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江存度揉着发酸的手腕走出御书房。
食乐立刻恭迎过来:“陛下可是要回养荣殿?”
江存度看向食乐,目露疑惑:“你的嗓子怎么了?”
食乐:“……”
“回、回禀陛下,奴才只是嗓子有点干……”食乐支吾着回道。
江存度批了多长时间奏折,食乐就与鹦哥对线了多久,最终结果算是两败俱伤。
食乐哑了嗓子,鹦哥也没好多少,这会儿见到江存度,鸟喙张了又张,只发出了几个意味不明的音节:“怎啊生…假真刷……”
听到鹦哥的声音,江存度忍不住皱眉,这鹦哥是水土不服了吗?
食乐有些心虚,但又忍不住得意,虽然他没有把鹦哥的话纠正过来,但也算给鹦哥禁言了。
“稍后,你去养牲处问问,这鹦哥要怎么养。”江存度对着食乐说道。
食乐面露诧异之色,之前陛下说把鹦哥送到御书房,他以为陛下的意思是把鹦哥暂时关押在御书房。
而此时看陛下的意思,似乎是要长久留下?
食乐惊讶忘了反应,江存度看着鸟架上有些打蔫的鹦哥,解释了一句:“鸟是无辜的。”
小鸟又有什么坏心思呢,小鸟是给他报喜的祥瑞啊!
只是如今这鸟看起来病殃殃的,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想到此,江存度又说:“去养牲处问明白了,一定要把这鹦哥养好了。”
现在也只有这鹦哥能给他点盼头了。
“是,奴才回去就问!”食乐说着,不禁红了眼眶。
之前,食乐不停纠正鹦哥的话,何尝不是想救这只鹦哥。
在食乐的眼中,他们这些卑贱之人和不能自主的鸟是一样的,事情发生了,没有人在乎他们是不是无辜,是不是被利用,上位者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定夺他们的生死。
宫中人都说先皇仁德,新君残暴,可在如今的食乐眼中,天下再没有比陛下更仁德圣明的君主了。
想到此,食乐突然跪了下来,双手举着一个荷包,忏悔道:“陛下,奴才有罪……”
江存度垂眸看向食乐。
而食乐已经下定决心,他继续道:“方才,崔公公过来,给了奴才这个……”
崔公公就是把食乐调到江存度身边的人,方才,江存度在内殿批阅奏折,崔公公过来了一趟。
崔公公向食乐打听江存度传太医的事情,食乐虽然没有什么心机,可也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面对崔公公的询问,他三缄其口。
崔公公软硬兼施,先是用一通歪理威胁食乐,说陛下的事是关乎天下的大事,食乐要是隐瞒不报便是包藏祸心。
威胁过后又许诺好处,只说食乐要是肯透露,他可以给食乐重新安排一个好去处,最后还给食乐塞了一个荷包,里面装的是沉甸甸的银锭子。
食乐不想调离陛下身边,也不想要银子,可不等他把话说明白,崔公公留下一句让他好好考虑,便离开了。
弄明白事情原委,江存度开口道:“你起来吧。”
说完,江存度看着食乐手中的荷包,又道:“银子你收着,下次有人来问,你就说朕有头疾,需要多休息。”
江存度正愁怎么把自己需要多休息的事情传出去呢,没想到他这边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还有那个给他送来鹦哥的人,也很合他的心意,这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啊!
用完午膳,江存度休息了半个时辰回血,下午继续批阅那些让人头大的奏折。
下午的奏折和上午的差不多,大部分都是请安折,还有一些地方进献土特产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恭贺新皇登基的折子,不知是路途遥远才送过来,还是暴君没有处理,积压在此的。
江存度手握朱笔,开始批复,一开始回复的内容还是:「朕晓得了」,「朕甚安」,「知道了」……
后来乏了,干脆全部一「阅」了之。
一连批阅了十几本,江存度活动了一下手腕,他看着奏折上的“阅”字,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日后需要他批阅的奏折不会少,每一本都这样批阅也是不小的工作量,他不如刻一个章,像是请安折这样没什么实质内容的折子,直接盖章就可以了。
这样比他每个折子都亲笔书写,有效率多了。
有了想法便实施,江存度拿出一张空白宣纸,在上面写下一个“阅”字。
放下笔,江存度正欲唤外面的食乐,食乐却刚好在这时候进来汇报。
看着食乐手中多出的新荷包,江存度开口询问:“是崔公公?”
食乐:“回禀陛下,是兵部的尚书大人。”
早晨发生在宫中的鹦哥事件,经过大半日的发酵,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这其中最心焦的,无疑是当事人之一的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得知此事的第一时间,还抱有侥幸心理,养牲处有那么多各地进贡来的奇珍异兽,闯祸的鹦哥也不一定就是他奏折中提到的那一只。
费了一些功夫打听,当兵部尚书得知养牲处就那一只鹦哥的时候,彻底死心了。
心如死灰一般,死得透透的。
事到如今,兵部尚书已经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
当初地方进献鹦哥的人求到他头上,让他美言的时候,他本不欲理会,可那人拿出了一套前朝传下来的黑白玉棋。
温润的玉子落在棋盘上,那声音进了兵部尚书的耳朵,响在兵部尚书心里。
兵部尚书此生唯一爱好,那便是下棋,碰到这么一套极品棋具,他实在是心痒难耐。
一朝没能抗拒诱惑,结果就是着了他人的道。
兵部尚书在家中苦叹了半日,连午饭都没吃,就急急赶来了宫中。
早朝时,江存度提出要把早朝时间改到巳时,而巳时对于习惯了卯时上朝的官员来说,已经是半个上午了。
这个举动,在所有官员看来,就是陛下懒怠的表现。
兵部尚书也是这样认为的,既然陛下如此懒怠,说不定对于奏折之事,也是不上心的,如此他便可以趁着陛下批阅奏折之前,把自己的折子拿回来。
这便是兵部尚书贿赂食乐的原因了。
从食乐口中得知兵部尚书的意图,江存度在自己批阅过的奏折中翻找了一阵,找出兵部尚书的那个折子,递给食乐道:“是这本,你给兵部尚书送出去吧。”
食乐出来的时候,兵部尚书正焦急地伸着脖子,见到人,他急于知道结果,又怕惊动其他人,急得在原地踏步。
人到近前,兵部尚书急不可耐地开口:“食公公,怎么样?”
食乐从袖中拿出奏折,递过去说道:“大人看看是不是这本?”
兵部尚书一把接过,翻开后,发现果然是自己递交的奏折,心中不由得大定。
只是这安定并没能持续多久,当兵部尚书翻到最后一页,看到奏折上属于陛下的朱笔御批时,整颗心脏刹那停摆。
兵部尚书张着嘴,好半晌才喘上一口气,他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可能眼花了。
不然他怎么可能看到“朕甚悦”三个字呢?
一定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兵部尚书定了定心神,再次看向手中的奏折。
醒目的红色字体,“朕甚悦”三个字,再次清晰地映入兵部尚书眼中。
兵部尚书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中凄凉地闪过一行大字:完了,全完了……
「朕甚悦。」
兵部尚书可不觉得陛下是真的高兴,这三个字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大写的讽刺,每一笔每一画都如刀锋一般锐利。
兵部尚书脑中幻想陛下咬牙切齿写下这三个字的模样,恍惚中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陛下懒怠,如何就批了我的奏折……”
食乐忍不住皱眉:“尚书大人。”
兵部尚书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找补道:“食公公,我的意思是陛下勤勉,也应当注意休息才是……”
话说到这里,兵部尚书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既然陛下已经批了他的奏折,那食乐又是如何把奏折偷拿出来的?
看着兵部尚书摇摇欲坠的模样,食乐实在不忍心说这奏折是陛下亲手递给他的,只道:“陛下并未在意。”
兵部尚书只以为是陛下没有注意到食乐的行为。
眼下这奏折陛下已经批红,他不但不能拿,还得在陛下发现前,再让食乐送回去。
想到此,兵部尚书摸了摸身上,他只准备了一份银子,之前已经给了食乐。
兵部尚书尴尬地搓着手:“食公公,这奏折能否再送回去,待到下次……”
食乐接过奏折,摆手道:“大人无需客气。”
食乐又把奏折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而兵部尚书又一脸挫败地回了尚书府。
回到家后,兵部尚书把自己关在书房中,看到桌上的冷茶,他拿起茶壶一口气灌下,发晕的头脑总算冷静了一些。
兵部尚书在书房内转悠,开始思考此事的应对之策,在朝为官多年,他要是没点本事,也不可能安稳地做中间派了。
眼下或许还不到绝境,兵部尚书脑中思考着陛下朱笔御批的“朕甚悦”。
起初他觉得这三个字是对他的讽刺,可现在他觉得这三个字大有深意,尤其是结合今日早朝发生的事情。
陛下想要推迟早朝时间,百官跪求陛下收回成命。
在这种情况下,陛下最需要的是什么,是支持者啊!
想到这里,兵部尚书眼前一亮,他以拳击掌,对着外面喊道:“来人,备车!”
他要进宫去面圣,在朝为官者,最致命的不是奸,而是不能体察上意。
兵部尚书觉得自己抓住了一线生机,他又匆匆赶回了宫中。
再次见到兵部尚书,食乐有些诧异,开口问道:“尚书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劳公公通报一声,我要见陛下。”兵部尚书郑重地说道。
“大人稍等。”食乐转身进去通传,很快就有了回复,“大人,陛下有请。”
听到这个回答,兵部尚书满面肃然,他先整了整衣冠,而后提起一口气,这才抬步迈进了眼前的御书房……
“镇安兴…嘉正衰……镇安兴…嘉正衰……”
休息了半日,缓过来的鹦哥又开始说唱,声音清脆,丝丝入耳。
兵部尚书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马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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