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乘月把徐晨拉下凳子。
“好了,作业写完没有,快去写,我做好饭后会去检查。”
“知道啦,知道啦,八婆就是事多。”
徐晨搬起凳子,一说完马上就跑走,压根不给许乘月打他的机会。
许乘月让他说几句,现在她好累好累。
不想追着他教他道歉,因为今晚还有好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厨房太小,只能放下一个菜板一口铁锅,没有油烟机,每次做饭都需要垫脚,才能打开头顶的那扇小方窗。
刚打开,就听见隔壁大妈也推开窗户的声音,接着操着一口土话拌普通话骂人。
“扔你个头,哪个三八往河里丢死东西,臭死了,这么喜欢丢东西,死三八,怎么不把你家都搬进河里啊。”
破案了,许乘月默默听完隔壁大妈真情朗诵,竟然还能笑出来。
臭水沟不是某一天突然就成臭水沟的,也不是一个人就能把整条河都污染的。
河对面新开发了一个高档小区,居委会的人也不止一次提出要净化一下这条河。
可帘门桥的人不肯出钱,也不愿意净化河,他们固执地觉得净化整治了这条河后,不但房租会涨,就连他们悄悄占的公共面积也少了,实在是个得不偿失的事。
这是城中村中最脏最臭的河,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从事着这个城市里最底层的脏活累活。
许乘月熟练地炒好两个菜后,将菜分成两份,一份装在保温饭盒里,另一份盛出装盘。
她为了少洗一个盘子,把菜都装到了一起,喊徐晨出来吃饭。
没等他出来,她就已经盛好饭夹菜吃了。
她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吃饭速度很快,像个机器人完成指令一样,有些麻木,夹菜,咀嚼,最后咽下。
等到她饭都吃空半碗后,徐晨才不情愿地从房间里跑出来。
他哒哒哒几步,生气地盯着桌上吃饭的许乘月。
“啊啊啊!你怎么不等我,就吃饭啊。”
“你怎么不等我饿死,才出来吃饭啊。”
许乘月怼他,却没去看他,继续夹菜快速解决自己剩下的饭。
“我要告状,告诉全天下的人,你这个赌狗,负心汉,流氓,普信男虐待我。”
小孩干嚎了半天,见许乘月还不理他,最后只好灰溜溜地自己拿好碗筷爬上桌。
许乘月吃完碗里的最后一粒米,告诉他事实。
“你负心汉,流氓,赌狗老爸上个星期输光了家里钱,现在欠了一大笔债,躲出去打工了。”
小萝卜瞬间干瘪,他知道过去自己称王的日子一去不回了,一双圆鼓鼓的大眼闪出泪花,鼻孔里哼出鼻涕,但还是没忘记吃饭。
许乘月提上饭盒,出门前没忘记警告徐晨:“我回来的时候,要是看到你不在家里,你就等着去臭水沟捞你的卡吧。”
关上铁门,她留了个心走到隔壁大妈家探了个头。
“刘姨,我去给姑姑送晚饭,徐晨一个人在家里,麻烦您帮我看着他不要乱跑。”
刘芬兰正在她家的小院子里做些手工活,操着熟悉的大嗓门答复。
“好嘞,我看着呢,小姑娘晚上出门,路上小心点。”
她提着饭盒,绕出棚屋走到新桥,江逸已经推着自行车,正在桥的另一端等着她。
见到许乘的身影,路灯下的江逸马上推着自行车跑上来:“你来了,要不今晚你休息一下吧,我帮你送饭给许姨,今晚的钢琴课老师有事不来了。”
许乘月笑着拒绝,想要接手自行车,但被江逸躲开了:“江逸你知道你说谎的时候,就wink吗?
“哈?真的假的。”江逸松开手举起来,马上就摸上了自己的眼睛。
趁这个时候,许乘月成功夺走自行车,将饭盒放到筐子里向他拜拜。
“江大傻,哈哈逗你玩的,不和你聊了,我赶时间。”
立马意识到自己被骗后,江逸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松了口气,看到她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就好。
许乘月踩上自行车,一路都是上坡。
用力一脚一脚地蹬着踏板,她心里郁闷的一口气,也被一脚一脚地踩出,呼出的每一口热气都在告诉她。
她所经历所触碰到的一切,都是现实生活中实在发生的。
她不是活在梦里,人疲累到一定程度,是会忽略痛苦的。
自行车停在“嘉庆菜市场”门口,许乘月拿下篮筐中的饭盒时,她看见孟予安的身影,看见他走进了对面温馨的花店。
她不确定他有没有看见自己,但许乘月没打算遇见他,更不用说跟他主动打招呼。
于是拿出饭盒后果断转身,躲开地上的烂菜叶,走进菜市场。
走到角落一处菜摊上,一个穿着菜市场统一制服带着蓝色帽子的女人,正弯腰蹲在地上刨生姜,听见脚步声,以为是顾客来了连忙抬起头。
“原来是月月来了,好香啊今天的饭。”
明明才三十岁出头的年龄,女人头发焦黄,双眼皮微微下垂,眼睛干涩盯着一处动不动就要流眼泪,做生意不方便戴口罩,画了淡妆,也盖不住眼睛上的乌青。
她明明很爱笑,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在努力地生活,面对赌狗丈夫欠下的债,现在上午晚上卖菜,下午就到菜场当小时工。
“姑姑,你休息一下吧,我帮你收拾。”许乘月走进菜摊里面,夺走女人手里的刨子,又把饭盒塞进她手里。
“没事,你放着吧,你一下午已经够累了,送完饭赶快回家休息,这点菜我来就好了。”
许兰心再三阻挠,最后还是拗不过许乘月。
许乘月告诉姑姑,拿上饭盒到菜场门口坐在吃,那稍微有点风,吃饭舒服一点,还有干净的泡沫箱,她可以坐着。
等许兰心走后,她接过许兰心没刨完的生姜开始刨,没剩下几个。
很快,就刨到最后一个生姜了,她摘下手套站起来,被突然出现的孟予安吓了一跳。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站在这有一会儿,看你在专注地做事,就没打扰。”
孟予安看到许乘月突然站起来,然后往后一躲的动作,知道她明显是被自己吓到了,连忙解释。
许乘月安了安神,她前几秒还在心里猜孟予安进花店,买花是要送给谁。
结果一抬头,心里想的那个人,正炙热地看着自己。
这换谁,谁不会吓一跳。
“没事,你怎么会出现在菜市场,你刚刚不是在花店吗?”
许乘月话刚说出口,就恨不得咬自己舌头,这不就承认了,她早就注意到他了。
孟予安眼睛里藏不住地惊喜,说出的话也藏不住地愉快。
“这么说,你刚刚也看见了我。”
虽然这里用了一个也字,但许乘月也没自恋到,认为孟予安是因为自己,才走进这个菜市场。
这个点会来买菜的人很少很少,所以许乘月用词严谨,好心问他。
“你来菜市场,是来找什么东西吗?”
找东西?
孟予安刚刚在花店门口,看见了像许乘月的背影,帮他爸随便选了束花后,马上就跟着跑了出来。
现在他心想,我想要找的人,找到了。
为了能和许乘月多说上几句话,他接着说:“对,今天是我爸妈结婚纪念日,我来帮我爸选花,他的花选好了,我的还没。”
“我今年想要送点不一样,现在觉得新鲜的菜花就很不错,又好看又实用,你能帮我搭搭吗?”孟予安大胆开口。
许乘月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提出这样的请求。
“嗯?你是说用蔬菜制作花束。”
“对,可以吗?”
他身上清新的橘子花香气,与整个菜市场味道对峙,最后像温暖橙色海水侵入她的海边,很好闻,让人很难拒绝。
许乘月看了看周围剩下的菜,基本上都很新鲜,又对上他明亮的眼睛,点点头却只是说:“我试试看。”
紧接着她从身后的篮框中,翻出干净的报纸,选了几张比较合适的,又从底下找出上次没用完的绿色彩绳。
许乘月回忆着暑假在花店打工,学过的包装花束教程,上手先是挑了一把嫩豆角并询问他,“可以吗?”
“可以可以,我什么都爱吃,不挑食,而且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孟予安连忙立正,一板一眼地回答。
感觉如果不是她叫停,他会一直介绍下去,就差报出户口本了。
许乘月,她觉得有点好笑,因为她只在电视上看过,相亲是这样的。
许乘月低头继续挑了几颗西蓝花,用摘菜的动作,掩饰她上翘的唇角。
十分钟后,一把灵动色彩和谐的蔬菜捧花端出来。
许乘月花了不少心思,甚至还有心用红萝卜雕了几颗简单的花朵,用来弥补蔬菜花束颜色的单调。
蔬菜被她用牙签固定在一起,比普通的花束都要沉不少。
她需要双手举起才能递给他。
孟予安毫不掩饰地夸赞道:“哇塞,好美,这份花我都想要私藏了。”
她感受到手上一空,知道孟予安了揽走花束,手上的重量消失的同时,她听见他喊她的名字。
“许乘月。”
她下意识应声:“嗯?”
原本遮住头顶的光的花束被移开,她的眼前重新恢复光亮,然后一支粉色铃兰从下往上钻出,出现在她面前。
孟予安单手将花束捧在胸前,弯腰低头与女孩处于同一高度。
不是仰视,更没有俯视她,这也是真正意义上两人对视。
她先是看清他眼眸倏然一亮,自然上翘的睫毛眨了两下,然后眼角渐渐晕开粉色。
最后她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着往上送的铃兰花。
随着他往后退了一小步,她面前的视野也变开阔起来。
她才发现,对她来说这么重的蔬菜花,怎么被他捧着这么轻松?
这让她真实地感受到,他和她之间存在的体型差。
“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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