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珏和萧阙二人并排而坐，冗长的二十分钟过去，谁也没再说一句话。
萧阙姿态闲适地翻着杂志，看得认真。
司珏则保持开始那个动作一动不动，实则藏在桌下的手已经展开又合上无数次。
他听萧阙说这个游戏没有好评机制，那十个好评该从哪偷？
他用余光悄悄打量一番萧阙。
萧阙翻完了杂志，似乎很无聊，又开始看手机。
司珏实在是看不得，自己心头都急得冒火，这男人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着碍眼。
“你还不走么，要修仙别拉着我。”他语气不悦道。
萧阙的视线从手机中移动出来，思忖半晌，站起身：
“好，晚安。”
见他毫不留恋起身离开，司珏藏在桌底刚松开的手再次攥紧。
那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挽留的想法，脑海中冒出了当下亟待宣泄出口的话语“不准走，先帮我想想办法”。
可萧阙走得决绝，长腿阔步，几步便走到了光门前。
“嗡——”
倏然，手机震动声响起。
萧阙接起电话，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故意抬高声音道：
“关于学生参加养老院爱心活动这件事，我觉得可以效仿外卖骑手的好评机制，收获好评最多的学生可以计入校园十佳候选人。”
他这样说着，跨过了光门。
司珏猛然抬眼，眨了眨。
他怎么没想到，好评机制最为完善的社会活动不就是送外卖。
骄傲的他怎么可能放下身段穿梭于炎炎夏夜，点头哈腰讨一句“给个好评吧亲”。
可人生易于反掌的他如果一周内拿不到十个好评，连人生的敲门砖都摸不到。
司珏直起腰，像用尺子比着画出来那般笔直。
送外卖而已，对手握顶级教育资源的他来说，不过是砍瓜切菜那样简单。
……
司珏下了个外卖软件，注册成为一名光荣的跑腿小哥。
他没送过外卖，甚至没点过外卖，家里八个大厨向来饿不着他。
稍作了解，大概明白了，就是外卖系统派单，他接单后去拿餐，按照导航送到顾客手中，就这么简单。只要四肢健全……就算不健全，这种固定规律的活动也一蹴而就。
睡前，司珏对着镜子翘起鼻尖：
“庄晟，等着，到时要你八抬大轿请我去试镜。”
*
翌日。
司珏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在楼下花仅剩的六块钱吃了碗拌面，一边吃还一边嫌弃这种平民食物难以下咽。
按照网友提供的经验，他找到了骑手站，和站长简单说明来意。
站长在太阳穴上擦着清凉油，看了他一眼，简明扼要：
“你干不了，你走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干不了。”司珏冷笑道。
站长眼睛一瞥，瞥向院子里那些外卖员。
他们站在大太阳底下，晒得皮肤黝黑，瀑布大汗湿透了衣衫。
再看一眼司珏，就这么几分钟的工夫他也要站在阴凉地中，抬着手挡着阳光，细皮嫩肉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势。
真干不了。
但看他摆明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驴脾气，便道：
“随你便吧，去后台领衣服，我们这里不提供电瓶车，你自己想办法。”
司珏身无分文，没钱买电瓶车，只领了衣服。
心道这四通八达的公交地铁，还差他一辆电瓶车？况且就算有他也不会骑。
司珏打开骑手软件点了上线，立马响起电子音：
“已为您接到订单，从银泰广场张记麻辣香锅到防疫站家属院……”
其他接到订单的外卖员火速上车，雄赳赳气昂昂出发；
司珏则打开地铁线路图，查询着去银泰广场的线路。
他的首单订单距离很近，只有八百米，28分钟的规定时间绰绰有余。
司珏上了地铁，只用七分钟便到了银泰广场，转了一圈，找到了麻辣香锅店。
恰逢饭点，里面人头济济，门口挤满了外卖员，店员忙得不可开交，大声吆喝着订单号通知骑手来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距离规定时间还剩十分钟，司珏也没听到他的订单号。
“小哥，二十号订单给我。”司珏都听到店员喊到了25号订单也没轮到他，开口询问。
店员从一堆外卖中探出脑袋，语气不悦：
“都在这里面，你不会自己找啊，没看我都快忙死了！”
司珏瞥了他一眼，在庞大的外卖堆里一个一个找。
找到了，还剩七分钟，坐地铁过去两站四分钟，时间够了。
司珏提着外卖步伐轻松走进地铁站。
看，送外卖很简单。
刚走到安检闸口，被安检员拦下：
“抱歉，地铁有规定，食物液体等不能带上地铁。”
“我不吃，我送外卖。”司珏道。
安检员：……？坐地铁送外卖？
“对不起，这是规定，外卖也不行。”
司珏被撵出来，但这时候他还没有放弃。
八百米，五分钟，跑快一点也赶得及。
炎炎夏季，头顶大太阳喧嚣不止，他一边在心中唾骂没人性的地铁规定一边按照导航往目的地跑。
还剩一分钟时，他发挥大学一男子千米体侧时的水平，气喘吁吁跑到目的地，敲敲门。
房门打开，里面探出一警惕的脑袋，上下打量他一番，门内大叔问：
“谁。”
司珏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将外卖拎过去：
“你的外卖。”
大叔疑惑：“我没点外卖啊。”
司珏一口粗气呼出来，擦了把额头细汗，颐指气使道：
“没工夫跟你闲聊，就你点的，快吃，吃完了给我好评。”
大叔：“你有毛病？都说了不是我点的。”
司珏：“那就是你老婆孩子嫌你做饭难吃偷着点的，拿着，别忘了让你老婆孩子给我好评。”
“神经！”大叔眼含热泪，痛骂一声甩上大门。
他老婆昨晚还和他干架，今天一早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司珏对着轰然紧闭的大门愣了几秒。
就在他正欲敲门好好教育一番这大叔时，手机响了。
“您已超时，请尽快将餐点送至客户手中，系统开始计时，超过五分钟将会扣除罚金。”
司珏：？
这一单六块钱，罚金却要扣一百。
合着他在这贷款上班呢。
刚要点送达，顺便把外卖扔门口走人，手机又响了。
是个本市的陌生号码。
他接起电话，“喂”字没等出口，那头传来夹枪带棒的怒骂：
“你还能不能送了，能送送不能送找个垃圾站把自己埋了吧！”
“我就在你家门口，你给我好好说话。”大热天的，司珏实在抬不起笑脸。
“屁！我家门口只有垃圾分类，你算算你是什么垃圾。”
司珏和他对了一遍地址，对方语气更差了：
“这年头送外卖的都是什么傻逼，我在防疫站家属院，你跑去市医院家属院做什么。”
“这就是防疫站家属院，我按照导航走的。”
“傻逼！防疫站在你隔壁！你长眼喘气的？这么大字不认识？文盲？”
兴许是天太热，一个个心里都积郁着旺火，那人越说越生气，最后又莫名其妙哭了起来：
“我都两天没吃饭了，你还迟到，你去死啊！”
司珏提起外卖，做了数个深呼吸。
你可是身家过亿的超级菁英，不要和这种刁民一般见识。
做完自我心理建树，司珏提着外卖迎着火热太阳转到了隔壁家属院。
司珏坐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汗水晕湿了手机屏幕，一下子没滑动。
他将手机在衣服上擦了擦，点开顾客评价反馈。
【差评：你们做外卖的能不能审查一下骑手素质和智商，他迟到了整整十分钟！再晚一点直接把我送去医院得了，反正近。空有一张脸，大脑缺失，这年头什么人都能当外卖员了。】
“啪！”司珏将手机倒扣在地上，也不管又多了多少裂纹。
首战一败涂地，扣了一百块不说还喜提差评，忙碌了一下午的司师傅忙碌了一下午，距离庄晟要求的十个好评还差十一个。
司珏越想越气，导航就是这么导的，一个订单挨了两份骂，他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但他绝不承认自己不行，不过是欠缺经验，相信二十三年的菁英教育很快就能将他带上正轨。
本着菁英不怕失败的理念，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司珏喜提：
顾客一：迟到了五十分钟，就是找个王八来送外卖也早送到了！
顾客二：我点的是麻辣烫不是麻辣拌，汤全漏了！差评！
顾客三：让骑手帮忙走时候顺便丢垃圾都不愿意，顺手提个垃圾能累死他？这么高贵做什么服务行业？
此时，天已大黑，司珏还提着一袋外卖于迷宫一般的老旧弄堂里兜兜转转，转了三圈也没找到1214号房屋，可导航就定位在这里。
给顾客打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这一下午的忙碌，他收获了四个差评，扣了四百块，赚了-376元。
实在找不到1214号屋子，深深的无力感上涌，奔波了一下午的双腿彻底失去了知觉。
司珏不想走了，一屁股坐在路边。
他摸着手中的外面，从滚烫变得冰凉。
“咕噜……”肚子发出一声抗议。
司珏缓缓抬头，望着漆黑夜空。
老旧巷弄上方织出了密密麻麻的电线网，将灿烂星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其实，他真的很努力了。
因为不会骑电瓶车又身无分文，无论多远的订单都全靠一双腿。
可不知为何，出餐很慢，明明比他晚来的骑手都已经拿到订单走人，他却总是要在店员不耐烦的回应中慢慢等；
他接到的所有订单看着都不远，可没一个好找的，要么是躲在迷宫样的巷子里，要么小区保安不让他从正门走。
人心浮躁，动辄破口大骂，背后再用差评添砖加瓦。
司珏慢慢翕了眼。
肚子好饿，湿透的T恤裹着身体好难受，热浪一波接一波，快要窒息了。
昏暗的小巷子里，那双湿润的眼睛渐渐模糊，眼中橘黄色的路灯晕开一圈湿漉漉的柔光。
司珏鼻间发出一声轻嘤。
他瘪着嘴，将脸埋进双膝间，看到了脚上老旧的便宜球鞋。
好想爸爸妈妈……
抽泣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小巷子里。
“叮咚咚~你的亲密爱人已经上线，请马上以最热烈的笑脸前去迎接他吧。”
司珏猛地直起身子，汗津津的手臂使劲擦过眼角泪水，又在脏兮兮的小脸上一通乱擦。
为什么这个时候来，在自己最狼狈不堪的时候。
ps：本章关于外卖员的日常参考了电影《逆行人生》以及网上一些外卖员的经历随笔里对于外卖员生活的讲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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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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