忍得肩膀颤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露出一双半掩起的漂亮眉眼,浮现点点朦胧浅光,掌柜心里有了底。
他就说那姑娘一看就断断不是会害人的,此举想必是心中喜欢默默示好被这郎君给发现了!
掌柜的语气不由得轻飘起来,“她后头还来过一回,要我在初九早晨先将一枚赤红双月佩送至灼雪门,我询问她那后面要怎么做,她却说继续随便送。”
初九,红髓玉。正是定下他前往天穹派的日子……怪不得她会奇怪他怎么会受寒。
美人深感委屈,眼底藏起一抹郁色。
她为何不想想,他又怎么会随便佩上他以为是旁人送他的、来路不明的东西。
孟凭瑾忽然觉得他二人真是千秋万代第一蠢。
“您继续照做吧,不必为难。”他起身又要搁下一锭银子,掌柜连忙拉下,慌张道:“郎君,郎君可是姓孟?”
孟凭瑾目若朗星,却只是笑不应声。
那掌柜认定了他就是孟郎君,急忙从内间拿出什么,恳切道:“孟郎君将此物还予她吧。这差事于我不难,那姑娘当日非要撇下这么些银钱,我没动,小女已受了她莫大恩情,收钱像什么话。”
一只暖杏色小荷包搁进孟凭瑾手心。
正是他之前特批给某人让她拿去押交四用的那袋钱。
现在倒成了一个真切的、不容反驳的实证。
他悄然抿笑,眸光分外温柔。实话说,就这么一会儿孟凭瑾觉得自己的病已好了大半。
几寸日光倾倒进那盒珍宝,光彩照人。方才他数过了还有二十几样,每一样都绝非凡品。
他们还真没猜错,送他诸多金贵之物的人当真是位金尊玉贵的皇女殿下。芳心暗许、悄悄关切……孟凭瑾耳尖微微泛红,勾唇将那沉甸甸小荷包搁回柜上。
掌柜直呼不可,真心实意不肯收下,可那漂亮少年温柔笑意里带着坚定之色,咳了几声后朝他挥挥手。
他无奈捧着那小荷包追至铺门,“郎君!”
那人未曾回身,没头没尾悠然道:“是给您的看诊钱。”
“看诊?孟郎君您哪里——”掌柜焦急喊至一半忽噤了声,他后知后觉这位少年郎君实在有趣。
害相思的、原来有两人。
这回他乐呵呵将这荷包妥帖收好,小声念叨着,“到时候得请我去喝一杯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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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玉眉峰.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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