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钱漪的酒业发展得一般。他是打了个标牌叫“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来着,但这只是纯粹的抄袭剽窃,完全没有真的要一杯酒卖到一百八十两的地步。但问题是这个世界的人不知道他干的是这种勾当,一门心思觉得他挣傻子钱,人家真心实意一百八十两买了你一杯酒,你背地里数着钱乐得合不拢嘴还笑话人家是冤大头,一想到这前景,就基本上没人理他,可怜钱漪唯一的理想就是多挣点钱,仅这点都无法实现。
夏嘉懿帮他打扫着一楼大堂,听着钱漪坐在柜台前面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算盘,不由冷笑一声。
“你听听你那说的是人话吗?还就这点理想都无法实现,我跟你说,最难的就是你这理想,能顶人家三百个愿望。挣着钱是本事,挣不着是常态,人人都想挣钱,可哪那么容易呢,这天底下有钱人又有几个?少你一个不少,可多你一个就出大问题,别想了。”
钱漪啧了一声:“你看你说的,多伤人呐。以后能别这么说话不?人家淑女从不这么说话。”
“我不是淑女,我就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孩儿,你想让我贤淑,就去找真正的淑女当你妹子。”夏嘉懿道,“别拨你那破算盘了!过来帮老子扫地!”
钱漪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过去,拿了一只拖把跟在后面乱拖一气。夏嘉懿扫地也不专心,过一阵子就要转过头来看看他是否正认真履行拖地大业,每次都能抓到钱漪摸鱼。不过也不必如何发威,一横眉冷对,钱漪便举手投降,嘟嘟囔囔地说:
“好啦,我拖,好好拖还不行吗,非瞪个眼睛……”
“反正也回不去了,现在就咱俩相依为命,你要好好听我的话,”夏嘉懿兴奋地说,“我是妈妈!”
钱漪半死不活地翻了个白眼,不愿理他。夏嘉懿不是妈妈,他是妹妹。钱漪与他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好兄弟结拜成兄妹,身份转变得没有一点突兀。不过夏嘉懿始终不能叫嘉懿,尽管钱漪这样喊习惯了,他也不能为所欲为——因为原身在这个世界是有名字的。叫三妹。夏嘉懿不喜欢这个名字,钱漪也叫不惯,两人都想改,可问题便在于这个三妹有身份证,名字就叫这个,如果她此后改名叫嘉懿,需要父母的同意才能到衙门办理,否则自始至终,一生过去,她都只能叫三妹。
由于种种原因(有且不局限于三妹的父母已经收拾包袱迅速跑路),嘉懿无法改名,只得忍气吞声地顶着这个名字,平素只有钱漪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过倒有件很戏剧化的事情摆在面前,叫二人一时哭笑不得:那便是三妹没有姓。小河村也是个没有姓氏的村,里面的人大部分都没有姓。二狗四哥比比皆是,由是顶着个“三妹”名头过一生,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但好在夏嘉懿见到了钱漪,两人成功会师,一合计既然无法改名,索性就冠上个姓吧!从此夏嘉懿对外称自己叫“钱三妹”,是钱漪异父异母的亲妹妹。倒也不是没考虑过按自己原来的姓叫“夏三妹”,只不过那衙门登记处的老先生非常古板,问问你叫什么呀?哦夏三妹呀,跟这位公子是夫妻吗?哦不是呀。不是怎么能一起住呢?哦是表兄妹呀。不行不行,要拿出证明来的,你说你是他表妹,没证据又怎么能让人相信呢?
夏嘉懿对老人有耐心,来来回回解释了一通,为自己编造了一个凄苦可怜的身世,表明是从外地前来投奔表哥的,表哥表妹不同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可老先生只说,不行。
夏嘉懿为了他,编了一个庞大的家庭。他父母的经历从未在那一天的登记处如此健全过。夏嘉懿对他说:
“我爹叫夏真善,我娘叫钱美,这是我哥钱漪,我是我爹的女儿夏三妹,他就是我表哥,有什么不行吗?”
“是啊是啊。”钱漪附和,“她确实是我表妹,她爹去得早,娘……娘也去得早,小小年纪自己住了几年没活路了,所以过来投奔我……您看她多惨呀,真的,我这妹子从小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您给通融一下……”
夏嘉懿这副三妹的壳子平心而论,长得是真不错。个子不高,但是身形匀称,一副楚楚可怜面貌,眼睛含泪眨一眨,便能将人的心都给疼化了。此刻他就冲着那老先生,眼睛不停地眨啊眨,一秒能扇七八下。老先生心地善良,听着听着便也软了面色,拉着钱漪的手,悲伤地说:
“这姑娘的经历让我想到我的小孙女!哎哟,我的小孙女呀,也是没了爹没了妈,独自生活的好苦……”
“是啊是啊,您看这无独有偶,苦的人是很多的,”钱漪忙道,“就劳烦您为我这妹妹通融一下,给她冠上夏姓,再记到我客栈名下,此后这便是我兄妹的共同财产……”
“不行哦。”老先生说。
钱漪与夏嘉懿宛如一同被扇了一巴掌,登时便泄了气。
很明显,老先生只喜欢听故事,给别人讲故事,但是不愿意从故事里面学到什么。给他概括思想内容没有用,给他张答题纸让他阅读三妹这家道中落悲惨人生也没用,冠不了就是冠不了,怎么说也冠不了。
两人没办法,只得顺从世俗,灰溜溜地报了亲兄妹的名号。但老先生明显已经记住了他们两个,偶尔钱漪上街买点东西碰到了甚至都能打声招呼,他面上热情,心里却直敲鼓,总担心夏嘉懿这冠姓问题解决不了,惹出以后不必要的麻烦。可三甲城内又半年一次人口普查,拖不了太久,两人扭捏一阵,也只得硬着头皮忐忑不安地去,可到了地方却发现登记处坐着的不是那个老先生,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一看到两个人做贼似的进来,当即面上便挂上职业假笑,伸手请二人坐,口中甚至道:“钱掌柜,好久不见。”
“——哦,哦!好久不见……”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读出意外和疑惑。夏嘉懿用口型问他是否是熟人,钱漪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认识。
那人却也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闭了嘴,专心为夏嘉懿登记:“以后就叫钱三妹是吗?”
“是的是的。”夏嘉懿连连应声。他抬手掏兜,要从里面摸出证件来:他与钱漪好不容易伪造好的一份小河村村民证,虽然很大可能那边的人压根就没有这种东西,但是天高皇帝远,自己画得逼真些也没人看得出来(钱漪按照学生证的样式给他画的,甚至还做了个翻页,非常精致)。可谁料这人压根就没看,低头写下名字,喊人过来给夏嘉懿重新记了份身份证,抬头便微笑道:
“可以了,钱掌柜,钱姑娘,请两位回去等几日,很快就能送到。”
“啊?”
两人都傻了眼。夏嘉懿的手还伸在兜里,差一点点就掏了出来,闻言赶紧塞回去,口中连连道谢。钱漪道:“就这么简单?”
年轻人道:“自然就这么简单。补证不是什么难事,既然名字不必改,那登记一下就好了。倒是钱掌柜……”
他看了一眼夏嘉懿,欲言又止。
钱漪登时了然,说道:“你说就是,这是我妹妹,又不是外人。想要我做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尽全力,便当感谢你帮我们这个大忙。”
“钱掌柜多虑了,不是想让您回礼,”年轻人正色道,“是我们侯爷听说钱掌柜终于与妹妹团聚,心里也替掌柜高兴,特意让我来衙门帮钱姑娘冠上姓,顺便设宴邀请二位,若是有时间,可到府上一坐。自然,钱掌柜平素繁忙,侯爷也都看在眼里,所以无具体时间,只要钱掌柜和钱姑娘有空,侯爷将随时恭候。”
“等等!”
钱漪大知不好,下意识想要拦,但此人口齿伶俐,早在他出声之前便已经全部说完,闻言张张嘴,有些犹豫地看向他。登时一双眼睛带着锐利的眼神倏地向他投来,将他全身上下剐了个遍,但碍于纪临的人还在前,他也无法转头解释,只得硬着头皮,尽可能地笑道:
“这个,多谢侯爷美意哈,但咱们小本生意,客栈里又只有我一个人……噢现在有了三妹帮忙,稍稍轻松些,但也不是那么轻松,承蒙侯爷关爱了,但咱们可能是真去不了……”
那年轻人笑道:“哦,这个钱掌柜不用担心,侯爷不是说了吗,掌柜的什么时候有时间什么时候去就行,不去也没关系,一切全看掌柜的。”
语罢,那人一行礼,起了身:“小的还有事,便先告辞了,掌柜自便。”
“好,好……”
钱漪焦头烂额。
那人仿佛就只是为了来登记处帮钱漪解决哥哥妹妹的问题的,办完事传完话直接就走,毫不逗留。便剩钱漪一个呆立在原地,旁边还有个人虎视眈眈,眼见着那人走了,他算着时间,趁夏嘉懿即将暴起时转身想跑,却没跑成,被人一把拎了领子,紧接着一个咬牙切齿的女声便从身后森森响起:
“好啊你小子,偷偷找男人,不告诉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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