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霜觉的身影消失在营帐间隙时,裴照怜仍立在原地,掌心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晚风吹过军营,卷起檐角铜铃轻响,却压不住他胸腔里突突乱跳的心跳。
那句“莫要跟旁人靠得太近”像枚投入寒潭的火石,在他以为毫无波澜的攻略路上炸开了第一朵涟漪。
“三弟!你傻站着做什么?”裴子规的声音从演武场方向传来,他大步流星地走近,额角还沾着汗,“方才我见怀王过来了,他跟你说什么了?没为难你吧?”
裴照怜猛地回神,含糊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路过打个招呼。”
他不想让二哥分心,转而指着裴子规身后问道,“你跟谈将军又吵起来了?我远远都听见动静了。”
提起谈绍,裴子规立刻垮了脸,一屁股坐在小马扎上灌了口凉水:“还不是为了明日的合练!那家伙非要让右威卫营负责左翼包抄,说我们左骁骑营冲锋路线太莽撞——他懂什么!我裴家枪下从无迂回之兵!”
“哦?”裴照怜拖长了语调,“那谈将军可有说,为何觉得你们莽撞?”
”他……”裴子规噎了一下,耳根悄悄泛红,“他说去年秋操时,我为了抢头功,差点让坐骑踩了自己的斥候。哼,不过是旧事重提!”
裴照怜眸光微闪。
去年秋操他虽未亲历,但小说里说过,那次裴子规确实因冒进受了点皮外伤,而当时恰好是谈绍麾下的斥候救了他。
这谈绍,看似处处针对,实则总在不着痕迹地留意着二哥?
正思忖间,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谈绍带着几名亲卫路过,目光淡淡扫过裴照怜时,顿了顿,最终落在裴子规身上:“裴校尉,帅帐召集左右营主将议事,你还不去?”
裴子规蹭地站起来,梗着脖子道:“要你管!我这就去!”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瞪了谈绍一眼,却没注意到谈绍看着他背影时,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无奈与……一丝极淡的笑意。
裴照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有了计较。
待谈绍走远,他立刻追上裴子规:“二哥,明日合练让我跟着去瞧瞧呗?”
“你去做什么?刀剑无眼的。”裴子规皱眉。
“我就远远看着,保证不碍事。”裴照怜眨眨眼,“说不定还能帮你盯着谈将军,看他有没有偷偷使坏呢?”
裴子规被说动了,想了想道:“也罢,你跟在我亲卫队后面,千万别乱跑。”
次日清晨,薄雾笼罩着演武场。
裴照怜裹紧了披风,站在土坡上远眺。
左右两营的士兵已列好方阵,裴子规一身亮银甲胄,立马阵前,英姿勃发。
斜对面,谈绍身着玄黑软甲,身姿如松,两人遥遥相望,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吁——”随着将旗挥动,合练正式开始。战鼓擂动,杀声震天,骑兵如潮水般向前冲锋。
裴照怜看得目不转睛,冷不防身边多了个人影。
“站这么近,不怕被流矢伤到?”楼霜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晨间的微凉。
裴照怜吓了一跳,回头见他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正蹙眉看着自己:“你怎么又来了?”
楼霜觉没回答,只是伸手将他往土坡后拉了拉,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裴照怜的手腕触到他微凉的指尖,心头又是一跳,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些。
“别动。”楼霜觉的目光落在演武场上,“看你二哥。”
照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裴子规一马当先,长枪舞得虎虎生风,眼看就要冲破对方阵型,却突然勒住缰绳,猛地转身——原来谈绍麾下的一名骑兵因马失前蹄,正被乱军包围。
“哥哥!”裴照怜失声喊道。
几乎是同一时间,谈绍已策马冲出,手中长剑如闪电般挑开刺向那名骑兵的长枪,同时厉声道:“裴校尉,左翼空虚!”
裴子规一怔,随即怒吼:“少啰嗦!救人要紧!”他调转马头,长枪连挑,硬生生在敌阵中杀出一条血路,与谈绍前后夹击,将那名骑兵救了出来。
两人并辔而立,看着被亲卫扶走的伤兵,一时都没说话。
晨雾中,裴子规的甲胄映着初升的阳光,谈绍的玄甲则笼在阴影里,却莫名地和谐。
“看到了?”楼霜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你二哥虽莽撞,却并非不顾大局。”
裴照怜愣愣地点头,心里却在想:谈将军又何尝不是?他明明可以借机指责二哥延误战机,却先提醒了左翼空虚。
合练结束后,裴子规带着一身尘土回到营帐,脸色却有些古怪。
“怎么了?打赢了还不高兴?”裴照怜递过毛巾。
裴子规接过毛巾擦着脸,闷闷道:“谈绍那家伙……刚才居然谢我。”
“哦?”裴照怜来了兴趣,“他怎么说的?”
“他说……”裴子规模仿着谈绍清冷的语调,“今日多谢裴校尉援手。若有下次,望你能先顾全阵型。”他呸了一声,“谢就谢,还不忘损我一句!”
裴照怜却笑了:“二哥,他这是关心你呢。”
“谁要他关心!”裴子规嘴硬道,耳根却又红了。
接下来的几日,裴子规和谈绍的“交锋”依旧频繁,却隐隐有了些不同。
他们会为了一个战术争论不休,却也会在对方训练遇到难题时,看似不经意地给出提点。
他们会在饭堂里隔着几张桌子互相“瞪视”,却又会在对方碗里没了肉时,默默把自己的分过去一半。
裴照怜将这些变化看在眼里,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推波助澜。
这天傍晚,他见谈绍独自在湖边练剑,便悄悄拉上裴子规:“二哥,跟我去个地方。”
两人躲在树后,看着谈绍的剑招。他的剑法沉稳凌厉,每一招都暗含章法,与裴子规的刚猛截然不同。
“你看,谈将军的剑,像不像在画圆?”裴照怜低声道,“看似处处设防,实则圆润通达。二哥你的枪,却是一往无前的直线。”
裴子规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裴照怜看着他,“直线和圆,看似不同,却能互补。就像你和谈将军,一个冲锋陷阵,一个运筹帷幄,若是合在一起……”
他话未说完,裴子规已猛地转身,耳根红得快要滴血:“胡说八道什么!我跟他……”
就在这时,谈绍收剑回鞘,目光似有若无地朝这边望来。
裴子规心头一跳,拉着裴照怜就跑:“走走走,吃饭去!”
两人跑远后,谈绍才缓缓转过身,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方才树影晃动时,他便察觉到了,只是没戳破。
裴子规那声“胡说八道”,语气里竟无半分怒意,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夜渐渐深了,军营里除了巡逻的卫兵,大多已安歇。
裴照怜躺在行军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又想起了楼霜觉。
这几日楼霜觉并未再来,但裴照怜总觉得,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一直注视着自己。
“叩叩叩。”帐篷外传来轻敲声。
裴照怜吓了一跳,低声问:“谁?”
“是我。”门外传来楼霜觉的声音,比平日更轻些。
裴照怜连忙起身点灯,拉开帐篷门。
楼霜觉站在月光下,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清辉,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你……”裴照怜正想问他怎么来了。
“睡不着。”楼霜觉言简意赅,侧身走进帐篷,将食盒放在矮几上,“看你房里还亮着灯。”
裴照怜看着他熟练地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小壶温酒。
他有些惊讶:“这是……”
“府里送来的。”楼霜觉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尝尝?”
正好裴照怜有些饿了。
裴照怜拿起一块芙蓉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他看着楼霜觉安静地喝酒,烛光映在他脸上,柔和了平日的冷硬线条,竟显得有些……温柔?
“怀王殿下,”裴照怜忍不住开口,“你那日说的话……”
“哪日?”楼霜觉抬眸看他,眼神平静无波。
“就是……让我莫要跟旁人靠太近。”裴照怜鼓起勇气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裴照怜说完有些不好意思,他总有些难以启齿的感觉。
楼霜觉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杯中晃动的酒液上,良久,才缓缓道:“军营里人多手杂,人心难测。”
这回答模棱两可,却又似乎暗藏深意。裴照怜咬着唇,不知该如何接话。
就在这时,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裴子规的大喊:“三弟!三弟你睡了吗?”
裴照怜和楼霜觉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裴照怜连忙起身去开门:“二哥,什么事这么急?”
裴子规冲进来,一眼看到屋里的楼霜觉,愣了一下,随即顾不上许多,拉着裴照怜道:“出事了!西北面的烽燧亮了,好像是匈奴小股部队袭扰!帅帐正在点兵,我得立刻带人去!”
裴照怜心头一紧:“匈奴?危险吗?”
“小股部队,应该没事。”裴子规拍了拍他的肩,“你乖乖待在营里,别乱跑。”他说着,目光扫过楼霜觉,抱了抱拳,“殿下,舍弟就拜托了。”
楼霜觉微微颔首:“裴校尉放心。”
裴子规走后,帐篷里又恢复了安静。裴照怜有些坐立不安:“二哥他……”
“左骁骑营战力强盛,裴校尉也非鲁莽之人。”楼霜觉淡淡道,“不必担心。”
他顿了顿,看着裴照怜紧锁的眉头,又补充了一句,“谈将军也去了。”
裴照怜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楼霜觉这是在安慰他?
夜风吹过帐篷,烛火摇曳。
裴照怜看着楼霜觉沉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冷冰冰的人,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以接近。
“殿下,”裴照怜轻声道,“谢谢你。”
楼霜觉没有说话,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烛光下,他的耳廓似乎微微泛红。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仿佛格外漫长。
裴照怜再也睡不着,时不时掀开帘子望向西北方,心里七上八下。
楼霜觉也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地坐在矮几旁,偶尔为他续上一杯温酒。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远处终于传来了马蹄声。裴照怜猛地站起来,冲出帐篷。
只见晨曦中,裴子规和谈绍并辔归来。
裴子规的甲胄上染了些血迹,却精神抖擞,正跟谈绍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笑容。
谈绍则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只是看向裴子规时,眼神里多了些柔和。
“二哥!”裴照怜跑过去。
裴子规看到他,立刻跳下马,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小股匈奴而已,早被我们打跑了!”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一道伤口,“就蹭破点皮,不碍事。”
谈绍也下了马,走到他们面前,目光在裴子规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对裴照怜道:“裴三公子不必担心,裴校尉很英勇。”
裴子规哼了一声:“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嘴上虽硬,看向谈绍时,眼神却有些不自然。
裴照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偷偷给楼霜觉使了个眼色,却发现楼霜觉正看着自己,眼神深邃。
晨光熹微,洒在军营的帐篷上,也洒在几个人身上。
裴子规和谈绍依旧是那副针锋相对的模样,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彼此的关心。
楼霜觉依旧话少,却在裴照怜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护着他。
裴照怜也没问楼霜觉为何要来军营,又为何会来。
待了几日便要回府了,这几日过得还算不错。
裴照怜深吸一口气,清晨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芬芳,格外清新。
他知道,二哥的心事或许很快就能了结,而他和楼霜觉之间,似乎也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裴照怜一大早就收拾好了包袱,回府的消息也提前一天传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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