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枫凛嘴角仍带笑意,然而心中已然不悦。他瞧见谷星那张脸明明人模人样,有鼻子有嘴巴的,为何会说出如此没良心的话来?
“你想将我的八卦,与‘李员外背地养了八名娇俏小倌’一道,带去国子监给学子们长长见识?”
“你当真不怕夫子们拿扫帚把你给轰出去?”
“你真以为仗着云羌与豹子在身边,便以为可以无所顾忌?”
谷星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酒意微熏,她从萧枫凛的语气里嗅到了几分火药味,可抬眼望去,他神色如常,目光沉静,便又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撑着桌沿,理不直气却壮:“萧大人行得端、立得正,又如何与李员外相提并论?”
“再说了,我们小报所载,并非尽是风月趣闻,亦有社论、文化艺术、人物专访,男女老少皆宜,皆可觅得所喜。”
说着她忽而微微一笑,酒意上头,凑近几分,目光直直落在萧枫凛身上,“萧大人,可有你喜欢的报道?”
萧枫凛一怔,随即椅脚在地面猛地一划,往后退了一寸,李豹子的鼾声都为之一滞,似要惊醒,旋即又继续沉睡。
谷星望了李豹子一眼,确定他未醒,随手摸起一个碗,便要自斟自饮,却被萧枫凛眼疾手快地夺下,酒盏重重落在桌上,发出清脆一声。
“你若执意要个头条,我可许你。”
他眉眼沉沉,似是不悦,“但国子监,我绝不会答应。”
“国子监乃晋国学子汇聚之地,事关朝堂根基,岂容你的小报肆意妄行?”
“我从一开始便已告诫于你,小报不可妄议皇家贵族秘闻,你以为你有云羌、豹子护着,便可高枕无忧,任你胡为?”
他语声微顿,目光在谷星微醺的脸上停驻片刻,忽地轻叹了一声,
“谷星,你是否将这世道想得太过简单?”
他原以为,他给予谷星足够的银钱、手段,便可使其有所倚仗,亦可为己所用。
可他错了。
她不知满足。
她手中所持的小报,若仅止于市井八卦,尚可容忍,可她步步试探,直指朝堂。
他授予她一纸刊令,原本是给予庇护,然如今看来,是否反成了她迈入深渊的引路之物?
“……你在生气?”
谷星微微歪头,语气不甚确定,却还是开口问了。
萧枫凛怔了一瞬,随即垂下眼,声音淡淡的:“嗯,有一点。”
谷星张了张嘴,脑子瞬间短路,“为什么?”
是不满她要写他的趣闻小报?
“不知。”
萧枫凛确实不知。他本以为不过是近来身体不适引起的心悸,可请郎中诊过,脉象平稳,毫无异状。可胸口那处时不时泛起的细微抽痛,却实在影响了他的心绪,甚至……影响了他的判断。
“哈啊?”谷星盯着他,神色也僵了几分,觉得这人的反应有些诡异。
月色淡淡,几盏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伴着酒香,竟映得萧枫凛眉眼柔和。
谷星望着他,脑中蓦地浮现那面具下的惊人容貌,心中悄悄感叹,吃饭的时候果然不该谈论公事。
她将小报慌张往袖中一塞,决议不再多问,“明日再议。”
她眉头紧皱,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心底的直觉告诉她,现在气氛很怪,很怪……
具体怪在哪,她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最后总结为萧枫凛在发疯。
谷星又摸起一只空碗,为自己倒满酒,酒盏举至唇边,忽而停住,盯着酒盏里微微荡漾的月色怔了片刻,竟又缓缓放下。
萧枫凛见她突地安静,还以为此人酒后生了愁绪,暗自神伤。正要开口,便见她伸手在袋中摸索半晌。
“你找什么?”
谷星却不理他,终于自手提袋中翻出一本小册,随即又掏出一只笔杆似的物什,轻咬笔帽,翻开册页,歪歪扭扭地在纸上胡乱涂画。
她一边写,一边呢喃:“时间快不够了……”
萧枫凛闻言,眉心微蹙,语调不由得压低:“什么?”
谷星笔锋停滞,神色微怔,像是琢磨片刻,随即嘟囔着:“你若抓到人,我便该回家了……”
萧枫凛闻言,神色微变,他盯着谷星半晌,沉声追问:“……抓谁?”
谷星怔了怔,眉头皱得更紧,嘴唇微张,似是在思索什么,半晌,竟又茫然地重复了一句:“……抓谁?”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软,整个人竟直直向前栽去,撞入萧枫凛怀中。
萧枫凛一瞬间被惊得微微后仰,臂弯下意识地扣住她的肩膀,温热的身体贴上他的膝侧,他呼吸一窒,胸口却猛地掀起另一股更为清晰的疼痛。
那痛楚自胸口处蔓延开来,若隐若现,令他手指微微颤抖。
他捂着心口,眉头微蹙,目光沉沉地凝视怀中人,似是要确认什么一般,缓缓伸出一只手。
然而就在那只手距离谷星还有两寸多时,一道劲风掠过,他的手腕便被一股强硬的力道狠狠攥住。
萧枫凛瞳孔微缩,尚未反应过来,便见云羌陡然现身,目光凌厉,眼底杀意隐现。
云羌眸光冷冷扫过萧枫凛,将他伸出的手狠狠甩开,随即毫不犹豫地将谷星拦腰抱起,旋即又转身去扛起一旁醉倒的李豹子。
可李豹子身形高壮,云羌即便拦腰抱起,仍觉极为不便,索性拖行了一段距离,见状实在狼狈,于是手腕一翻,直接将那两米壮汉,扛在肩上。
转身离去之际,又回头深深瞪了萧枫凛一眼,如锋刃过雪。
……
谷星睡到日上三竿,方才悠悠转醒。
窗外银装素裹,白雪茫茫,映得屋内暖炭熏香,温意融融。
她闭眼片刻,脑中回溯昨夜之事,却只剩梅子酒的清甜醇香,至于之后发生了何事,竟一丝一毫也想不起来。
她翻身下榻,随意洗漱一番,径直往萧府而去。
书房内,萧枫凛端坐案前,批阅文案。
阿信亦在一旁,见谷星来,他眉头不可闻地皱了皱。
见大人没让自己离开,便在一旁的书架前假装埋头处理事务。
阿信神色看似专注,实则两只耳朵悄然竖起,暗暗打量两人情况。
昨夜失踪了几个时辰的大人,竟带着一身的酒气归府,随后整夜未眠,伏案疾书。
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大人如此受刺激?
“我昨日传你的小报初稿你看完了吗?怎样?”谷星笑嘻嘻地凑上前。
萧枫凛执笔微顿,抬眸望她,见她神色坦然,语气随意,心中便了然。
这人昨夜烂醉如泥,显然将一切抛诸脑后。
他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却实在无心再与她争辩,语调冷淡,直截了当地宣布:“删减长云寺等秘闻,让小桃与你安排采访时间,国子监之事,休要再提。”
他顿了顿,语气微沉,补上一句:“首刊若赚不够八成利润,我便撤回所有资金。”
谷星一听,脸色登时五颜六色地变幻了一轮。
昨夜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竟惹得萧枫凛如此生气?!
她瞪大双眼,嘴巴张了又张,满脸震惊不可置信,手指着萧枫凛,几乎说不出话来。
八成?!
寻常报刊,首刊若能盈余四成,已是难得,而萧枫凛竟口出八成之数,岂非强人所难?!
她刚要开口反驳,却不待她发出半句抗议,便已被小桃眼疾手快地拽出书房,门扉“砰”地一声合上,断绝了她的任何挣扎。
萧枫凛办事向来不急不缓,然而手下的小桃却雷厉风行,两人一问一答,顷刻间便将小报采访事务安排妥当,待到谷星回过神来,时间与问题皆已定下,竟半点反驳余地也无。
她满腹疑问,却无从探究,最后只能带着满肚子的困惑悻悻离去。
一夜之间,小报的最大投资商竟有撤资的可能!
谷星蹲在萧府后门门前,苦思冥想,却如何也想不起昨夜自己究竟做了何等荒唐之事,竟惹得萧枫凛动了撤资的念头。
她从仅存的线索中推敲了半天,才渐渐理出些许端倪。
想通一切后,谷星头疼不已。
细想之下,自己确实一直以来只逮着男主一个人薅。如今小报资金来源单一,萧枫凛掌握绝对话语权,他若决意撤资,小报关门倒闭,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系统看谷星捶胸顿足,颇为无语,“你怕什么,你不是刚从贪官那里薅了五十万两?”
谷星迎风哀愁,“那五十万两可不是现在花的。”
每笔银钱皆有去处,那五十万两解决的是她未来的窘迫,若此刻动用,日后小报能否挣回来都是未知数。
更何况,她虽同李豹子拍胸脯保证首刊的五千份皆有去处,却从未承诺,收益能让萧枫凛满意。
毕竟她对于首刊的初衷从来都不在盈利,而是让《大事件》的名声最迅速地传播开去,尽可能地广。
而那五千份之中,一千份,自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送进国子监,供学子们宣讲试阅用。
如今国子监下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等多座学院,学子逾千,皆是晋国未来的栋梁之才。
若要改变观念,破除歧视,那第一步,便该走进学堂,从学生抓起。
毕竟学生群体向来对社会议题更为敏感,亦有使不完的牛劲。
更何况学校人流密集,消息易于扩散,若能由此辐射至各界,其影响力将远超任何市井宣传。
但如今,她的如意算盘打着打着,算盘便脱手蹦了出去,着实让她难堪。
谷星一路心不在焉地回到新宅,在大门那迎面遇上了李豹子。
李豹子见谷星归来,当即拦住她,“正好,你先前让我寻的五千份手抄小队,我已凑了五十人。虽说一时半刻无法立刻抄出五千份,但若持续来的话,总能陆续备齐。”
谷星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咯噔一声,“……倒也正好。”
未待李豹子深究,她又立刻追问:“李大哥,我想寻些东家扶持《大事件》,你可知有合适的人选?”
李豹子见她这副样子,马上便想通一切,缓缓点头,似是感叹道:“……萧大人终于发觉自己上当了吗?”
系统:你以后可不能再喝酒了。我们的大计差点就要被你暴露完了。你下次若再这样,我就电你,电多了你自然就会长记性了。
谷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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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撤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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