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人小,加上个头也小,走路轻飘飘地,一时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她。
奴仆们打了灯笼火把,将周围照得亮堂。
却见在院中跪着两个极为漂亮的少女,穿着薄衫,身上的肌肤若隐若现,此时被吓得浑身颤抖,连头都不敢抬了。
孙策和周瑜二人似喝了些酒,皆有些微醺,孙策脸上含着薄怒,而周瑜却面上依旧含着三分笑意。
此时周瑜看着桥蕤,语气温和与平日无异:“我与阿策回房时此二人就在屋子里等着了,我还以为是刺客,才将其丢了出来,惊扰了大家,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桥蕤喝了不少酒,本已经睡下了,听闻自己送的美妾被丢了出来,就赶紧穿了衣服赶过来。
此时见周瑜这般说,都是老狐狸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对方在说反话呢。
他是觉得两个少年人再过两年就到婚配的年龄了,这是正是阳气最甚的时候,又见他们喝了些酒,便想着叫了两个美妾让他们泄些火气,本是好意嘛。
想得远些,要是这两个美妾真能给他们生下一儿半女,还能与桥家有些香火情……
看着两个少年的态度,他大抵是出了一个昏招。
桥蕤求助的看着袁夫人。
袁夫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这二人是家里的奴婢,没想到她们竟做出这般没规矩的事情,让二位客人看笑话了。”
她吩咐一旁的家仆,道:“拖出去,杖毙。”
比起两个奴隶性命,脸面显然在这些天生的贵族眼中,更为重要些。
周瑜显然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脸上含笑:“时间已经不早了,那就还请袁夫人自行处理。”
此时的他依旧如今日楚楚初见时那般给人温润之感,语气平稳缓和,就好像自己说的话跟“吃了吗”一样简单,细品时,又能从他举手投足间品出些世家贵族对奴隶天然的傲慢来。
两个美妾闻言却耸着肩膀恸哭起来,我见犹怜的样子,试图用美色唤起两位少年人的怜悯之心。
可惜这些上位者,谁也没看她们一眼。
孙策也伸了一个懒腰,浑不在意道:“既然如此,那我与阿瑜便回房休息了,各位请便吧。”
看着两人要进屋,两个美妾才知道自己今日要难逃一死,竟直接软趴在地上,浑身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楚楚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也被吓得浑身惊惧。
这就是一个吃人的封建社会!
好像白天的时候还在天堂,现在楚楚就被拉入了地狱,看清楚了这个时代地本质。
难怪这个时代的人如此看中权势,因为弱小就只能被人欺凌,只有拥有权势才会护得住自己的性命。
她不由想,倘若山河碎裂时她没了庇佑,或者哪一日与亲人走散了,她会不会也成为跪着的她们呢?
仅是这么一想,便吓得人浑身发抖。
因此在家仆拖着两个婢女路过她面前之时,她稚嫩的声音夹杂着怒火和恐惧格外突兀:“慢着。”
周瑜本打算进屋,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尖锐,惊惧,愤怒,如同一声惊雷,在他耳边炸开。
他回头,见到门口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影,她似在睡梦中才被吵醒,刚从床上爬起来。小家伙顺滑的头发披在肩膀上,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裙,明明是软糯可爱的小孩子,此时一张小脸却深沉如水。
而她的眼中更含着熊熊烈火,眼睛亮如天上星辰,竟吸引得人移不开目光。
周瑜停住了脚步,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而袁夫人一见到自己的小女儿出现在这里,心中顿感不妙,上前赶紧道:“姝儿,你出来做甚,这里不是你这个小孩该操心的事,赶紧回去睡觉。”
楚楚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依旧是小孩子的身份,不由迫使自己压住心中的怒意,随即她微微一笑,尽量用平时的语气道:“娘亲,我一会儿就回去,我就与阿策兄长与阿瑜兄长说几句话。”
袁夫人还待说些什么,孙策却有些好奇的走到了楚楚面前:“你要与我们说什么话?”
两个美妾见到楚楚拦住了家仆,眼神中燃起了一丝希望,随即又想到主子们向来是薄情寡义的,又怎会救她们,眼神又暗淡了。
而楚楚在孙策走过来时,她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酒气,竟意外的不难闻。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仰着头,漂亮的小脸上很是真诚地说道:“两位兄长,这两个美妾定然是阿父安排给你们的,家中一切由母亲打理,她最是讲规矩了,下面的奴婢们哪敢在贵客上门当晚爬床呢?”
小孩子用最天真的语气,说着大人的龌龊事,竟十分讽刺。
桥蕤闻言,本就尴尬的脸色更加尴尬。
给后辈送个女人在这个世道本就是寻常之事,没想到还给自己的小女儿看见了。
他赶紧道:“姝儿,你胡说什么呢?”
楚楚冷哼一声:“我才没有胡说。”
孙策闻言亦是愣了愣,没想到楚楚会说这事,感慨道:“你是一点不给你阿父面子啊?”
楚楚心中冷哼:给两个十四岁的少年送女人,他还有什么面子。
她语气很快,一口气说完,又将锅甩回给桥蕤:“这件事本来就是我阿父做得不对,是他没摸准你们的喜好随意送礼,并非是母亲治家不利,更不关两个听命行事不得已以身侍人的奴婢的事情,她们不应该因为给我父亲背锅死掉。”
桥蕤脸上一时红一时白,想说什么又住嘴了,这个时候还是隐身得好。
“你说得对。”孙策弯腰与楚楚视线持平,戏谑道,“可我是个客人,你若想要为两个婢女求情,应该与你的母亲说去。”
“可她们是因为惹你们生气了母亲才要她们死的。”她先道破缘由,接着好声好气的商量道,“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我的人情很值得的,换两个婢女的命足够,你能不能跟我母亲说不要杀了她们。”
孙策倒是有些不解:“两个婢女而已,用得着你一个贵女低声下气的求情?”
这可是两条人命,怎么就不值得了?
为什么要用不解地语气问她?
不过楚楚此时却明白孙策能与她好好商量,不过是因为她与他们处于同一阶级罢了。尽管心中的愤怒逐渐拔高,也对孙策起了惧意,她还是得做小孩子状讨好卖乖。
她双手拉着孙策的衣摆,语气哀求,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一点脸面都不要了:“阿策兄长,你若是能帮忙与阿母说两句,阿母就不会要她们的命了。”
此时的楚楚是真想救这两个婢女的,她惧怕将来成为砧板上的鱼肉,救了她们就好像救了未来可能毫无依靠的自己,如此心中对未来的恐慌才会消散些。
因为她清楚,历史上桥蕤会死,她三个舅父都会死,而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改变历史。
真到了那时候,她又该如何?
见孙策没说话,楚楚咬住嘴唇,眼睛带着雾气:“而且死了人,会很吓人的,我害怕。”
孙策看见楚楚眼中的急切和害怕不像作假,心中一软,不由道:“那让我想想。”
闻言,楚楚失落的垂下了脑袋,丧气的很。
她现在还是太弱小了,成了一个弱小的孩子,凡事也只能求人。如此一看,她除了有一个世家女的身份,比起婢女来,也好不了多少。
她又不由想到桥蕤竟然给策瑜送了美妾,如果桥蕤之女真是大小乔,那后来孙策破皖城后笑言的那句“桥公二女虽流离,得吾二人做婿,亦足为欢”倒也不那么侮辱人了。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心中倒是更为的难受。
这时一旁的周瑜轻轻一笑,与楚楚道:“你怎么不求求我?”
楚楚抬头,装作一脸惊喜道:“阿瑜兄长,你是愿意帮我吗?”
她不理孙策了,跑到周瑜身边拉着他的衣袖,连声问:“是吧是吧?”
从刚刚的事情,让楚楚已经认识到了真正的上位者是薄凉的,冷血的,冷情的,此时不明白周瑜为什么会主动提及,却还是装成小孩子一样,用孺慕的眼神看着对方。
周瑜点点头:“对,我帮你跟袁夫人说一声。”
孙策:……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在小家伙面前做了恶人了?不,定然是阿瑜看着楚楚的样子也心软了。
他也对楚楚道:“好了好了,这本不是什么事,你叫我一声兄长,这点小事我怎么会不答应。”
说完,孙策拍拍周瑜的肩膀,一副我懂的表情,便转头与袁夫人道:“小孩子还在这呢,请夫人对两个婢女的处理再斟酌斟酌,免得吓到她了。”
周瑜:“……”
袁夫人见自己的小女儿都来了,心里也不想见血,要是真吓着她了怎么办?
她见状顺势叹了一口气,对着两个美妾道:“还不谢过二位公子为你们求情!”
自己的这个女儿越加伶俐了,明知道下令杖毙婢女的是她,却能察觉到要救人,关键是在于两个贵客。
两个美妾赶紧跪在地上磕头,浑身都鲜活了起来,即便穿着薄衫,也无任何得旖旎之气:“谢过二位公子,谢过女公子。”
袁夫人吩咐道:“将她们带下去吧。”
吩咐完,她便恼了一眼桥蕤。
这种送妾之事在同撩中干干也算了,在小辈中也这样做,便是这样欣赏两个小辈的?干的是什么事。
而在一旁默默缩小自己存在的桥蕤努力在心里给自己辩解:那是他们年岁小,还不知道女人的滋味,尝过了就知道其中的美妙。
哎,总归是送礼没送到位。
他已观出二位不是池中鱼,如今美妾不能送出去,倒是得另想办法搞好关系了。
楚楚适时打了一个哈欠:“两位兄长,已经很晚了,我不打扰了,我先回房休息了。”
周瑜道:“去吧。”
楚楚跑得很快,没多久就消失没影了,回到房间的时候,幽丛和碧溪都还没醒,她迅速爬上床将被子紧紧包裹着自己的小身板。
明明夏夜很热,她却觉得浑身寒凉,瑟瑟发抖。
等楚楚离开后,众人也都散了。
孙策双手抱胸,并没有把刚才的插曲当一回事,与周瑜道:“今日你可瞧见楚楚刚进来时的模样?”
这小家伙一进来他就见到了,一开始她没搞清楚状况,很识趣的在一旁默默观察着,后来得知袁夫人要将两个婢女杖毙,眼睛里的怒火熊熊燃烧,是个气性大的。
周瑜道:“见到了,明明生气的紧,还能装乖卖好,挺能屈能伸。”
“小孩子这样才有趣。”他不是很明白,“她为什么要救两个婢女,是之前与她玩得好的吗?”
周瑜道:“谁知道呢。”
孙策突然想起了:“对了,今日桥公邀请我们赴宴,这时才回来,还未看过那陶罐里的水结冰了没有。”
他兴冲冲地拉着周瑜的袖子往外走:“去看看。”
正是星月满空时,夏日的萤火虫飞了满园,正与皓月争辉。
月色下,树影横斜,廊檐静谧,唯有远处池中传来地蛙鸣声,昭示着又一个苦夏将要来临。
孙策与周瑜走出去,看着被厚布遮盖地陶罐。
他笑道:“阿瑜,你说这里面,此时是冰块还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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