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十年,怀阳
婴儿的啼哭声响彻翠汀宫,给死气沉沉的冷宫带来一点生机。
霍语是一名失了宠的答应,在成为皇帝的妃子之前,她不过是御膳房的婢女。那时人人都说,她的好日子就要到了,可是霍语不这么认为,果然,现在的霍语就是对当时最好的回答。
别说好日子,就连自己的孩子,都是她自己亲手接生的。
霍语扔掉锈迹斑斑的剪刀,费力的抱起了自己的孩子。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霍语看着怀中的婴儿,笑了笑道:“以后你就叫秦芩吧。”
秦芩?
是谁在说话?
周围好黑啊?
奇怪,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能听见声音?
秦芩费力的睁开双眼,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看着放大了的四周,有些惊恐。
明明前一刻,她还躺在床上,怎么下一秒就到这了?一定是我睁眼的方式不对!
秦芩忽的闭上了眼睛,再狠狠的睁开。
没变!
霍语看到了女儿的小动作,只觉得她很可爱,笑着挑起秦芩的小手。
秦芩看着自己的手,这才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名可能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阎王爷啊阎王爷,你也没告诉我投胎可以这么迅速啊!我上辈子难不成是孙悟空毁了您老人家的生死簿,这辈子遭报应了!!!而且你是不是忘了给我灌孟婆汤了呢!?
秦芩转着滴溜溜的大眼睛,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身旁的女人穿着不知道什么朝代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古装电视剧里的衣服。秦芩只是一名高中生,对汉服没有研究,所以根本看不个所以然。
木建的房子和门窗看起来古色古香,只是有些经年失修,好像随时就要倒塌。
我靠!不是吧!这投胎还能往古代投!?
一百匹马在秦芩的脑子里跑过,秦芩呆住了。
霍语不知道小女儿在想些什么,小嘴一张一闭的,以为她是饿了,但是霍语吃不上饭,身上没什么奶水。只能将自己的手伸进秦芩的嘴里,企图蒙混过关。
秦芩的嘴里被迫塞进来一根手指却无力反抗。
不一会,她渐渐明白过来,眼前的女子是想喂自己吃饭。
果然,即使是重新投胎,还是摆脱不了穷吗!
穷的连饭都吃不上!
上辈子,秦芩没有父母,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虽然死因十分离谱,但在死之前好像也没有什么留恋的。
这辈子至少不是一个人了,想着想着,秦芩觉得自己充满了信心,啃手指啃得更卖力了。
“吱呀”一声,破败的大门发出声响,秦芩将眼睛转过去。
红升端着小米粥进来。
“小语,你快看!”红升端着缺了一角的搪瓷碗,宝贝一样的拿给霍语。
“你哪来的?”霍语惊喜道。
“是值守的公公看我可怜,赏给我的。”红升将搪瓷碗往霍语面前推了推,“你刚生完孩子,快点补一补吧。”
“红升,谢谢你。”霍语虽然已经当了母亲了,但实际上也不过十六七岁,不比红升在皇宫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会看人眼色,所以霍语丝毫没有怀疑红升的话。
红升随手打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本来你就是我的主子,这些事是我应该做的。”
红升随意的捏了捏秦芩的小脸,秦芩不能说话,只好呆呆的望着红升。
“别这么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霍语似乎觉得不够,又重复了一遍,“永远都是。”
要说两人是怎样认识的,还要从霍语刚入宫时说起。
霍语手脚笨,还不会看人脸色,一直被御膳房的大宫女欺负。
是偶然一天,红升善心大发,从那名宫女手中救下了霍语。
“你叫什么名字啊?”
霍语入宫以后被赐了名字叫红朱,但是霍语一时还不能熟悉自己的新名字,鬼使神差道:“霍语。”
红升捂住霍语的嘴:“你乱说什么呢?明天想接着挨板子?”
不用霍语提红升也能猜到,这肯定是霍语入宫前的名字。
“人呢,一旦入了宫就相当于投了胎。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将来是将来,懂了吗?”
霍语点点头,虽然她知道红升可能大不了自己几岁,但是不由自主的信任她。
“你入宫前有名有姓,想来出身不算太差,一时适应不了也是应该的,以后要是再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后来霍语才知道,原来红升是御膳房的九品掌事姑姑。
明明是同一批入宫的人,红升竟然已经成了掌事姑姑,霍语当时钦佩的很,一直粘在红升身边。
再到后来,一场宫宴,霍语意外被皇上看中,竟然被封了答应。
当朝皇帝荒淫无道,成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霍语很害怕,但好在有红升陪着她。
红升随着霍语一道离开了御膳房,成了霍语身边的贴身宫女。
红升看着有些寒碜的小米粥,不禁感叹:“要是我们还在御膳房就好了,我肯定不会让你像现在这样饿着肚子。”她肯定有比现在多得多的办法,给霍语母女两人找来更多吃食。
霍语却想到了其他:“是我连累了你。”
如果没有霍语,现在的红升应该在御膳房混的风生水起才对。
红升看着马上要掉眼泪的霍语立刻转移话题,“不说这些没用的了,你看,小芩都饿哭了。”
是啊,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以后的日子只能是比现在更难。
霍语擦干眼角的泪水,轻轻的给秦芩喂了口米粥。
秦芩有些艰难的吞咽起来,她确实是饿了。
只是接受自己来到这样一个不知什么什么朝代的地方,就已经是花光了秦芩所有的精力,在吃饱喝足后,秦芩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时光眨眼间过去,秦芩已经五岁了。
因着红升的好人缘,三人在翠汀宫勉强还算混的下去,至少比刚来的时候要好很多。但这里的人都是人精,又大多是因为犯了错才来到这,所以也不是所有人都真心待她们,更多的时候只是各取所需。
这天,红升带着秦芩出去串门刚回来。
霍语不打算让秦芩做个文盲,费力的用石头在地上写了几个字,准备教秦芩认字。
秦芩到底不是五岁小儿,自然而然的表现出了超出同龄人的智慧。虽然她没学过古文,但是也能猜个七八分。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秦芩咿咿呀呀的跟着霍语念诗。
霍语突然咳嗽了起来,她慌忙掩住口鼻。红升听到声音后,急着跑过来轻拍着霍语的后背,好像这样就能帮她减轻痛苦。
“娘,你是生病了吗?”这么简单的事秦芩自然看得出来,但是一个五岁小孩肯定是不明白的。
“娘只是有些累了,阿芩是不是也累了。”霍语缓了缓身子,带着笑意摸了摸秦芩的脸庞。
“阿芩也累了,阿芩去给娘倒杯水喝。”说完一溜烟的跑走,霍语和红升都没反应过来。
“阿芩真乖。”
“阿芩慢点跑!”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红升扶起蹲坐着的霍语,看着秦芩远去的方向道:“这小丫头,满脑子竟是些鬼灵精怪的想法。”
霍语将手搭在红升伸过来的手上:“阿芩很聪明,不像我……希望这份聪明能保佑她在这皇宫里活下去。”
从今年入冬起,霍语就一直在咳嗽。
如今她们身处冷宫,生了病就只能硬扛,但是霍语知道自己的身子骨不算好,或许陪不了秦芩几年了。
“或许,她可以离开皇宫……”红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似有意动。
“且不说离宫的不易,离开这里后她这么小,要靠什么维持生计......至少在成年之前,阿芩可活在皇宫下去。”
至于以后的事,那便以后再说吧。
腊八过后,秦芩再也没有见过红升,一开始她总是向霍语追问红升的下落,但是霍语总是三言两语糊弄过去,时间一长,秦芩也就放弃了。
没有红升的陪伴,母女两人倒是同半年前新来的张贵人和她们熟悉了起来,秦芩平日里少不了去她们那里蹭饭。
秦芩猜测是张贵人被打入冷宫前家里还算殷实,家里人已经帮她们打点好了,不像霍语她们刚入冷宫时过得这么困难。
春节前夕,张贵人不知从哪得来了些许的面粉和新鲜的菜,邀请霍语一起去和她们过节。
这天天气正好,张贵人院子的橘色的大胖猫正窝在窗边晒太阳,秦芩每次过来都会跑去撸猫,这次也不例外。
“张娘娘,为什么大橘这么胖啊?”冷宫里的猫还能长这么胖也算是一种本事,秦芩决定虚心求教一下。
“它啊……翠汀宫后院有个狗洞,它也不害臊,天天跑出去要饭。我猜它应该是遇见了个心善的小宫女小太监什么的。这不,没几个月就吃的胖头胖脑了。”
说着,张贵人用手戳了戳她这不争气的猫。
秦芩灵机一动,有个狗洞!
如果狗洞够大,那我岂不是也可以钻出去了!
来到这个世界五年了,自己还没有离开过这方寸之地。
心里想着,秦芩抬头望向远方,从枯枝的缝隙中可以看到角楼,那是秦芩唯一能见到翠汀宫之外的建筑。
几人围坐在床上,一边包饺子一边聊着外面的八卦。张贵人知道的八卦极多,几个大人没想到秦芩这个小孩子听的懂,因此也没背着她,秦芩捂着嘴听得津津有味。
也不知道张贵人都是从谁的嘴里听来的,明明大家同在冷宫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几个人从皇宫辛秘聊到宫女太监间的丑事再到宫外捕风捉影的轶闻趣事。
“我听说谢家出了个不得了的小辈。”
“欸,你说的是不是谢大人的嫡长子谢棠?”
“我知道,我知道。”
“听说这谢小公子三岁能吟,七岁成颂,如今刚满十岁就写下了《治水表》,据说前些日子皇上还特意上朝称赞这篇文章。”
说来这当今皇帝真是不务正业,三天两头的不上早朝,好不容易上个早朝还是为了给个小辈捧场,真是可悲啊可悲。不过话说回来,谢棠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熟悉,人物事迹也仿佛在哪听过......
可能所有的天才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吧!
不过张贵人并没有在冷宫待太长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年时间,正元节一过,张贵人就出了冷宫,那天真的很热闹。
张贵人将大橘留给了秦芩,说她们两个有缘。
**天,宫里竟然还飘着鹅毛大雪。
“娘,你看!这是我堆得小雪人。”晶莹的雪花粘在秦芩的脸颊上,久久不曾融化,看起来同秦芩的双眸一样纯洁无瑕。
“好看。”
霍语生病无法下床,只能盖着薄被蜷缩在床上。
尽管嗓子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了,但时霍语依旧不忍心扫了女儿的兴。
霍语伸出手摸了摸冰凉的雪人,却感觉有一股暖流进入心里。
“娘,红升姑姑去了哪里?”
秦芩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日子一直见不到红升。这些日子霍语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许是霍语觉得五岁的秦芩太小了,病情总想瞒着秦芩,就连晚上想要咳嗽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的。秦芩别无他法,只能去借口小解,给霍语一段单独的时间。
秦芩心里酸酸的,想哭又没有眼泪。
上一世,秦芩从孤儿院里长大,从未有过亲人,只有不断离开的朋友。
这一世,秦芩不知道怎样做一个合格的女儿,秦芩只能在霍语伤心难受的时候,靠近霍语送给她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拥抱。
“红升姑姑回家了,她也有自己的家。”
“回家?娘,我们的家在哪?”
家......
霍语心头一顿。
家......皇宫算得上家吗?
答案是否定的。
“娘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可是这句话说完,霍语又后悔了。
“和谁在一起最开心,哪里就是家。”
……
画阁余寒在,新年久燕归
梅花犹带雪,未得试新衣
翠汀宫墙角的野松柏轻颤,春风旭日扫过上面最后一片雪花。
“滴答”
积雪凝结成水滴落在布满青苔的石头上。
墙外的打骂声惊醒了树上栖息的鸟儿。
一双算不上健壮的手将秦芩从狗洞里拖了出来,几个宫女太监瞬间围了上来。
“我叫你偷东西!”
“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小扒手!”
“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我有娘!我娘还等着我呢!”秦芩死死的护着怀里的糕点。
就差一点,秦芩明明就要成功了。
“你娘?你娘还不知道是哪个小贱人,跟个野男人生了你,那野男人不要你娘了.......”
那个宫女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身旁的大一点的太监捂住了嘴,“唔......”
“你不要命了!你看清楚这是翠汀宫,里面住着的是皇帝的废妃,这孩子说不定是个公主,什么野男人!刚才那句话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要是嘴漏说出去,咱们全都得完!”
这话一说出来,一众人都傻了眼。
她们都是刚进宫不久,不认识什么翠汀宫,也不太懂皇宫里的规矩,白天受了一肚子的气,本来就心烦,还不巧遇见了一个小鬼偷东西,憋了一肚子的气全都撒在了秦芩的身上。
可是祸从口出,在皇宫里做事最忌讳的就是乱说话。
那宫女慌了,“这可怎么办啊!?我还不想死,清公公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清公公无措的拍拍身子,强撑着道:“无妨,这里偏僻平时根本没人从这过。”
“那......那这小鬼怎么办!”
杀......杀了?
“不行不行!那可是条人命啊!”
“一会儿把她塞进去,再把狗洞堵上,她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对对对,你说的有理。”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说着,手里当然也没闲着。
原本的一包糕点也不剩几块了,碎了一地的残渣。
秦芩合上眼,无力的躺在地上,被他们摆弄。
“该死的,都这样了还攥这么紧,这小鬼饿死鬼投胎不成?”
“你别管了,她愿意留着就留着,先把她弄进去再说。”
“喵~”
秦芩觉得有什么东西湿湿的,在她的脸上蹭来蹭去。
等秦芩费力的睁开眼,发现已经日落西山了。
真倒霉,第一次偷东西就被逮了个正着。
想着想着,秦芩动了动身子。
还打的这么痛。
等我厉害了,我一定要报复回来……算了,看你们也不容易,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先放你们一马。
……
经过一番无聊的自言自语,秦芩暂时决定原谅他们。
“喵~”
“大橘——”
秦芩在大橘身上随手一摸,竟然蹭了一手毛。
“真是委屈你了,跟着我吃不饱穿不暖的,现在还要变成秃猫。”
秦芩打开手里的那包点心,里面还有一块看起来还算完整,秦芩将其余的碎屑倒在手心里,喂给了大橘。
“早知道,张娘娘出去的时候,我就不该留下你。现在你跟着她,你也能吃香的喝辣的……大橘,你怎么不出去找翠汀宫外的那个好心人?你说我怎么就没你这么好命,为什么不能来个好心人天天给我送饭吃呢?”
秦芩怔怔地望着树梢。“可惜,洞口被堵住了,你以后也出不去了......”
突然,大橘跳到树上,而后跃上了墙头,再跳到了秦芩面前,颇为矜贵卷了卷舌头,像是在告诉秦芩自己不用钻狗洞。
“......原来是这样啊.......张娘娘原来是在逗我玩......”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从树上跳出去?”
秦芩自顾自的说着,大橘自顾自的吃着,竟然意外的和谐。
忽然,秦芩收回了自己的手。
“阿娘还在屋子里等我呢!”
说完秦芩连忙起身,抱着大橘就往回跑。
“娘!我今天遇见了个有意思的人……多聊了几句……就回来晚了……”
秦芩气喘吁吁,一张嘴就是乱扯,东拼西凑编了个故事骗霍语。
霍语见着秦芩脸上的淤青问道:“脸上这是怎么弄的?”
“我……”秦芩胡乱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脸上都是淤青,“我回来时不小心摔了一跤。”
“对了阿娘,我给你带了一块点心。”秦芩企图转移话题,“但是这点心太好吃了,我忍不住多吃了几块,都怪我,下次我一定少吃一点。”秦芩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哭腔,只觉得心里有些酸涩,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涌上心头。
霍语担心的看着秦芩,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两三天了。明明感觉这两天身体方便了很多,甚至可以下地走动了,但她就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
“阿芩……”
霍语环抱着秦芩,原本紧绷着的严肃的面庞瞬间崩塌。
秦芩学着霍语的动作,轻轻拍打霍语着的后背。
“娘,我不疼。”
“是阿娘痛,是阿娘对不起你……”
……
三月三上巳节
宫外,家家户户喜气洋洋。
怀阳城外十里不到的地方,世家公子正在此处饮酒赏景。流觞曲水,丝竹之声为伴。
宫内,秦芩抱着大橘,蜷缩在角落里。
昨天夜里霍语没了气息,今天就被宫女太监裹上席子脱了出去。
秦芩拦不住他们,只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可是依旧无济于事,秦芩留不住霍语的尸体。
秦芩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一整天都一动不动的,但是秦芩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即使她现在心如刀绞。
“大橘……”秦芩嘶哑的喉咙里生涩的挤出两个字,缓了好久秦芩又道:“我没有家人了,我是不是又没有家了……”
秦芩觉得自己好像又做了一场梦,很长很长的梦。
这场苦乐参半的梦,终于还是被人戳破了,梦醒了,秦芩依旧是孤身一人。
五年过去,留下来的只有一只橘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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