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天天穿成这样给你看。”
听到了满意的回答，林樾直起身牵起易溯的手走向偏侧厨房：“鸦青说给我们留了早膳。”
易溯眼神微动，目光落在搭在自己手腕处的纯白丝绸，掩住唇角笑意：“衣服也是鸦青交给你的？”
“嗯。”林樾扭过头，弯了弯唇角，“起初他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如今许是能猜出大概。”
这个答案并不难猜，易溯接过话音：“堆叠在一起的衣服有他为你专门制作的一件。”
林樾不置可否，单手推开紧闭的房门，饭香扑鼻。
他松开易溯的手，让他在桌椅前等待，一边说着一边朝香味传来的地方走去，当他掀开罩住的盖板时，动作顿住，眸中明显一亮。
里面有一碟桃花酥与瓷碗盛制的赤豆元宵。
待林樾将餐食放在桌上，易溯哑然失笑：“他还当真是赔礼的。”
林樾盯着那碗赤豆元宵许久没有说话，好半天才吸了吸鼻子，眼眶中多了些许湿润：“他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这么多年过去了，还真是……”
他盛起一勺红汤，将挂着桂花碎的小元宵一并送入口中。还是之前的味道，甜而不腻，正是林樾喜欢的。
易溯注意到林樾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喜，瞧见他愣神的模样，再次开口：“你当时刚拜入我门下，恰逢元宵节，我便带着你与鸦青下山……”
*
往年元宵节总会伴着小雪，今年倒是稀奇，天边不见半点阴云，反倒阳光明媚是个极好的天气。
易溯在院中站立片刻，便止住林樾挥剑的动作，喊上不远处打扫的鸦青：“闲来无事，我带你们下山如何？”
“去看看人间的新年。总在山上待着，小心身上长蘑菇。”
一心想要追赶上易溯步伐的林樾年岁尚小，还偏要装成一副小大人模样。尽管内心对外界玩乐极为好奇，仍旧嘴硬握着剑继续练习：“我留在山上练剑，师父你带鸦青出去就好。”
易溯歪脑袋看着小少年。
之前听烛玄说过，这小孩家里早没了亲人，吃不饱穿不暖，爹娘和村子里的其他人都被山贼都杀光了。可能是他命大，身上的刀伤都没中要害，留着口气倒在村口雪堆里。
被烛玄捡回来才有衣服穿，这种从小生活在苦难里的小孩又怎么会不向往繁华的街坊？
易溯打了个响指，原本还在林樾手中的兰宿剑骤然回鞘飞入易溯掌心。
他将长剑抛回屋内，单手拎起少年衣领，本想御剑下山却恍然想起如今气温尚未回暖，万一冷风让林樾感染了风寒怎么办？
想到这，他抬手圈住林樾的腰，径直将他夹在手肘间。
林樾双手双脚没有得以支撑的地方，只能放弃反抗紧紧抱住易溯。
鸦青面露疑惑，他不知为何门主迟迟不肯御剑，甚至还哼着小曲绘制传送阵法，中间还不忘恐吓林樾如果动一下就把他丢山下。
在传送阵即将完成时，鸦青实在忍不住开口：“门主，我们为何不御剑？”
易溯收回绛生剑，低头沉思了片刻，一本正经道：“我恐高。”
鸦青：？？？
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易溯又重复一遍：“嗯，我恐高，以后我出门都不御剑了。”
他转过头看向鸦青，不忘提醒道：“日后若是见我御剑记得提醒我。”
鸦青根本不知自家门主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只能糊里糊涂应下。
后来等林樾长大后时常将易溯困于怀中御剑离山，他才隐约明白易溯其中想法，多半是为了林樾。
时间久了，因着这个规矩，鸦青竟真下意识认为易溯恐高。以至于在易溯魂魄刚归位记忆不清时，本能让他远离高桥。
年味在人间最重，街坊挤满了人群，各色吆喝声从城内传出。林樾站在高耸的城墙大门外，四处张望满眼尽是好奇——这是他第一次进城。
刺眼的阳光忽地被一片阴影挡住，林樾刚仰起头就撞进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
“我带你进城，走吧。”
太久没有接触这般繁华的人间，林樾有些心生怯意，想要收回的手被易溯及时捉住，牢牢护在掌心中：“放心，有我在。”
跨过这扇门，所有的喧闹尽数出现在耳边。
孩童举起风车穿着火红新衣嬉戏打闹，穿梭在人群间，不小心撞到旁人也没有得到训斥，只有几声伴着笑意的好心劝告：“慢点哎呦——小娃娃街上人多，小心点啊！”
正逢佳节，摆摊的小贩比往日多了一倍，吆喝一家比一家强。人流熙熙攘攘，只会让他们招客的声音越发大，酒馆内小二刚擦去额间汗水送走几位客人，腰杆还没直起便扬手将白巾挂在脖颈，高声道：“四位客官里面请——”
乐坊看台的姑娘们衣着华丽，薄粉敷面，眼含秋水，纤细的手指捏着巾帕，粲然一笑就能将人的魂儿勾去，揽客的笑声与丝竹乐相衬极为悦耳。
身披粉色轻纱的女子一眼便注意到街上行走的三人，她趴在围栏处柔声唤道：“好俊的郎君，要来听曲儿吗？”
易溯循声望去，便望见被珠帘遮挡面部的女子，单是那双美眸就能知晓容貌定然倾城。女子低声轻笑，折下一旁开得正盛的花抛至易溯怀中。
鸦青眼睛倏地瞪大，正想上前替易溯解围，还未有动作便被易溯用眼神制止。
他脸上挂着温柔笑意，手指掐出一道法诀，一枚小巧的灯笼无风自动，飞入女子手中。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仙术，女子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修士摒弃**修仙问道，不问世间凡事，这是人间话本中对修仙之人的固定看法。
毕竟普通人极少碰见上天入地的修士，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他们这些修士也成了高不可攀的存在。
她没想到自己只是欣赏对方容貌抛花赠人，竟无意间撞到真正的修士。
“姑娘以花为礼，在下自然要回赠一份。”易溯施法传音给女子，并未惊扰旁人，“今日元宵佳节，我赠姑娘一盏灯笼，上面附有平安符，可保姑娘新年平安顺遂。待夜幕将近，姑娘不妨放飞它，赏万千灯火。”
女子收起灯笼，垂眸行礼感谢。待她重新抬眼望去时，街上早没了那三人的身影……
“这花还挺香，可以寻点花种种在东峰。”易溯转着花枝，将花蕊朝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林樾，“小林樾你闻闻？”
谁知林樾径直别过头，闷声闷气道：“不闻。”
易溯盯了林樾后脑勺片刻，颇为惊奇感慨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生闷气，怎么，看见你师父同别人传音吃醋了啊？”
林樾猛地扭过头，自欺欺人地大声反驳：“没有！”
“哦，那就是有了。”易溯收起花朵，揪着身边小孩不让他因害羞乱跑，点着他脑袋不断解释，“凡人见到修士都会默认他们修最常见的无情道，只要显露出仙力就好。那个姐姐送我花，我送一个灯笼，友好往来。没说什么亲密话，真的。”
林樾没出声，只是拉住易溯的衣袖更紧了几分。
“这才对嘛，奖励你今晚可以跟我睡，正好我屋内今晚点暖炉，你不用再耗费仙力抵抗寒意了。”
林樾眼睛瞬间亮起，原本的郁闷消散，重重点头。
“想吃什么？我带你买。”
“甜的。”
“糖葫芦好不好？再来几份糕点吧，还有那个赤豆元宵也好吃……都买了，晚上回去吃……”
鸦青跟在身后脸色不断变幻。虽然他明白自家门主只是单纯喜欢宠小孩，自己之前跟了易溯后也经常被带下山各种玩闹，可这两人的对话是不是……有些太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了？
临近傍晚，各个寺庙前排队的百姓更多，他们为供奉的神佛上香祈福，这也使得仙家百门的活修士得以喘息。
毕竟人家求的都是财运连连、健康长寿或者家中有目前无法迈过的难坎……修士能做到只是平定危害人间的妖兽，至于这些纯粹的美好愿望，还是寄托给天上神仙为好。
这世间究竟有没有神仙，谁都不知。不过，这些虚无缥缈的心愿落到神佛头上，却也能让人心安，至少多个心理安慰也不错。
“师父，这世间真有神仙？”林樾停在寺庙门口，远远望着被供奉在高台的金佛，慈眉善目，普度众生。
易溯凝望人群，许久才开口：“有吧，修仙问道不就是想要得道飞升？”
他曾被绛生剑认主，又在剑术上一骑绝尘，无人能敌，修炼上更是毫无阻碍，年纪轻轻便踏上渡劫期。倘若再扛过一次天劫步入大乘期，他离飞升那便仅剩一步之遥。
易溯是被寄予希望最高的人，所有人都觉得能够飞升的人非他莫属。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已经偏离了这条路。
从他在蓬山大开杀戒，屠满整座山的妖兽，他就知道，自己再无法做天之骄子。
修仙最忌讳手上沾染过多鲜血，易溯手上太多的命，飞升的可能性渺茫。
而林樾的出现，他看到了一颗璀璨夺目的新星，只是这个孩子，太苦了。
易溯将他收为自己徒弟，无论何时都护在他面前，替他挡下所有不该沾染的血腥。
苦了这么多年，也该甜了……
易溯收回视线，故作轻松地蹲下身注视着林樾：“那你想得道飞升吗？”
林樾并未回答，只是反问道：“师父你想吗？”
“……”易溯抿了抿唇，扬起笑容，“当然想。为师再勤加修炼一番，就能触碰到飞升的天劫了。”
这是易溯第一次骗小孩，也是最后一次。
“那我也和师父一样，飞升了后还可以跟师父在一起。”
童言无忌，却最能打动人心。
易溯愣了愣，声音逐渐坚定：“好，从今日起，为师会护好你的道。”
绝不会让林樾的双手同自己这般，满是鲜血。
易溯：之前谁说我恐高的？
鸦青&林樾：你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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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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