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初升，先如碧色海潮般推开暗夜尘霾，又漫开无边赤色綪茂，山风清冷，吹彻谷间。
齐暖与身旁人坐了一整夜，从仙界趣事聊到朝局变迁，从诡事怪谈聊到市井话本，方知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也方知天上人间何其相似。
然而相遇有时，他们对坐言欢之时，总总无意瞥过远处依然寂静的平淮，也总总难忍去看官道上行路之人——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齐暖腹间忽而不争气地响了一声，二者之间那虚浮而欢乐、空芒却凝重的气氛才猛地一散。
“要吃点什么吗？”他伸了个懒腰，眸子亮了起来，笑眯眯地问她，“不垫点什么的话，我看你下一顿就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去了。”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说得没错。齐暖耳畔微红，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神情，叹了口气：“你有什么打算？”
“要不然我们再回潞川去吧！”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前，开口的第一句话就令她扶额不已，“我昨天早上喝了潞川的糖粥，很好喝的，虽说用阵法给你挡了风，但在这里坐过一晚上还是得喝点暖和的才好。”
“……”齐暖默默地将手从脸上拿了下来，聊过这一整晚后她原以为自己已然很能适应他的跳脱，现在看来她还是差得远，“马车那边走到哪里了？可有什么事？”
于是他便闭上眼感应了一番——“诶，怎么又有人来暗杀，不是，他们都不吃早饭的吗？”
齐暖一听就知道这早饭她恐怕是吃不上了：“我们回去吧。”
他撇了嘴睁开双眼，方才的亮光全都消失不见，连整个人的状态都马上颓然起来了。“没意思。”他一面向她伸手一面道，“我本来连我们饭后去哪里遛弯都想好了。”
齐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将手递给了他。
他弯腰拉着她的手，下一瞬便与她消失在山间……又出现在马车里。
齐暖才刚刚坐下，迅速地将木偶收了起来，便感杀机凛冽的寒光一闪，她侧头避过，余光却见身旁之人用两指夹住铁剑，灵芒一闪将它震出了窗外。
窗外兵戈相搏之声不绝，车内沈宜宁瑟缩在车一角，对面魏衡观拿了匕首保护着依然八风不动的薄见盈，云不流亦以匕首打回飞来的剑矢……一回头她发现他已然起身，欲往窗外追击，赶紧喊了一声：“换张脸再去——！”
于是他瞥了一眼众人，回头时便手中掐诀，绷着脸地踏着窗棂翩飞而去。在出马车之时，他的面容衣着已然变成了魏衡观的样子。
“我现在没吃早饭，心情很不好。”下一刻她听见他郁郁的声音从马车顶上传来，“都快点，我赶时间。”
窗外腥风攒动，杀声四起，以齐暖的目力只能瞥见不远处有数道黑影向上而去，紧接着一阵令人牙疼的惨叫声、金属清脆的震击声——
车内云不流收回匕首坐了回去，就连沈宜宁都又坐直了身子，齐暖看见一个个黑影无声无息地自车顶滚落，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最后某人翩翩落地，却没从窗外翻进来，而是相当有礼地敲了敲车门，道：“都解决了，让我进来吧。”
云不流赶紧给他开了门，沈宜宁侧身给他腾了道，他变回原来的面容，身上无半点血迹灰尘，很是潇洒地坐了回去……还掐了个诀，让那破碎得不成样子的马车卷帘恢复如新。
齐暖面上虽无动作，然内心已是相当无语。果不其然，下一刻便闻对面魏衡观一声赞叹——
“游公子不愧是九巍山的方士，这武功仙术亦是了得。”
于是他面上立刻阴雨转晴，却仍是端着高人风范微笑着摆了摆手：“好说，不过举手之劳。”
齐暖实在没忍住踢了踢他的脚，于是他轻咳一声，自己揭过了此事：“不过此地离平淮还需多久？这一夜不曾进食确实有些难捱了。”
“最快也需到下午了，若不出意外的话。”魏衡观叹气道，“本不需如此久，只是沈梓文拖延了一路……实属无奈。”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薄见盈抬眸淡淡地扫了齐暖一眼，收回视线也往车壁上敲了几下。
没过几瞬马车便动了起来。魏衡观弯腰向前探身，示意沈宜宁与齐暖稍往旁边避一避，接着从她们坐的木板下抽出一个抽屉，又从抽屉里取出干饼一一发给众人。
“只能先如此凑合了。”魏衡观把干饼递给齐暖身旁的某人，带着歉意道，“还好我出发前带够了这些吃的。”
这饼说是干饼，其实入口香脆，并不难吃。齐暖一面掩面咬饼，一面靠近他轻声地问：“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让这车能走快些？”
若真是下午才能到平淮，只怕游肆会撑不到。
【让他们换个马车坐好像动静太大了，可行的办法，那就只有给这马车现刻个阵法了。】他的声音在她脑中突兀响起，然而面上却毫无异样地嚼着饼。
齐暖没说话，只捏了捏他放在她身旁的另一只手。
他吃饼的动作顿了顿，也学齐暖的样子捏捏她的大拇指，算是应下了。
齐暖垂眸，唇角轻轻勾起一个笑来。
于是一刻钟后，魏衡观忽觉马车车身一震，身子忍不住向后一倾，他看向众人，但见众人或前倾或后倾，而只有斜对面坐着的某人，指尖最后一点微光散掉，身形却分毫未动。
“游公子……”魏衡观有些不确定地出声，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马车前行的速度变快了。
“见笑了，一些九巍山的小把戏。”某人已能相当熟练地把九巍山当挡箭牌，“或许我们能赶上去平淮吃上顿热乎的饭。”
于是魏衡观便抬手向他一作拱礼，以表谢意。
此后路上便再没出过岔子，不过直到他们终于到了平淮城前下了马车，齐暖回头看着已经疲乏至极的都司精锐与他们身下那虚软无力的马，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你不下来看看吗？”她叹了口气，还是侧身看向车上的他。
不知为何，齐暖离开时大开着的城门此刻紧闭，城头大大的“平淮”牌匾之下，是沈宜宁与云不流一同立身城门前投去的复杂目光。魏衡观扶着薄见盈慢慢下了马车，都司之人便跑去向这位江南都指挥使汇报刚刚侦查而来的情报，薄见盈眸中难得闪过一丝意外之色，他看向齐暖，却与马车上唯一未下车之人碰上了目光。
“如果他们看到城内还有一个我……会是什么反应？”他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在看向齐暖之时已经微弯了唇角。
“九巍山的术法太多了，不是吗。”齐暖的唇角也稍稍扬起。
“喏……”他面上笑意不改，抬手托腮沉思了片刻，“那我就随你下去看看吧。”
他示意她往旁边站站，待她一避，他便以手撑着窗棂轻巧地起身一翻，自马车上跳下来了。
“游公子。”齐暖正打算与他再讲两句，却见魏衡观走过来向着他道，“这平淮城楼似并无值守之人，然大门紧闭，不知游公子可有办法打开这城门？”
“唉，实不相瞒。”他回着魏衡观的话，却看了一眼齐暖，“办法自然是有的，不过这城中我感觉到有我九巍山的术阵，若开了城门，只怕术阵便破了——你们会保齐小姐平安的对吧？”
魏衡观闻言，心下不由暗叹老师识人之准——“自然。”然面上并无异色，“老师方才已向相熟的几位大人去了信，欲共同上书请殿下归京。齐小姐若实不愿归京，可在魏府或薄府住下，待陛下裁夺后，再行离去。”
“她不能救了人就走吗？”他看着魏衡观轻笑着道，“等你们陛下裁夺，可太误事了。”
“昨夜老师也说过，齐小姐已置身事中，又搅此事，恐不好脱身。”魏衡观不慌不忙地道，“若信不过在下，齐小姐住在老师府上也是好的。沈梓文到底是老师下属，还不敢明目张胆对老师下手。”
他闻言还要再说些什么，齐暖却拉住了他的袖子，道：“且先按魏公子说的罢——只是，”她顿了顿道，“若殿下并不如魏公子与薄大人的意，我仍需立刻带着那九巍山的方士离开。”
“齐小姐若执意如此，在下便只能祈愿齐小姐一路平安了。”魏衡观如此说着，似觉这句有些生硬，又补了一句，“江南之西，越川之地，山脉连绵，音讯难传，又接西楚，或可为一游之地。”
“多谢魏公子。”齐暖笑了笑，抬手轻轻拍了拍身旁之人。
于是身旁之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我去了？”他指了指前方的城门。
“一起吧。”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送你一程。”
“这说的，好像那话本子里，要为了天下苍生献祭一般。”他笑了笑，如愿以偿挨了齐暖轻轻踢来的一脚。
但无论如何，他们到底是跟着魏衡观去见了薄见盈，又同云不流、沈宜宁来到在了城门之前，试图推门而不得其法的都司众人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他与她就这样站在了城门之前。
“齐暖。”他忽然唤她的名字，也是他第一次唤。
“嗯？”她看向他。
他笑着向她伸出了手。今天平淮的太阳极好，丰腴日光耀上他半张脸，柔和了那本生人难近的面容，显得温暖而又亲和：“不是说一起吗？”
齐暖看着这样的他什么都没说，只匆匆避开他的目光，却将手递给了他。
于是他牵着她的手，与她一同将它抵在了冰冷而厚重的城门之上。
明黄灵光自他掌间大作，身后众人无一不闭上双眼或掩袖躲避，但齐暖却生生挺着，听着轰隆一声巨响，眼看着城门缓缓打开，灰尘四起，现一方寂静的城。
兵器四散，这方城门显见是发生过不小的争斗；平淮的兵卒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面上表情不一，但身上仍有起伏，显见是还活着……然而这些都不足以让站在城门之外的众人侧目，真正吸引他们目光的，是一个身材纤细的白裙女子。
她清醒地站在灰尘之后，梦者之间，闻身后声响，静静地转过了身子——
于是齐暖便听见身旁之人一声惊讶的呼喊：
“游紫？”
喜欢的小说今天没更新，太难过了（小猫咬手帕.jpg
怒而从读者界面跳到作者界面——我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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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游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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