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钟鼓声撞碎了清晨的薄雾,太和殿内却弥漫着比冬日寒冰更甚的寒意。
御座上的皇帝脸色沉郁,手中奏折被捏得边角发皱。
南域急报昨夜雪片般送抵,蛮族部落联合了几个依附的小国,竟在边境烧了三座烽燧,掳走了两县百姓,先锋骑兵已叩关三日,叫嚣着要大晏割让三座城池。
“诸位爱卿,”皇帝的声音透过龙涎香漫开,带着压抑的怒火,“南域蛮夷反复无常,溯玺阁在暗中推波助澜,如今兵临城下,谁愿为朕领兵出征?”
殿内鸦雀无声,文臣们垂首屏息,武将行列里,几员老将面露难色——南域瘴气弥漫,且蛮族惯用诡谲战术,更兼背后有溯玺阁搅局,这趟差事分明是趟火海。
“臣,愿往。”
一道玄色身影出列,铠甲上的暗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楼霜觉单膝跪地,声如金石:“臣请命,率镇北军驰援南域。”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刚要开口,又有一人出列:“臣裴子规,愿随怀王殿下同往。”
裴子规一身银甲,身姿挺拔,虽左臂旧伤未愈,眼神却亮得惊人。
皇帝龙颜稍霁,拍了拍龙椅扶手:“好!有怀王与裴将军同往,朕心甚安。即日起,楼霜觉为南域主帅,裴子规为副帅,调五万禁军随行,三日后启程!”
“臣,领旨谢恩。”两人异口同声,叩首时甲胄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像重锤敲在每个朝臣心上。
消息即出,侯府上下动荡不安。裴照怜连忙去上次的寺庙求了两个平安符。
永平侯府的正厅里,烛火摇曳。
裴夫人红着眼眶,将一件厚厚的狐裘披风叠进裴子规的行囊:“南域潮湿,你那胳膊的伤最忌风寒,这披风是去年贡品,防潮得很……”
裴侯爷坐在太师椅上,指尖捻着佛珠,声音沉哑:“到了前线,万事谨慎。楼霜觉虽性情冷硬,却非无谋之人,你们二人需同心协力,切不可因私废公。”
“儿子省得。”裴子规拱手,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裴照怜,少年眼眶红红的,手里攥着个平安符。
“二哥。”裴照怜走上前,把平安符塞进他手心,“这个你带着,可千万要小心啊。”
裴子规握紧那枚温热的符牌,揉了揉他的发顶,语气带着兄长的温厚:“在家好好待着,照顾好爹娘,别总闯祸。等二哥回来,给你带南域的蜜饯。”
“谁闯祸了……”裴照怜嘟囔着,鼻尖却一酸,“你和楼霜觉都要小心,粮草要是再被克扣,就……就想办法传信回来,我去找陛下告状。”
他说这话时梗着脖子,像只护崽的小兽,惹得裴夫人又落了几滴泪。
府门外的石板路上,玄色披风扫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土。
楼霜觉勒住缰绳,回身看向追出来的裴照怜。少年穿着月白色的锦袍,晨光落在他微颤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楼霜觉。”裴照怜跑到他马前,仰头看他,手里捧着个油纸包,“这是我让厨房做的松子糖,那边环境恶劣,你指定吃不上什么好的。”
楼霜觉低头,看着他泛红的眼角,沉默片刻,接过纸包塞进怀里。
指尖不经意擦过少年的掌心,温温的,带着点汗湿。
“在京中,安分些。”他开口,声音比往常低了几分,“溯玺阁在暗处,别轻易出门。”
裴照怜点头,又忍不住叮嘱:“你也是,南域蛮族狡猾……你千万别大意。还有,要是二哥冲动,你多拦着点,他有时候……”
“知道了。”楼霜觉打断他,目光落在他攥紧的衣角上,“等着我们回来。”
这五个字说得平淡,却像一颗石子投进裴照怜的心湖,漾开圈圈暖意。
“本王的平安符呢?”
他猛地抬头,撞进楼霜觉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似乎藏着比往日更多的东西,像压在冰层下的暖流。
裴照怜连忙掏出怀中的平安符递给楼霜觉,“你们一定要小心啊!”
楼霜觉没再说话,只是扯了扯缰绳,黑马打了个响鼻。
他最后看了裴照怜一眼,调转马头,玄色披风在风中一展,与不远处等候的裴子规汇合,两道身影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声渐远,扬起的尘土慢慢落下。裴照怜站在原地,直到那两道身影变成光点消失在街角,才慢慢收回目光。
他攥紧了空荡荡的手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凉意。
南域的风,终究还是刮到了京城。而这一次,他只能站在后方,祈祷着远方的人,能冲破所有硝烟,平安归来。
入秋后的风卷着寒意掠过皇城角楼,裴照怜拢了拢身上的素色锦袍,指尖触到冰凉的砖垛时,才惊觉自己已在这城楼站了近两个时辰。
远处的官道尽头浮着层淡灰的尘雾,像被冻住的狼烟。
他望着那片模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自上月二哥裴子规与楼霜觉领命出征,这已是他第十五次登上城楼等候。
“少爷,风大,回吧。”身后的连理低声劝道,手里捧着件厚实的披风。
裴照怜没接,目光仍胶着在远方:“再等等。”
他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这些日子,京城里的风言风语就没断过。
先是说南域蛮族异动,溯玺阁在暗中煽风点火,接着又传前线粮草迟迟不到,将士们在瘴气弥漫的密林里啃树皮。
溯玺阁。
裴照怜捏紧了拳,指节泛白,那个原文中由上官子暮一手建立的神秘组织,明面上是遍布天下的情报网,暗地里却与安王赵承煜过从甚密。
而安王,正是当朝皇帝的胞弟,素来与手握兵权的楼霜觉不和。
“二哥和楼霜觉……他们不会有事的。”他喃喃自语,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可夜里惊醒时,总能梦到楼霜觉浑身是血倒在南域的雨林里,那双总是覆着寒冰的眼,最后望向他的确实温暖的。
他甩甩头,把这荒唐的念头驱散。楼霜觉是谁?是那个十五岁就敢单枪匹马闯敌营的战神,是连皇帝都要让三分的怀王。
还有二哥裴子规,虽不如楼霜觉张扬,却也是沉稳善战的将才,两人联手,怎么会……
“报——”
一声急促的马蹄声自远方传来,惊得城楼上的鸽子扑棱棱飞起。裴照怜猛地直起身,心脏狂跳起来。
来的是名浑身浴血的斥候,他翻身下马时一个踉跄,几乎栽倒在地:“启禀……启禀世子,前线……前线大捷!楼王爷与裴将军已击溃南域主力,正……正率部回师!”
裴照怜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随即涌上巨大的狂喜。他扶住垛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笑着笑着,眼眶却热了。
“太好了……”他喃喃道,“快,备庆功酒!”
侍从们忙不迭地应着,城楼上下一片欢腾。
裴照怜望着远方越来越清晰的队伍轮廓,那面绣着“楼”字的玄色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道劈开阴霾的闪电。
可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衣料摩擦声。
裴照怜下意识回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人穿着一身长衫,浑身遮的严严实实,还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
裴照怜心头一紧,刚要开口,就见那人缓缓抬起手,掌心竟握着一枚小巧的哨子。
“怀王殿下,别来无恙啊。”那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穿透喧闹直抵人心,“本阁主在此等候多时了。”
楼下,刚翻身下马的楼霜觉闻声抬头,玄色披风扫过地面的尘土,他的目光落在城楼上的人身上,眸色瞬间沉如寒潭。
“你是何人,胆敢在此放肆?”楼霜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震得周围的士兵都下意识握紧了兵器。
那人轻笑一声,忽然侧身,手臂快如闪电般扼住了身旁一名士兵的咽喉。
那士兵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了下去,脖颈上赫然插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放肆?”上官子暮环视四周,原本分散在城楼各处的十几名“士兵”同时拔出了刀,将裴照怜围在了中间,“殿下,你麾下将士在南域浴血奋战时,可知京城里有人盼着你永远别回来?”
他的目光扫过楼霜觉身后的裴子规,后者脸色苍白,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显然也受了伤。
“粮草被截,援军被扣,王爷能撑到现在,真是让本阁主意外。”那人慢悠悠地说,“不过没关系,你回来了,本阁主正好可以亲手送你一程。”
“你想做什么?”裴照怜被围在中间,后背抵着冰冷的垛口,手心却全是汗。
他知道那人的目标是楼霜觉,可他不能让楼霜觉因为自己受制。
“很简单。”他看向楼霜觉,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殿下,你自缚双手,随我走一趟。否则,这位裴世子,可就要从这城楼上摔下去了。”
楼霜觉的眼神冷得像要杀人,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他身后的亲兵已经拔出了剑,却被他抬手制止了。
“你以为用他就能要挟我?”楼霜觉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可紧握的双拳却暴露了他的怒火。
“是不是要挟,试试便知。”那人说着,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裴照怜的后领,将他往垛口外推了半分。
“啊!”裴照怜脚下一空,半个身子悬在了城外,吓得他猛地闭上眼,双手胡乱地抓住了垛口的边缘。
“住手!”楼霜觉厉声喝道,往前踏了一步,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窈窈!”裴子规此刻也顾不上自己的伤了,自家宝贝弟弟被这般对待,他怎么也压不下这口气,“你放开他,你这个卑鄙小人!”
裴照怜慌的不行,他在内心咆哮:系统!!!我死了怎么办?这算不算工伤?我还能回到现实吗?!
系统的声音也罕见的带上一丝慌乱:【宿主,你先别急,这也没说有这剧情啊!】
裴照怜两眼一闭,感觉自己嘎巴一下死了。
他能感觉到抓着自己后领的手在用力,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他带着笑意的声音:“殿下,考虑清楚了吗?”
裴照怜知道自己不能拖累楼霜觉。二哥说过,楼霜觉不能有事。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松开抓着垛口的手,试图挣脱他的钳制。
“楼霜觉,别管我!”他喊道,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却带着一股倔强。
那人没想到他会挣扎,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手上的力道骤然加大——
“窈窈——”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裴照怜只觉得后领一松,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坠了下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白色的衣袍被风鼓起,像一只折翼的鸟。
他闭上眼,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楼霜觉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眼睛,此刻会不会……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落入一个带着淡淡血腥味和冷香的怀抱,手臂被紧紧箍住,勒得他生疼,却又无比安稳。
裴照怜睁开眼,撞进楼霜觉布满红血丝的眸子。
那双总是覆着寒冰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有后怕,有愤怒,还有一丝恐惧。
“楼……楼霜觉?”他下意识地抓住了楼霜觉胸前的衣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楼霜觉没说话,只是抱着他,足尖在城墙内侧的砖缝上借力一点,几个起落就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他将裴照怜护在身后,抬头望向城楼上的人,眼神已经冷到了极致。
“抓住他!”楼霜觉沉声下令。
亲兵们立刻冲了上去。可城楼上的人却笑了,他身形一晃,像道青烟般跃出了城楼的另一侧,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巷弄深处。
“追!”裴子规捂着受伤的胳膊,咬牙下令。
楼霜觉却没动,他转过身,伸手拂去裴照怜头发上的灰尘,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脸颊时,微微顿了顿。
“有没有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裴照怜摇摇头,又点点头,眼眶突然就红了:“我没事……二哥,你怎么样?”
裴子规走过来,看到他没事,松了口气,苦笑道:“皮外伤,不碍事。倒是你,吓死二哥了。”
楼霜觉的目光落在裴照怜发白的嘴唇上,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脱下自己的披风,裹在裴照怜身上,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回府。”他言简意赅,语气却不容置疑。
宫里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皇帝震怒,摔碎了心爱的青花瓷瓶,龙椅前的地砖上满是碎片。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跪在地上的安王,“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你可知罪?”
安王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臣……臣不知……”
“不知?”皇帝冷笑一声,将一份奏折扔在他面前,“楼霜觉和裴子规在南域苦战,粮草被截,援军被扣,若不是他们命大,早已战死沙场!这一切,你敢说与你无关?”
奏折上是楼霜觉和裴子规联名呈上的血书,详细罗列了安王与溯玺阁上官子暮勾结,克扣军饷、延误军机的罪证,甚至还有安王暗中与南域蛮族通信的密函。
安王脸色惨白,语无伦次地辩解:“不是臣……是上官子暮!是他蛊惑臣……臣一时糊涂……”
“糊涂?”皇帝怒极反笑,“你可知你差点害死朕的怀王和永平侯府的世子?你可知边疆多少将士因为你的糊涂枉死?”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转厉:“来人!将安王废黜王爵,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安王哭喊着被拖了下去,声音渐渐远去。
皇帝看着空荡荡的大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何尝不知道,安王只是个替罪羊,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上官子暮和他的溯玺阁。
可溯玺阁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楼霜觉和裴子规刚从鬼门关回来,朝堂需要稳定,他只能先拿安王开刀。
永平侯府。
裴照怜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却怎么也暖不了冰冷的指尖。
楼霜觉和裴子规正在前厅和父亲议事,他能隐约听到父亲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溯玺阁一日不除,边疆一日不得安宁!子规,你在前线可知上官子暮的动向?”
“父亲,上官子暮行踪诡秘,我们几次想查他的底细,都被他逃脱了。”
裴子规的声音带着疲惫,“这次若不是楼王爷早有防备,留了后手,恐怕我们真的要被困死在南域。”
“王爷,您怎么看?”
楼霜觉抿了口茶,道“溯玺阁背后牵扯甚广,不宜轻举妄动。我已先从安王入手,顺藤摸瓜,找出上官子暮的罪证。”
裴照怜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茶水溅在手腕上,烫得他一缩。
他忽然就想起了那日在城楼上深不见底的眼睛,想起自己坠下楼时的失重感,想起楼霜觉接住他时那双写满惊涛骇浪的眸子。
这场仗,虽然打赢了,可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窗外的风还在吹,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
裴照怜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会躲在别人身后。他要变强,强到足以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保护……楼霜觉。
他不知道的是,窗外的廊下,楼霜觉正站在那里,看着他映在窗纸上的身影,眸色深沉。
在城楼上,当他看到裴照怜坠下来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这个总是笑眯眯、没心没肺的少年,早已在他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他。
楼霜觉握紧了拳,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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