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星望着那两具悬吊于半空的尸身,心中震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手段……已然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大雄宝殿巍峨庄严,殿高二十六米。殿内释迦牟尼佛像高逾七丈,宛若巍峨巨山,俯视众生。
而如今,那二人竟被倒吊于佛眼正对五丈之处,身形僵直,面容狰狞,直直悬在半空,如同供奉祭祀的献礼。
凶手究竟是如何在这殿中,将两具尸体高悬至此?此殿金顶巍峨,梁架高远,常人根本难以攀登,更遑论悄无声息地行凶。
听闻此事乃准备早课的杂务僧人所发现。
寺庙本乃清净佛门,不应见血,不应生杀,然此刻,竟有人于佛像之前公然杀戮,如此无法无天之行,直叫众僧惊骇莫名,心神惶惶。
此案再难遮掩,昨夜僧录殒命一事亦被人翻出,虽住持方丈严令众僧不得妄言,然此事已是人尽皆知,惶恐之意笼罩整个寺院。
谷星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见他们神色各异,十人十色,多是骇然惊惧,而那都承旨更是脸色乌青,竟似要滴出水来。
她挑眉,顿觉此事更添蹊跷。
这二人究竟是谁?竟能令都承旨色变?
趁着老仵作忙于勘验,她悄然挪步至阿信身侧。
“这二人什么来历?”
阿信正指挥衙役封锁现场,见她靠近,眉头微皱,压低声音道:“离我远些。”
谷星撇撇嘴,毫不退缩,反倒笑道:“你若不告诉我,我便去问萧枫凛。”
阿信一噎,显然被她这满嘴威胁的模样气得不轻,沉默片刻,才压低声音道:“一人为礼部世家赵郡胡氏庶子;一人为太常博士兰陵百氏嫡子。”
说完他便被人唤走,只留谷星独自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昨夜她才与萧枫凛推测僧录之案,今晨便有世家子弟横死佛前,且被高悬半空,警示众人。
那两具尸身所悬之处,唯有佛像最为高耸,而那大佛乃皇家御赐,铜铸中空,遍披金箔,尊贵无比,寻常人断不敢攀登。
众人自然无法借佛身行事,最终只能派人自殿檐暗门入内,小心翼翼攀上横梁,方才将二人缓缓放下。
此刻,皇上的特批也已送达。
三具尸体并列而放,终是轮到她与老仵作查验真相之时。
谷星蹲下,先细看那两名死者。
二人死于今晨五更,皆着僧衣,颈间勒痕清晰,指甲间残留血痕,脸侧、脖颈、双手皆有擦伤,衣襟之上更沾有湿软泥痕,显然生前曾有过挣扎。
老仵作缓缓捏开其中一人的口腔,欲查看内里情况,不料尸身舌根微微翘起,竟似含着某物。
他眉头微蹙,手指轻拨,那物件缓缓从死者舌下顶出。
谷星定睛一看,心下一震,竟是萧枫凛所提及的“度牒”!
老仵作尚觉疑惑,然谷星却心神一震,顿时明了凶手之意。
凶手竟将度牒藏于尸口之中,昭然若揭,毫无遮掩!
此人分明痛恨“买僧卖籍”之事,才将此物以如此方式示众。
等一下!
谷星心中猛然一跳,若僧录与都承旨之间确有交易,那必然会有账册记录。
她终于想明白,为何昨夜与老仵作在禅房勘查时,总觉有哪里不对劲。
——是那书架,都承旨打乱了书架上经卷的位置。
她原以为是都承旨为了营造密室,刻意将经书取下堆在窗后,可如今想来,恐怕不仅如此。
都承旨或许先是将经书尽数取下翻找,未果后,又仓促放回,但因不知原位,便胡乱归置,部分分于窗后,部分塞回架上,因此才显得与她拍立得里的位置不同。
如此看来,他之所以滞留寺中,或许因他还未能找到账册。
可若账册不在禅房,那僧录又会将它藏于何处?
谷星正沉思间,忽觉后脑一沉,顿时吃痛回神。
“验尸途中竟敢开小差?!”
老仵作手中的笔直直敲在她头上,气得吹胡子瞪眼,似恨铁不成钢。
谷星连忙赔笑,将剪刀递过去,讨好道:“荀师叔息怒,我昨夜没睡好,偶有出魂。”
老仵作哼了一声,将脸扭回,手起刀落,径直将尸体的肺部剖开。
那架势……与谷星老家村中的阿婆,取猪杂时的手法竟如此相似……
饶是谷星也不由得呼吸一滞。
“死者呼吸道黏膜发黑,但肺部未见黑色烟尘沉积。”老仵作沉声道。
谷星闻言,顿时精神一振,立即提笔详记。
结论已然清晰——僧录之死,绝非意外,而是有人伪造炭火中毒之态,掩盖真正的死因。
待老仵作稍作歇息,谷星凑上前,小声请教:“既然他并非炭火中毒,为何尸身仍显炭毒之态?”
老仵作沉吟片刻,“若生前服用麝香、红花等药材,或可导致死后皮肤潮红,形似中毒之状。但此人胃部未见残留,看来另有他因。”
他将手中器具收整,拍了拍衣摆,话锋一转:“罢了,先吃早食吧。我听闻长云寺的斋菜十分美味。”
画风转变之快,令谷星一时语塞。
这便是老前辈的从容吗?
上一刻还在开膛破肚,下一刻便已思量吃食,毫无半点心理障碍……
她跟随老仵作入座,刚落座,便被眼前的斋菜所吸引。
热腾腾的稻米粥上点缀酱菜,豆腐与野菜煮成羹汤,入口即化,配上酥脆的烤饼,再佐以清香淡茶,每一道皆精致可口。
她微微挑眉,若寻常香客的斋饭皆是如此,那萧枫凛所食之物,岂非更胜一筹?
想着,她随手拿起一块烤饼咬下一口,正欲捧茶漱口,却在握住茶杯时,手指微微一滞。
杯壁之上,竟有细微茶粉残留。
她微微蹙眉,移开指尖,看着那留在杯壁上的浅浅指纹,忽地想起自己在命案现场留下指纹这种降智操作,头便隐隐作痛。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声询问:“施主可需更换茶盏?”
谷星回头,目光落在僧人身上,微微一怔。
竟是昨天发现僧录尸体的僧人之一,净寂。
此人相貌平常,高瘦,细目厚唇,耳廓较常人稍大。
因昨日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都承旨身上,故对这名僧人印象不深。
她敛去目光,轻轻摇头:“无妨。”
虽如此说,她却松开茶杯,取出手绢,缓缓擦了擦手指。
她垂眸整理思绪片刻,然抬眼一瞬,却见净寂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茶杯上,神情怔忡,似是……愣住了。
于是谷星又细细打量净寂,只见他的僧衣色泽发灰,与长云寺门前施粥的杂务僧的僧袍款式相同,然布料却略有不同,似是更为粗糙。
难不成这长云寺的僧衣竟也分个三六九等?
更令她心生疑窦的,是净寂的手。
掌心及虎口处,隐隐泛红,甚至渗出些许血痕。
……像是曾用力攀爬、拖拽重物,或是握持某种绳索所致。
谷星敛去目光,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隐隐有了某个猜测。
她端起勺羹,缓缓舀了一勺豆腐羹入口,借着温热的汤水,压下心中微微泛起的寒意。
尸检过后,谷星无所事事。
萧枫凛却不知所踪,纵是谷星想与他通风透信,也寻不着机会。
仵作身份卑微,在寺庙中行迹处处受限。谷星实在无趣,忽听得隔壁桌有同僚低声嘀咕,似在抱怨。
“……那都承旨脾气暴躁,今早更是脸色铁青,谁知又在烦恼些什么?”
谷星闻言,微微挑眉,想来今日萧枫凛亦迟迟未有动静,怕不是两人都在暗暗寻找那本账册。
可那本账册究竟会在哪里?难不成竟在那密道之中?
可如今藏经阁已不似先前般无人看守,而是驻守着数名士兵,守备森严。
而且那夜她为躲避三人,全凭直觉乱窜,虽意外闯入密道,却已记不清路径。
此刻即便让她重回藏经阁,恐怕也寻不出那隐蔽机关。
她敛眸思索,指尖缓缓摩挲着茶盏,思虑片刻,微微摇头。
若萧枫凛迟迟无果,那她倒不介意,添上一剂猛药……
……
夜幕低垂,寒风微起。
谷星悄然潜往浴堂,想趁此时无人,沐浴更衣。
她沿僧院行走百余步,忽觉身后似有异样,仿佛有一丝目光,幽幽地贴在她的脊背上。
她猛然驻足,回身望去。
四周空寂,唯风啸树曳,月影婆娑。
她蹙眉片刻,深吸一口气,暗道自己或许多心,便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然而下一瞬,眼前便弹出那久违的红色弹窗。
【系统/警告】你即将有生命危险。
谷星被那弹窗惊得心脏猛地一跳。
与此同时,系统也忽然出现,“怎——怎么啦?!!”
它话音未落,便见一鬼影骤然自草丛窜出。
月色之下,那人身形修长如藤条,手执一根麻绳,径直朝谷星扑来!
谷星一怔,身体已先一步反应,她骤然后仰,一个翻身闪向一侧!
劲风擦耳而过,那麻绳几乎是贴着她的肩膀猛然甩空。
她来不及庆幸,刚刚翻身起势,便见对方手腕微转,那麻绳竟如毒蛇般回旋,骤然朝她小腿缠去!
“嘶——!”
她只觉脚踝一紧,电光火石间,已被狠狠扯倒在地,膝盖狠狠磕上坚硬石板,痛意瞬间袭遍全身。
她尚未喘息,便见那鬼影急速逼近,遮天蔽月,压迫感袭面而来。
谷星脸色一白,瞳孔骤缩——果然是净寂!
此刻的他,早已不复白日里那副温顺低眉的模样,目光阴鸷,宛若嗜血的野兽。
明明身形清瘦,可那手劲却大得惊人,竟生生扣住谷星的脚踝,如拖死物般将她往回拽!
谷星心跳如擂,额间冷汗涔涔,她死死咬牙,让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摸索衣襟内的防身小刀。
然刀锋未出,忽闻破风之声凌厉袭来!
只听“嗖——!”的一声,一箭破空,携疾风怒势,直直贯入净寂捏着她脚腕的手臂。
净寂痛呼一声,手臂剧震,五指骤松,谷星趁机猛然挣脱。
她踉跄后退数步,腿上仍隐隐作痛,心下虽惊疑那飞箭从何而来,可此刻她已无暇多想。
她不能呼救,不能用炸药,甚至……不能硬拼!
她半夜去浴堂,本就是坏了规矩,若惊动旁人,她的伪装恐会露馅。
但若与净寂近身相搏,她更是毫无胜算!
她转身狂奔,忍着腿间的刺痛,借着夜色往隐蔽处遁去。
然身后风声骤紧,净寂竟疯魔一般,拖着染血的手臂,发了狂似的,穷追不舍。
他步步紧逼,几乎瞬间便已追至谷星身后。
谷星咬牙,心中暗骂,当真阴魂不散!
此刻她再无选择,手指一紧,握住小刀,猛然回身,意欲与他生死相搏!
然就在这一瞬——
一道黑影疾掠而至,身法如电,快得只留下一抹残影。
瞬息之间,刀光乍现,寒芒飞舞!
谷星只觉眼前血光溅起,那疯子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胸口赫然绽开一抹猩红。
谷星猛地怔住,尚未来得及看清,便被一只手臂牢牢护住,挡在身后。
她心跳失了半拍,抬头望去。
那熟悉的眉眼,漆黑的长衣,锋利冷冽的神色,皆映入谷星的眼底……
然这人此刻的神情,与平日所见,竟全然不同。
作者:是云妹,不要猜错啊啊啊啊。萧枫凛在佛塔上钓鱼等收线。
但箭是这小子射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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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长云寺疑云(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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