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纪临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他知道钱漪不太敢跟他有太亲近的关系,所以也并不是常来,半个月内夏嘉懿甚至只在客栈见过他这一次,偶尔有回在街上遇上,纪临身边五花大绑着一堆人,像是藤壶紧扣鲸鱼,热热闹闹地簇拥着他过去了,夏嘉懿也没敢靠前,只跟寻常人等一起站在路边看这圈浑似要上刑场一样的人群高谈阔论着走过,纪临被围绕在中心未曾启口,却无意间看到站在路边的“钱姑娘”,冲他点了点头。
夏嘉懿受宠若惊。纪临是权威,但权威得有点不太常规。在夏嘉懿这有幸经受了九年义务教育又上了高中最后在大学里混吃等死的标准学生的眼中,纪临有点像那种不拘小节的校长,只需要吃住同在学校里跟同学们一起,他的心就会受到相当的抚慰。
钱漪却从不对此做出任何表示。他是躲猫猫小能手,只要能躲就立即趴起来,能跑就立即掉头离开。实在跑不了了,真碰上,他也中规中矩的,绝不越界一步。
夏嘉懿身为局外人,能看得出纪临每次瞧见钱漪这样,都很失望。故而尽管他并不知道这段感情的起始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是纪临给他的印象实在不错,久而久之,他竟也动了点相同意思。
钱漪看得明白他。每当夏嘉懿靠近他身边,谈天说地半天却说不到点子上时,他都一掀眼皮,淡淡看他一眼,不冷不热道:“我不喜欢男的。”
“没那个意思。”
夏嘉懿说。他悻悻闭口。
可到底压制不住心中熊熊烈火,犹豫半晌,还是没忍住说道:“钱漪,说实话,你选择谁,选择什么道路,兄弟都支持你。可是现在今非昔比,你我生活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难不成还就真靠咱们两个人的双手来建造美好明天、实现美好生活吗?”
“怎么不行?”钱漪说,“高楼大厦从零建起,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什么东西不是从无到有的?就算有人能帮,可地基也要自己打才放心,不然谁知道会不会摊个烂尾的下场?真的,嘉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最开始也很害怕自己在这里生活不下去,可你看见了,在没有认识纪临之前,我也依旧能在这里等到你。你没见到我之前不也自己在外行走两年吗?难是难,可没什么可怕的,今天不行就明天,明天不行就后天,真想安身立命,就必须将全程掌握在自己手里,有半分落到别人的地盘上,事后就有可能成为别人刺向咱们的一把尖刀。”
“我知道……”夏嘉懿表明真心,但却也没法再说什么。
其实他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真要往外讲,凭他自己却也不能完全说清。大学刚毕业时他和钱漪一起合伙开过奶茶店,前期虽然资金紧张,但还算有希望,只是中途途径了一位“朋友”之手,导致店面在刚起时便被背刺、此人携款潜逃,虽然最后被抓回来了,但此事却在两人心里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这才堪堪分手,各找活路。
如果真的要运营同裕客栈,那么不能有任何人插手,包括纪临在内,夏嘉懿也是同意的。但他就是感觉对于一个始终在试探、前进但是却并不能得到应有的结果的人来说,钱漪的一味回避一定会导致大问题。他可不想某日吃着火锅唱着歌,从外面欢欢喜喜地回来时发现客栈内自家哥们没了,一问别人才知道是升平侯爱而不得,强行把钱漪掳走,锁在地牢里酱酱酿酿,还拿他当头号情敌,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没声地派人潜入闺房,直接一割喉咙噶一下,永绝后患。
夏嘉懿不想让哥们被锁着任由魔爪酱酱酿酿,也不想自己香消玉殒于一个糊里糊涂的夜晚,此后他的精力有一半都在思索怎么对付纪临上,不过金石为开、此心当慰,这颗热爱自己与兄弟生命的真心是值得赞颂的,只是更适合夏嘉懿的人生建议应当是,少看些网络小说,特别是霸总类型的,容易降智。
但目前摆在面前的问题就是,同裕客栈成功地开起来了,但却好像也快要成功地关了。钱掌柜寻回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一事(妹妹好像还有些疯癫,有幸因此而形成一道新型小小人文景观)虽然为客栈带来比之前多了三倍的人流量(1x3也是3倍嘛),可大部分也只是来看看,落脚于大堂,盯着夏嘉懿的脸看光学显微镜似的仔仔细细地瞧,最后摇摇头,叹一声不像啊,然后思索着回去,人人都成哲人。但现在又返璞归真。
一方面是因为纪氏客栈依旧风风火火如日中天,想要从它手里抢人,不如帮着精卫去填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同裕客栈唯一的客人的此类行为,虽然两人并不想承认,但事实就在眼前,容成夫人确实是好心办了坏事。
容成夫人,他们的金主,现在启口难说出真相更难的好姐姐,让两人双目发麻。
容成夫人已经占据二楼客栈很久了。不幸的是,同裕客栈只有一层半楼,第一层为了防止客人觉得临近大堂太吵闹,特意开了一条小巷似的过道分往房后,临近着一小片竹林,也算得上是清净。
但主要的住地还是在二楼。可容成夫人将它们包下了,最开始客栈收获一笔小小横财,半月之后,却明显出现了入不敷出的情况。
那正是因为容成夫人付钱一气呵成,月初就付清,但在此月之中客栈几乎没有任何入账。
钱漪不能只靠她。他还需要有别的客户,去赚长线,不能因为客栈终日无房而在外名声破败,乃至于在容成夫人离开之后便只得关门跳河。
而最重要的是,容成夫人虽说是为她的姐妹们收容的二楼房间,但半月过去了,一个姐妹都没来,那一排房还是空空荡荡没有住人,钱漪从房后转去时抬头看一看,都觉得那二楼安静得能改装成鬼屋。
原本他只是想一想,谁料拎着东西回屋后,竟然真动了这样的心思。
“鬼屋?”
夏嘉懿很吃惊。但即刻他就与之心意相通,兴奋起来。
“对啊,古代是没有鬼屋的!咱们这样做肯定挣大钱!”
“他们肯定也没见过密室逃脱,这种舶来品现在三甲城内肯定没有,一出来就是新奇玩意儿,”钱漪非常激动,“要做机会的主人,亲手开辟时代潮流!”
两人脑回路相当,一拍即合。在屋里闷着谋划了相当长时间的计划,还真以客栈为基础设计出来一个小小的鬼屋模型。钱漪兴奋地说:“二楼可以做一个鬼打墙似的迷宫设计,里面安排几个NPC走一下主线……主线剧情可以就是玩家扮演一个丢失了女友的男人误入此地,结果在这个小小的客栈之中经历了无数非常寻常的恐怖故事……”
夏嘉懿道:“玩家以为女友依旧在客栈内,其实女友已经变成厉鬼,并且还会让玩家亲眼看到女友被一只鬼拖入房门中,里面传来尖叫声……”
他振臂一呼:“我可以当这个女鬼!”
“最后我们要打破鬼屋‘结束就是解脱’的结局框架,让玩家可以更好地沉浸在鬼屋的氛围里,回去琢磨他个三五天,”钱漪说,“比如来个梦境结尾什么的!他们以为自己已经逃离苦海,其实一直在这个空间里不停地循环!”
“好!”夏嘉懿说,“为了让玩家更有代入感,我们可以将故事背景设立在三甲城,扮演NPC的人员也用三甲城方言。”
“还可以挖几个地下室,一个主线里有三个不同的故事,但它们都紧密相连,玩家需要玩完第一个才能再往下走,可以一份钱玩三次,但是如何确定身份是个难题……”
“我给这个游戏起了个非常贴切的名字。”夏嘉懿看着他。
钱漪满眼都是创业的热火:“叫什么?”
“《甲诡实录》。”
“……”
钱漪的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我说怎么情节张口就来呢。”
“‘天下文章一大抄’,真抄了这儿也没人审判你,”夏嘉懿说,“不过是个道德问题。但就算真抄了这个游戏,也只是抄去壳子,模仿不来灵魂。虽然也没必要说恐怖游戏或者密室逃脱需要什么灵魂与主题,可没有这个东西,就一定出大问题。”
“道理我都懂,可就是说不出来怎么回事。”钱漪的声音非常虚弱,“能举个例子吗?”
夏嘉懿一耸肩:“例子我是举不出来,不过你多少想想,也能感受到。完成一个作品简单,就好像一人升降于世,长出骨头血肉、毛发肌肤,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对于自然来说非常容易。可此人如果要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灵魂,以及有着表述出来自己想法的言语能力,那便是极其难得的,也是被复刻不了的。一个人按照他的样子长,就好像学生模仿老师,而能模仿到一二,便是荣幸之至,大部分只是照猫画虎,学个皮囊罢了。”
“钱姑娘说得对,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与他人模仿天差地别。”
身后倏地传来一阵爽朗女声,正是容成夫人进了门。两人向门口看去,便见这女子手中提一个果篮,笑嘻嘻地进门来,二话不说便往上挤,将篮子往两人面前一放,说道:
“来,吃。家里新寄来的蒲陶,还新鲜着呢。”
“蒲陶”就是“葡萄”,这时候人们还未有着对于此水果的观念和名称的改变。容成夫人极其喜欢“三妹”,在这半月若是没事,天天跑过来聊天,三个人早就熟了。虽说容成夫人占了二楼但从未内个,可看她笑容满面模样,也并非时机,两人便默契得没提。夏嘉懿也不客气,抓了一把在手里,一半自己吃了,一半塞钱漪嘴里,说道:“姐姐今日怎么了?红光满面的,这么高兴。可是家中有什么好事?”
“是呀!”容成夫人容光焕发,脸上覆一层兴奋的红晕,神色激昂,“可是有好事,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好事。我要和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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