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覆压,这是燕京皇城一角,紧邻御花园的一处废宫。
雕梁画栋,由于废弃已久,横梁上绘着的云纹瑞兽早已斑驳。江南新贡的绢纱描着美人图,一颦一笑极尽妖娆妩媚之态,罩在四角宫灯上,左右高架各放一只,朦胧的烛光透过绢纱依稀照出饭桌前相依而坐的一对母子。
他们的眉眼很像,尤其是细长的眸、微微上挑的眼尾,**乱魄,一眼就能叫人沉迷其中,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男孩儿有四五岁的模样,妇人却有些老了,但风韵依旧,从窈窕的身段与精致的容貌依稀可以想象到,年轻时她该美得如何动人心魄。
妇人伸筷翻出鱼肚上最鲜的一块肉放到锦衣男孩儿的碗中,一笑,眼角拖出几条细纹,温声道:“六郎,多吃些鱼肉,长高高~”
男孩儿一口吞下,跳下木墩抬手比划着,“长高高,与娘一样高。”
妇人揽他入怀,“六郎要长得如爹爹一般高。”
“可爹爹还不如娘高呢!”
妇人将他圆滚滚的脑袋压入怀中,“爹爹可高了,在娘眼里,你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儿郎。六郎日后也要成为像爹爹一样顶天立地的好儿郎,甚至比他更好……”
“怎么样才能更好?”
似乎有一滴滚烫的泪水滴在他的脖颈上,“怎样才能更好啊,这件事娘也不知道。在娘看来,自在一生算更好,家庭美满算更好,但在你爹爹看来,百姓和乐、天下太平算更好。娘只希望你能一生逍遥自在。”
“只是逍遥自在就算更好吗?那我现在就已经做的比爹爹好啦!”男孩儿欢呼道。
砰!朱门突然大敞,被人从外粗暴踢开,房梁一震,又一块油彩掉落,摔成了碎渣。
妇人连忙抹去泪痕,笑脸相迎,“今日中秋宫宴,陛下怎么得空过来了?”
男孩儿眼中凝起一抹不可置信的喜悦,他舞着小手扑过去:“中秋节,团圆!爹爹来看儿子与母亲!”
谁料,小手刚抓到明黄色的朝服袍角,那人猛一挥袖,铺天盖地的酒气席卷而来,他的脑壳儿碰在柱子上,一点点滑坐下去,捧着脑袋一阵眩晕。
“六郎——”温柔如水的声音焦急飘渺,恍如隔世。
男孩儿悠悠醒转,最后瞥见的,是妇人卸了一半的衣衫,肩头圆润白皙。而她被男人扛在肩上,明黄朝服上张牙舞爪的凶龙消失在了远处飞扬的嫣红重纱之后。
一个老太监趋步过来将他扶起,“六殿下,陛下与娘子要歇了,老奴带你去就寝。”
他指了指饭桌上对半切开的月饼,“娘还没吃!”然后艰难爬上木墩,抓起半块月饼就跑。
他跑得快,老太监哪里追得上,幸好内殿有宫女放完纱帐走出,二话不说就将他拦在外头,还伸手捂住他的嘴。
秋风起,层纱飞扬,他只听见帐内女子的抽泣声与野兽般的粗喘杂糅交错。
他以为是爹爹吃多了酒在打娘,撒开脚丫就急着冲进去护她,却叫赶进来的小太监抱了出去。
眼前尽是红纱卷涌,静谧秋夜里,暗香浮动。
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月娘,予朕一子,可好?”
吱呦——吱呦——
吱呦——
墨无痕自梦中惊坐而起,剑眉紧锁,前额惊起一层冷汗。
吱呦——
“殿下,不、不要,啊——”
充耳尽是些令人脸红心热羞于外言之音。
他看向窗外,是个晴夜,月至中天,月光所及之处飘着几朵白云。
突然,隔壁传来声响,听上去像是有人猛地掀翻被子,鲤鱼打挺而起,一声长叹紧随其后,便听一句斥骂,显然是压着声:“畜生!你不亡国谁亡国!”
隔壁屋门嘎吱一声响,丹朱的声音传来:“姑娘,冷,披风!”
墨无痕略一凝神,从衣架取下玄色披风穿好,开门而出,恰与出来探查情况的墨无言撞个正着。
墨无痕道:“你回去便是,我去看看情况。”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
自小在山中跟随师父学艺,早已练就纵使置身于狂澜而心不动的坚韧定性,这点儿淫|乱噪音,根本不足以搅动他向来无情无义的冷漠心肠。
他大可以如往常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一样,临窗执棋,一人对弈到天明。
可今晚,心底隐约升起一丝躁动。
楚宜笑。
性情、谈吐、举止,都与数年来他所打听到的信息出入甚大。
她,究竟是不是……她?
*
江风拂面,带着凉爽的潮意。船夫均已安歇,只剩了几个守夜人抱着灯笼半蹲在围栏下眯眼困觉。
墨无痕的脚步很轻,没有惊扰任何人,径直往船头走去。
“哇!这么刺激!后来呢后来呢!”
刚拐过船舱,就听见刚刚还烦躁不已的声音此刻已满是激动地回荡在寒凉的秋风中。
只见有个艳红团子缩在围栏下,与一位赤膊大块头席地相对而坐。
他走过去,两人正讲在兴头上,谁也没注意到他。
竟被忽视了……
还是守在一旁的丹朱行礼道:“墨公子。”
大块头原本眉飞色舞,听见“墨公子”三个字后瞬间五官错乱,几乎是立刻从地上弹起来,手忙脚乱道:“少主。”
梁鲁川是金玉阁麾下漕帮的帮主,当年南渡救齐帝时也出过一份力。墨无痕担了金玉阁阁主长子之名,底下人称一句“少主”也不为过,是以丹朱并未怀疑,只有楚宜笑知道,此“少主”非彼“少主”也。
楚宜笑拍拍屁股站起来,横在大块头和墨无痕之间,笑道:“梁叔正给我讲漕帮过往那些个惊险瞬间呢!你别扫兴。”
“梁叔?”似乎这是一件很令人吃惊的事,墨无痕看向大块头,“梁鲁川,可以啊,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好说话呢?”
梁鲁川欲言又止,神色为难地瞥了瞥身后,只见一只扎紧口的深色大麻袋横在一片暗影里。
墨无痕了然,摆摆手:“下去吧。”
梁鲁川纠结一番,决定弃麻袋而去。
谁知,墨无痕又道:“搬走。”
梁鲁川脚步一顿,颇有些为难地看着墨无痕。
楚宜笑好奇道:“对了梁叔,这里边儿装的什么呀?刚才就见你扛着这只麻袋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你是贼呢!”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其实她见梁鲁川的第一眼,颇想叫一声“哪里来的梁山好汉”。
梁鲁川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约莫四十来岁,长得很像鲁智深。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围着一部络腮胡须,威猛壮实。他打了赤膊,双臂雄健肌肉突起,估计一手劈下再坚硬的石头都能被劈成两瓣。
现在,这个威猛健壮的“好汉”正如溺水之人求救似地看着墨无痕,麻袋里头装着的东西,没有墨无痕的命令他可不敢乱说。今晚不慎被人撞见已是吓得他魂飞魄散,若再乱说岔了,他真怕墨无痕直接把他踹进水里祭了江神。
墨无痕却不以为意,直接道:“死人。”
梁鲁川和楚宜笑俱是心头猛跳。
怎么这么轻易就说出来了?!
怎么装了个死人?!
墨无痕眉梢一挑,“楚三姑娘想要看看?”
楚宜笑连连摆手,“大可不必。”
对上墨无痕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她毫不怀疑,若是看了,万一又撞破什么机密,搞不好天不亮也要被撞进麻袋下葬了。
“带走。”
梁鲁川应声而退,扛着麻袋走过亮地时,只见麻袋干净整洁,不带丝毫血迹,可一经身边,却有浓浓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楚宜笑打了个颤栗,瞧见墨无痕铁着一张脸,简直比这秋夜江上的寒气还要冰冷,心道也不知是谁大半夜惹着他了,害得她和梁鲁川平白受气。
“喂,你不高兴啊?”
墨无痕径直越过她走至船头凭栏远眺,江岸开阔,心内也轻松了不少。
楚宜笑凑过来:“想不开要跳船?”
墨无痕:“……”
楚宜笑:“你跳,我给你打掩护。”
墨无痕:“……”
楚宜笑哈哈道:“开个玩笑啦。”
本以为,以楚宜笑好奇鬼转世的性子会呱啦呱啦追问个不停,譬如“你为什么心情不好”,“谁又惹着你啦”之类的,谁知,她竟撂下一句“等等”,拉着丹朱转头跑进了船舱。
秋风扫落叶般,心底划过一丝怅然。
墨无痕对着空气叹道:“小时候还知道安/慰人,真是越大越无情。”
破浪声滚滚,船行至平原,两岸逐渐开阔。
黑暗勾勒着山峦,碎碎袭来的风里裹挟着婴儿的啼哭与犬吠,便见黑暗中蹦出一两点灯火,次第照亮一间间破败的小茅草屋。
他想起儿时有次在院中爬树,为的只是一窥红墙之外的天地风光。因为年纪太小,臂力不足,爬到一半就摔了下来,摔得屁股肿了好几日,夜夜疼得嗷嗷大哭。娘就一边补着他的外袍,一边唱曲儿哄他入睡。
现在,再高的树他也能一跃而上,他再也不会摔跤,再也不会轻易落泪,也再没有人肯为他哼一支小曲儿安抚他所有的不安。
他也终究不再是当年那个活在宫苑里,被母亲保护得很好的天真烂漫的小男孩儿了。
宽阔的江面突然消失,眼前瞬间模糊成一片暗黄,有东西遮在了眼前。
他伸手去拨眼前的遮挡物,不想竟摸了一手的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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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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