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在一片红烛昏罗帐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坐着一个人。
这人正用一双生得骨骼分明的手缓缓取下盖头,露出一张白皙清俊的脸。
世间竟有这样好看的男子,好看到不像来自人间。
林岚一时找不到形容词,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男子似乎心有所感,回头看了躺在自己身后的女子一眼,一双凤目中流露出惊讶,随即朱唇轻启,柔声道。
“妻主……醒了?”
对上眼神的林岚不由心弦一动,却顾不得欣赏美色,一脸茫然问。
“你是……”
男子眼波流转,美目低垂,抬眼又是万千春色。他从并不合身的宽大喜服中伸出手,将纤纤长指抚上她脸庞,嗔怪道。
“妻主这是怎么了,”他的指尖在她脸上轻轻摩挲,“奴叫温羡,是妻主从教坊司买来成婚的夫郎啊。”
教坊司?夫郎?
这都哪儿跟哪儿?
脸上的指尖冰凉,那凉意如此真实,并不像在做梦。
她大脑混沌一片,十分不适应这样的亲近,偏过头离开他的手,开始努力回想自己睡这一觉之前发生的事。
她明明记得,之前是个周六的晚上,窗外下着暴雨,她正在工作室进行一件定制微书作品的收尾工作。
所谓陶瓷微书,是指以白瓷为书写介质,进行微型书法和绘画创作的技艺。创作者需要单凭肉眼完成作品,精微程度达到每平方厘米瓷面可写下几十个汉字。
作为陶瓷微书传承人,林岚的作品获得过国家级、省级奖项,那件定制作品对她来说仍是不小的挑战:需要她在一个成人小臂大小的瓷瓶上完整写下一部古代小说。
那是一部充满香艳描写的讽谏小说,叫「风月鉴」。故事内容讲的是古代女尊世界里,一个与她同名的富商之女的风月故事,书的主线就是这女子在母亲死后如何荒淫无度,沉迷教坊司和赌坊,直至败尽家产,落魄为农女,只有一茅屋可勉强遮风挡雨。
然而作者并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原身。
原书里的女尊朝律法规定,女子二十五若不娶夫,便要缴纳高达百两的独身税,交不起就要被官府拉去做苦役。原身前半生生活优渥,哪里干过半年重活,去做苦役只怕被活活累死。
为了活命,原身东拼西凑了二两银子,买了个喜欢的教坊司歌伎做夫郎,却因为一直以来流连风月气虚体弱,与那歌伎成婚之夜,竟连对方盖头都没掀开就一口气没上来死了。
看这情境,她应该是穿越到了自己正在做的这件微书作品的原著结尾,而当下,正是书中原身死去,而她刚好穿越而来。
可她是怎么死的呢?
林岚想起来,为了完美完成这部作品,她已经连续一年多埋首工作室,饮食和睡眠都极其不规律。
——难道是猝死?
无所谓了。
既然老天让她来到这个世界,她就要好好活下去才是。何况她还有陶瓷微书的手艺在,养活自己应该不成问题。
林岚自觉是个积极向上的人,然而打量了一圈四周的陈设,心里还是不由有些发凉。
这屋子除了她躺着的这张木床,旁边只有个漆红的木柜,上面的漆有些掉落,勉强算作是件家具;天棚是纵横交错的木条,上以树枝和茅草遮掩,好像随时会掉下草屑;再看墙面,处处青灰,晦暗的角落里悬着蛛网,不知多久没打扫过了……
再看眼前的“夫郎”,眉目如画,骨相风流,虽然穿着宽大的喜服,但仍能看出两肩宽阔,腰肢纤细,怎么看都是和这间屋子不相称的。
根据原书的设定,歌伎地位低微,纵然再美艳或有才艺,寻常人家的女子也是不屑于娶来做夫郎的,不过原身早已将家产败光,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哪里还有钱去求娶好人家的男子。
说来两个都是惨。
林岚在大脑里过了一便这本书的主要内容,心里有了底,只是眼下这男人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和他同床共枕?
不会不会。女尊朝妻为夫纲,只要她不采取主动,他应该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可接下来事情的走向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温羡被移开手,脸上并没有任何不悦之色,仍是浅浅笑着,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奴伺候您歇息吧。”
说完也不待她答言,径自吹灭了窗台上燃着的蜡烛。
刹时一片漆黑。
林岚自觉不安,努力适应着黑暗,借着月光看清了这男人正在做什么。
床前,温羡低首开始解身上的衣带,三两下已然除去罩衫和本该穿着睡觉的中衣,上身不着寸缕,下身也只剩一件亵裤。
穿来后一直努力保持淡定的林岚终于开始有些遭不住,在微弱的月光里瞪大了双眼。
他这是要干什么?!
转念又一想,新婚燕尔,洞房花烛,他能干什么?
林岚顿感不妙,后知后觉地别过脸去,大声制止了他:
“你等下!”
温羡的手指白皙纤长,此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解地望着床上的女人。
在温羡的记忆里,从林岚前去教坊司,次次都要点他名出来弹琴,陪她喝酒,喝上几杯过后还会动手动脚,拿一双恨不得登时吃了他的眼睛瞧他,如今把他娶进了门,却做起什么正人君子的姿态,真是令人作呕。
林岚不知眼前人对自己的腹诽,却也感受到对方疑惑的目光,意识到自己当下的拒绝不符合原主人设。为了不带来没必要的麻烦,她还是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那个……我今日身子不舒服,以后再说吧。”
温羡闻言,低首唇角微扬。这女人从前就因为沉迷男色气虚体弱,这会儿竟到了连洞房都不能的地步,真是老天有眼。
再抬头却仍是那副恭谨疏离的姿态。
“既如此,谨遵妻训。”
温羡本就生得好看,说这话的时候更是一双凤目中半是柔情半是羞怯,别是一种风流姿态。
说完,他吹灭暖阁里的蜡烛,屋内顿时漆黑一片。
黑暗中,林岚感觉到有人从她脚下爬上来,轻轻拉她躺下,“妻主,既然不舒服,就早些歇息吧。”
那声音明明温婉顺从,充满关切,林岚却莫名听得脊背发寒。
烟花柳巷之地买来的夫郎,哪里就忽然有了真心。原书里这男人不过是个无关宏旨的小人物,作者并没有交代什么身世背景,她对这人的过往一无所知。
不过她熟悉这本书的设定,知道根据女尊朝律法,贱籍被赎身一年后可以转为良籍。所以,眼下这男人讨好她,八成不过是图她的良籍罢了。
也好,这样各取所需,谁也不必亏欠谁。
这样想着,躺下后的林岚发现床其实很小,两个人躺下后中间并没有多少空间,除了鼻息中盈入的一股似有若无的甜香,她还能感受到脸颊上那人呼出的气息。
半刻钟之后,听见枕边人均匀的呼吸声,林岚觉得还是无法忍受和陌生异性如此亲密的接触,起身下床,床板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她心里一惊,回头望向床上的人。
他双目紧闭,一双长睫在月光下显得安静美好,修长的双手交叠在胸前,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还好,并没有吵醒他。
点燃一盏油灯擎在手里,林岚轻手轻脚地走出卧房。
卧房的隔壁就是堂屋,空间比内屋大不少,林岚借着手上微光,勉强看清楚了这间堂屋的样子:天棚和地板自不必说,也和她刚出来的卧房内一样乌突突的,墙角的蜘蛛网多得让人以为这里是盘丝洞。整间屋子里称得上陈设的只有一张八仙桌和两张木椅,衬得屋内空旷冷寂。
一阵风起,林岚裹紧了衣襟,将油灯放在桌上,在一张木椅上坐下,用袖子拂了拂桌上的灰,然后曲肱而枕,打算就这样将就一晚。
月光穿过窗棂洒在地上,映着被风吹动的树叶摇晃,伴着沙沙的响声。许是这一日应付那人消耗了不少精力,虽然这样睡很不舒服,她还是很快进入了梦乡。
此时,隔壁卧房内的人却缓缓睁开了眼。
她这是做什么?不肯让他碰就罢了,这会儿竟连同床也不肯?难道刚才掀盖头前的那一晕,真的让人转了性子?
且管她呢。
他倒乐得不用和她肌肤相亲。反正他嫁给她图的是什么,想必她也清楚,自己只要一年内不犯“七出”之条,她也没什么理由休他。而且从前那样多的苦日子都熬过来了,哄这女子一年而已,不是什么难事。
他拿定主意,心里踏实了些,闭上眼等困意来袭。
可他越想睡越睡不着。地面上清冷的月华勾起过往,那些难言的痛苦的过去,再一次出现在脑海。
一年前,东倭入侵浙州海面,母亲温展身为浙州驻防将领,亲自率兵拼死抵抗,眼看要将敌人一举歼灭,却被敌人提前知晓了布防计划,得以绕道逃脱,离开时,东倭军队拿百姓泄愤,将所过之处居民屠杀净尽。
事情过去,朝廷并未给母亲自辩的机会,一番草率的调查后,以“通倭”的之罪将母亲和两个姐姐斩首,作为男子的他则被充为官伎,从此失去了良家身份,成为人人可践踏凌辱的官奴。
那以后,他日日盼着有良家女子能为其赎身,从此便可摆脱贱籍。可等了许久,却等来了急着买人成婚以免缴独身税的林岚。
虽说嫁给有良籍的林岚,他可以从此不必再在教坊司卖笑逢迎恩客,可谁人不知林岚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竟有本事将好大的一份家业生生败光,如今落魄成农女,仍是不思进取,只知享乐。
跟着这样的女子,哪有什么前途可言?
看来要早早筹划,待一年后换了良籍身份,尽快脱身才是。
正想着,堂屋内突然传来“啊”的一声,那声音极具穿透力,震得他心里一跳,不由蹙眉。
夜半三更的,这女人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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