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连皎倒提着鹰再回来时，朱绥已经收拾好了自己。
见少年进来，她颔首微笑，姿态自然地接过被五花大绑的猎鹰，换给他了杯温热的蜜水。
连皎却没她那么淡定。
一见她醒了，立即浑身僵硬，忽然觉得手脚无处安放，只能愣愣站在原地，乖乖地小口啜饮着蜜水。
“噗嗤。”朱绥藏在幻术面具下的脸忍不住偷笑，但在连皎疑惑看过来前立即收声，回以一个无事发生的笑容。
“朱、朱姑娘。”半响，连皎放下杯盏，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昨日后半夜状态异常，有些记不清当时的情景了，敢、敢问昨夜我有没有冒犯到姑娘的地方？”
话一出口，他立即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忐忑地等待着朱绥说出那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
“冒犯？”朱绥背对着连皎，手指不自觉玩弄起了鹰毛，面具下的真实表情早就害羞到五官乱飞、不忍直视，但嘴上却不肯放弃调戏美少年的机会，“让我不舒服了才叫冒犯，但昨晚发生的事，还谈不上用这个词。”
听到这话，连皎默默反应了片刻，接着顿时哑然，整张俊脸像是被人放了把火一般，红得吓人。
他几次张口，最终却没能说出一词半句。
曾经被皇帝当着文武百官赐衣赠诗时仍落落大方的少年，在这一刻，再不复以往于万千目光注视下都可处之泰然的从容姿态。
——这一瞬，即使在场唯一一双清醒的眼睛都并未看向他，连皎自己却已方寸大乱。
朱绥的状态也不遑多让。
她内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捂住脑袋无声尖叫，简直不敢相信那句略有些油腻的话竟是出自自己之口。
“咳！”
朱绥急忙挽救自己的形象，声音大到似乎在遮掩着什么：“我的意思是说，你昨晚神志全无，发生的所有事都不是你的责任。我不在意的！”
但这话的尾音在山洞中盘旋许久，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忽然，一声沉闷的“咚”声在身后重重响起。
朱绥立即惊疑转身，只见连皎正双膝跪地，双手将长剑高举奉到她的眼前。
身为社会主义接班人的朱绥瞬间被这隆重的姿势吓了一跳，身体根本没过脑子，直接随手将鹰一扔，本能地也“咚”了一声，直直跟连皎对着跪了下去。
连皎：“？？？”
少年刚摆好的凝重表情瞬间破功，整张俊脸扭曲了一瞬，又被他用强大的自制力控制着恢复正常。
他皱着眉头，漂亮的眼睛里布满了从心底涌出的疑惑，连忙一边去扶她起来，一边询问道：“朱姑娘，你这是干吗？”
然而，朱绥的心情比他更加莫名其妙，反问少年：“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这是在干什么？怎么说得好好的，忽然就跪下了啊？！”
两人互相拖拉着站了起来，彼此都有点不太敢松手，生怕眼前人又跪了下去。
连皎轻轻用力挣了两下，发现并没有让他再次下跪行大礼的余地，只能站着答道：“无论朱姑娘在意与否，连皎昨夜唐突了姑娘都是事实。对姑娘的伤害，我愿以性命偿还！只求姑娘再容我些时日让我完成母亲遗愿。待送她归乡之后，连皎这条命，就随姑娘处置了！”
朱绥消化了半响才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脸色瞬间拉了下来，眉梢吊起，强压着怒意确认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用来补偿我的方式，就是让我杀了你？！”
连皎没有否认，只补充了一句：“昨夜发生的任何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向任何人提起，请姑娘放心。”
听到这话，朱绥彻底明白了，一时竟觉得荒谬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幸而清晨的空气还比较凉，让她骤然过热的脑子能有一点喘气的空隙。
半响，她才终于憋出一句：“那我不是亏了吗？”
朱绥努力深呼吸，不愿让情绪吞没理智，试着将自己从冲突中先暂时抽离出来。
“你曾说过，我救了你那么多次，我想做的事，你无论赴汤蹈火都会帮我完成。但现在仅仅因为这点事，你就要让我杀了你？那我多不划算啊！本来可以无限期使用的助力，现在怎么突然要限时了？”
连皎无言以对，只能继续沉默。
“看吧，你自己也知道这个逻辑不对。”少女提起他的衣领，手指攥到发白，面上却还努力维持着淡定的表情。
她撤下了一切幻术伪装，气得略微发红的眼睛与连皎视线相对，认真道：“连皎，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喜欢你。”
少年下意识偏头躲开她过分炽热的目光，但立即被朱绥用双手捧了回来。
朱绥继续一字一顿道：“而且，我也不信你不知道——”
“你，也，喜，欢，我！”
这一刻，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的少年顿时陷入无比复杂的情绪之中。欣喜、懊悔、退缩、歉意……无数说不清的感觉一起涌上心头，直接震得大脑一片空白！
连皎的思绪此时乱得理不出任何一丝头绪，唯一一个似乎被刻入骨髓的念头本能地在这一刻被暴露了出来。
少年轻轻拉开朱绥的手，深深地将头垂了下去。
朱绥虽然看不见连皎的表情，但却听得出他的声音开始颤抖，音量也低到了近乎无声：“可是，我天生身体有异，怎敢……耽误佳人。”
山洞中重归寂静，静到两人纷乱复杂的心跳都能听得分明。
连皎一直低垂着头，像是在等待着面前人的最终宣判。
这次等待的时间似乎极为短暂却又无比漫长，每过一秒都仿若隔世。
在连皎几乎快要失去对时间的感知时，他终于听到了朱绥的回应。
“对不起。”少女的声音重新温柔了下来，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歉疚，“是我太着急了。”
她重新捧起连皎的脸，拇指轻柔地擦拭他的眼角：“我不该自以为是，以为只是用言语轻飘飘地安慰你几句，就能抹掉这个世界带给你的所有伤害。”
“但是，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我现在后退一步，绝不是因为你给出的这个可笑理由。”
“我收回今日对你的表白，只是因为我发现了自己现在还做得太少，还不够让我的心上人充分的信任我，愿意牵住我的手走出那个困住他的庸俗世界，冲破那个充斥着‘以孝为天’、‘无后为大’、‘异端当诛’的巨茧。”
“不过连皎，我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我会让你一直看见我的行动，我会努力带你迈进更自由的世界。”
“连皎，我希望你不要仅仅因为害怕改变就抗拒我的靠近，给自己一个从茧里走出来的机会。即使最后我们的结果可能……但至少，我不希望你后悔与我相识一场。”
语毕，朱绥立即撒开手，在半空中无措地摆动几下。
但这些动作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弭朱绥的尴尬。
于是，她转身径直快步朝着洞口走去：“我的话说完了。我出去透口气！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连皎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迅速走远，最后只隐约听到风中传来了一句少女的自言自语——
“我的天，我刚都说了什么啊！肉麻死了！他不会觉得我很油吧！”
……
过了很久，安静的洞穴里忽然响起一声轻笑，紧接着迅速转变为一阵控制不住的大笑。
幽静的山洞深处，连皎一边放声大笑，一边狠狠擦着不小心笑出的眼泪，即使将整个眼眶擦到红肿都不肯停手。
-
一个时辰后，各自平静好了的朱绥二人收拾好东西，离开了这片山谷。
与来时不同，如今驮着行李的，是被逼着变回原形的哈日。
昨夜他昏死过去时，不慎压断了那头公公驴的腿。为此，哈日不仅要承担起背行李的任务，连受伤的驴子也得一起背着。
值得一提的是，哈日也并不太清楚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隐隐记得窨灵花的味道。
所以，当他次日发现自己竟趴在一头驴身上时，那个表情……
朱绥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最近的城镇离山谷有些距离，等他们一行人到达客栈时已近黄昏。
因为还对早上的事感到有些尴尬，朱绥在与连皎一同用膳时，眼神忍不住四处乱飘起来。
望天，望地，望遍了客栈大堂的每一个角落，就是不敢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
连皎仿若未觉，也一言不发地继续扒饭，只是总会被碗筷遮挡住的嘴角似乎翘起了一点可疑的弧度。
“哎？”忽然，朱绥发出了一声惊疑的声音。
连皎闻言，立即抬头询问道：“朱姑娘，怎么了？”
朱绥有些迟疑地回答他：“我刚刚，似乎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不可能出现？那会不会是看错了？”
“或许吧，毕竟只是看到了一个背影而已。”
朱绥抿了抿唇：“吃饭吧，没……不对！”
她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很是熟悉，似乎是许多故事里常有的flag场景。
于是，朱绥立即自己打断了自己，目光重新坚定了起来：“有时候，人们以为不可能发生的事，其实并不是真的不可能，而是还未发现事情背后的真相罢了。”
“连皎，今晚入夜后，我需要你陪我一起去上面客房确认一下。”
“我刚刚，好像在这里看见戴季同了！”
我的女主是不是写得有点油了啊？（挠头.jpg）
原本想写的是个大方赤诚的小天使，怎么感觉有点话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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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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