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过程很漫长,司珏频频看向手术室大门。
距离他发现小婴儿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小婴儿就这样埋在垃圾山里一个小时,发现时已经快要失去呼吸。
还能救回来么。
司珏翕了眼,双手合十对着上天祈祷:
希望小婴儿平安无事。
再次睁眼,眼中落了一双黑色的漆面手工皮鞋,连接着笔挺的裤管,勾勒出修长小腿。
司珏一怔,缓缓抬头。
眼中出现一张熟悉面孔,冷漠高贵的男人用手绢捂着口鼻,垂下的眼眸黑沉沉地凝望着他。
司珏忙抬手擦了把脏兮兮的小脸,以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擦一把,再擦一把。
不管擦没擦干净,都要骄傲地挺起胸膛。
司珏骄傲挺胸、抬头、不可一世.jpg
庄晟抬手看了眼腕表,声音冷淡:
“十二点了,我就当你自动放弃这次试镜机会。”
司珏优雅翘起腿,语气傲慢道:
“无所谓,大导演的橄榄枝,一抓一大把。倒是庄总,失去我等好演员,是打算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还是爬上天台对着全世界宣泄你的损失。”
庄晟鼻间发出一声冷哧:
“如果你的能力能像你的嘴巴一样架海擎天,你就不至于现在还是个没世无闻的十八线。”
司珏捏紧拳头,从他脸上撤走视线。
怕自己再多看他一眼,急救室的医生得喜提加班。
冗长的沉默过去,司珏暗暗松了手指。
他幽幽看向急救室,喉结滑动了下。
良久,声音别扭且不自然地说了句:
“那天,我说你没人教,我撤回这句话。”
接着,是一声仓促且模糊的“不好意思”。
庄晟眼尾一挑,面无表情发出一声冷笑。
司珏凝望着那刺眼的红灯,缓缓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
“父母要是想丢掉自己的小孩,总是有理由的,无关孩子本身。”
庄晟缓缓抬眼,视线悠长,穿过漆黯的走廊,落在司珏脸上。
他似是没料到能从这个脾气差且不懂何为尊重的小孩嘴里听到这番话,属实有点意外。
司珏想起那小婴儿发绀的面色,被丢在庞大垃圾山里的场景,心头骤然被刺了下。
鼻根酸得厉害,奇怪的情绪一**上涌,渐渐湿润了眼眸。
“如果要以生命为代价,或者说让这世界上从此以后又多了一个爱而不得的偏执人,这个好评不要也罢,我承认自己存在局限性,这场赌约是我输了。”
他的声音很轻,平静无风,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也是骄傲之人的行事风格。
庄晟静静凝望着司珏低垂的眉眼,不发一言。
虽然司珏并没明说,但庄晟通过他的只言片语,再结合他身上垃圾堆般的恶臭,他大概猜到了。
司珏接的最后一个订单是一单同城跑腿,刚诞下婴儿的母亲将孩子装在编织袋里,请人将孩子丢去了遥远的垃圾集中处理区。
如果司珏没有及时赶回去而是为了一个好评继续接单,这个小婴儿最后只有一种结局。
司珏说完了这番话,又不禁嘲笑自己的天真。
倒不如不说,恐怕庄晟听起来像是在挽尊。
他别过脸不去看庄晟的表情,那是他最后的骄傲。
骤然间,手术室的红灯熄灭,大门打开。
司珏忙迎上去:“医生,小婴儿怎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表情严肃:
“幸好送医及时,孩子保住了一条命,但因为长时间缺氧有可能会造成神经受损,引起智力下降或者不同程度的运动障碍,你能联系到孩子家长么。”
司珏沉思片刻,点点头:
“我知道孩子家长的住址,我现在过去找她。”
“好,麻烦你尽快,是继续手术还是放弃治疗我们这边都需要家长签字同意,孩子情况危急,刻不容缓。”
司珏撑着绵软的双腿跑出医院,从墙角扶起他的二八大杠,刚抬腿骑上去——
“嘀嘀!”身后忽然传来鸣笛声。
转过头,他便看到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那里,车窗打开,露出庄晟冷漠的侧脸。
“上车,难道你打算骑到那里。”
司珏有骨气,骑上二八大杠就蹬:
“那是我来时的路,区区五公里。”
“哗——”黑色的车子忽然擦着他身边而过,车头一转,随着一阵急刹车直直横在司珏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车内,修长的手指节奏地轻点着方向盘,冷漠的声音从车窗中探出来:
“上车,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司珏扶着自行车车头往旁边转了转,继续骑,目视前方,目光坚定如同入党:
“你求我。”
车内忽地沉默了。
车速放缓,慢悠悠跟在奋力蹬车的司珏身后。
过了快一个世纪,二人在红灯前停下,司珏听到车内传来低沉且不自然的一声:
“上车,求你。”
司珏扬起鼻子“哼”了一声:
“你都这样求我了,我勉为其难地同意一次。”
车里的庄晟瞥了他一眼。
司珏将自行车停在路边,上了三把大锁,随后火速跳上车子。
车子一路疾驰,穿破漫漫长夜。
哼哧哼哧爬上六楼,司珏气还没喘匀便对着大门一通敲:
“姓刘的,我知道你在里面,你有本事扔孩子你有本事开门啊。”
门里传来女人带着哭腔的痛苦喊声:
“你走啊,你再敲门我不给你好评了!”
“谁稀罕你的好评,你的孩子如果不是送医及时现在就是一具尸体,医生还在等你签字同意才能继续手术,你只管生不管养做什么父母?”
屋里,女人的啜泣声徐徐传来。
“我知道,我不配为人母,可我真的没办法了。孩子爸爸出轨不要我们了,我没钱也没工作,我怎么把他养大,我也想死,难道要我抱着孩子一起从楼上跳下去,让他和我一起痛苦死去么?”
“我想,或许我丢掉他,万一他被好心人捡到,总比跟着一无所有的我要强吧。”
伶牙俐齿的司珏罕见地沉默了。
脑子里幽幽冒出他提着外卖穿梭于这座城市的画面:
医院病房,重症的三岁小朋友为了治病掏空家底,父母求医无望,最后忍痛选择了放弃。
小朋友临终前捧着一碗狼牙土豆,连咀嚼的力气都没有,却用尽全力抚摸着妈妈泪涟涟的脸蛋,说着“妈妈不要哭”。这也是作为父母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晚上十一点还在公司加班的中年男人,看着西装革履,终于取到了一天下来的第一顿饭,外卖袋子没等解开,碰到了准备下班回家的老板,通知他尽快处理一份文件。
他最后看了眼外卖,放在前台便转身回了工位,给老板赔着笑,孱弱的肩头压着名为“家庭、生活”的两座大山,不可逾越。
都说神爱世人,可这世界上却有这么多苦难,每天都在不同地方上演。
眼前的这位母亲也一样,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她怎么忍心丢掉自己刚出世的孩子。
司珏终于懂了,是自己出生以来就幸运地拥有了一切,他没见过人间疾苦,所以才天真的把任何事都想得很简单。
屋里的女人还在哭,不停反问着“我该怎么办”。
可谁又能给她正确答案呢。
沉默的间隙,司珏忽然听到身边传来森寒一声:
“现在去医院签字手术,所有费用我来负责。等孩子长大一些你可以来我公司做事,六险一金十三薪,并有额外的节日补贴,要求是你必须承担起作为母亲的职责,好好把孩子养大。”
司珏怔住。
虽然庄晟说这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但他却意外从中读到了一丝温情。
屋里女人的哭声也戛然而止。
眼前的屋门缓缓打开,浑身是血的女人拖着孱弱的身体一瘸一拐走出来。
医院里。
女人一见到自己的小婴儿再次落泪,她紧紧抱着孩子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喃喃着:
“妈妈会好好把你养大,教你读书识字,教你处事做人。”
司珏:“你教他做人?”
女人抽泣着抬头,望着司珏的目光有些羞赧:
“那……你教他做人也行。”
司珏别过脸:“你教吧,你教。”
庄晟按照承诺负责了全部医药费,并且在女人账户下充了一百万作为后续手术费用,随后告知,如果有需要她可以开口。
女人千感万谢,说手术费用她以后会努力工作还给庄晟,随后抱着孩子进了病房。
司珏惊觉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他得回去睡了。
司珏刚把自行车上几把大锁拆下来,腿一抬——
“上车,送你回家。”庄晟的声音循着夜风吹来。
司珏落下一条长腿,坐在二八大杠上晃晃悠悠往前骑,还是那句:
“你求我。”
庄晟关上车窗。
车窗闭合前,司珏听到他说了一句:
“本想和你谈谈试镜的事,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
司珏屁股下自行车的路线猛地一歪。
他双手用力把住车头想控制方向,结果车头歪得更厉害,摇摇晃晃跑出了S形。
车窗再次打开,庄晟只留一道冷漠侧脸:
“上车?”
司珏捏下刹车。
他敲敲车子后备箱,一边把自行车往里塞一边念念有词:
“谁稀罕这小角色,不过是看在你诚心诚意求我的份上。”
昏暗的车里,庄晟唇角一抹轻笑隐匿在黑色中。
司珏上了副驾驶,庄晟轻轻握着方向盘,余光从他得意的小脸上一瞬而过。
半晌,庄晟低低道:“试镜日就在一周后,你好好准备。”
接着又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别让我失望”。
“净说多余的。”司珏半翕着眼,漫不经心道。
车子在小破楼下停了,司珏把二八大杠抬下来靠在面馆门口,拿抹布反复擦拭数遍,擦得刚出厂那样干净崭新。
庄晟并没急着开车离去,透过昏暗车窗直直凝视着司珏的背影。
看着看着,发出自嘲的一声轻笑。
司珏也没注意,擦完车子转身上楼。
进了门,却发现屋里的灯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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