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界
此处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混战，女人月白色的衣袖裂开，露出紧实的小臂，充满力量感，脚边是妖兽的残骸，浓郁的血腥味让阿芷忍不住走远了些。
血液自握剑的手流过剑身，一滴一滴地从剑尖落下，消失在泥土中。
阿芷抬手想擦一下脸上的烟尘，但看看自己满是血迹的衣袖只能作罢。
明月爬上树梢，黑幕上漫天星子闪闪发光，夜深了。
在这苍茫荒芜的世界里，只有一树、一人。
她靠着树坐在地上，看着自己坑坑洼洼的铁剑，来无边界前，她带了一打的铁剑，如今只剩最后一把了。
在寂静的夜里，她格外想念自己的长汀剑。
“叮咚——”问风听响了一声。
阿芷看着问风听里的传文，问风听发出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神色捉摸不透。
——老大明天见！咱们可以回去了。
阿芷将问风听的光熄灭，挠挠头打了个哈欠。
她躺在地上，闭眼，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注①）。
翌日清晨。
阿芷换下不成样子的白色门服，着一身白底红纹的劲装，随手用红色束发带系了个高尾。晨风吹过女人的鬓发，似拔云见月，露出冷清的灰瞳。
面前人是她的伙伴——季月章。
季月章与阿芷在三年前分开后就没见过几面，记忆还停留在三年前。
季月章：“阿芷。”
阿芷：“嗯？”
她打量着季月章，她三年前还是娇生惯养的季大小姐，现在简单干练，变化挺大。
季月章咳了几声，一本正经：“考察结束，咱们可以回去了。”
阿芷是在三年前和季月章几人来到无边界的。
仙门发现无边界，由她与好友来到无边界进行考察，这回考察结束，她终于可以回去找师兄了！
无边界之外
阿芷烦躁的抓头。
她内心咆哮，啊啊啊啊！为什么自己变成十七岁时的样子了？！不仅如此，修为怎么也倒退至十七岁时的金丹后期了？
着鹅黄襦裙的少女粉面桃腮，面上却是一副愁苦的表情，季月章少了干练，多了骄纵的气质。
宋思成从一开始有着胡茬的俊朗男青年变成了白面细眉的清秀少男，但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梁翕由原本有着古铜色的皮肤、精壮的身材的壮汉变成了肤色偏白的小胖子。此时他正捶地痛哭：“啊！我减了三年的肥啊！还我那完美的肱二头肌！”
阿芷勉强把自己崩溃的理智拉了回来，拍了拍手，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她身上：“朋友们，咱们先别关注自己的身体了，先想想现在该怎么办吧！”
宋思成扶额叹息：“我们先去城镇打听消息，若是能找到仙首自然最好。”
阿芷率先御剑，白色衣摆飞扬，人影消失在天边。季月章运起自己的飞行法器，紧随其后。宋思成从口袋抽出一张皱巴巴的飞行符，摇摇晃晃的跟上。
梁翕瞪大眼，不是！这么快啊！随即将自己的丹炉放大，钻进放大版的丹炉中，跟在最后面。
金乌西沉，彩霞漫天。
福寿客栈的胖掌柜叹了口气，拨了拨自己的金算盘，又摸摸自己翘起的八字胡，钱来，钱来，钱快来啊！
白衣女子头戴帷帽，发尾缀着的红丝绦随着动作而晃动。身后跟着三人，两男一女。
“四间房，不用太好，也不要太差。”
阿芷坐到桌前，季月章在她旁边，另外两人在她对面。客栈办事效率高，没一会儿就把菜上齐了。
她摘下帷帽，听对面的宋思成说话，“我们这是在零露二百九十七年。”
几人眼底浮起疑惑，零露二百九十七年？他们听都没听过。
宋思成：“我们是在攸宁二百二十一年去的无边界，而三年过后就是零露元年。”
这说明他们在无边界待了三百年。
三百年物是人非，他们怎么能保证从前的亲朋还在，又会有谁记得他们呢？
这话像一个惊雷，在每一个人耳边炸开。季月章嘴张大，满眼不可置信。梁翕失手摔碎了茶杯。
只有阿芷呆了呆，夹起一块肉，慢悠悠吃着，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大堂内吵吵嚷嚷，火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中央还搭了个台子，台上的中年男子拍一下惊堂木，声音不大却传遍大堂。
“今日闲谈开始了。”
据说这是福寿客栈独有的特色，让人们一边吃，一边聊天。大多是人间的江湖中人，修者少些。
阿芷夹了一片青菜，抬眼看向中年男子。她这位置选的好，在大堂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但视野开阔，可以将大堂内的场景尽收眼底。
“话说那三百年前被同门针对、被下毒、下恶咒，不知所踪的白芷，那可是个人物。”
她头上浮现问号，白芷是她在外行走的名字没错，但是死因你真的确定吗？
“白芷师从仙门第一的恒我尊者，天赋过人，在攸宁二百二十年横空出世，在那一年的会试上用一柄长汀剑吊打一众天骄，成了当之无愧的剑道第一。她不仅实力强，还是大雍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呢！”
当即就有人说：“那可不！我爷爷当年还去四方会试看了呢！”
也有人揶揄道：“你这么说‘吊打’也太不给那些眼睛长头顶的天才面子了。”
大堂内的哄笑声能把房顶给掀了。
阿芷饶有兴致地看着，好奇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嘿！没想到她与她师尊恒我关系恶劣。她的同门嫉妒她，师妹处处说她坏话。师弟平时嘲讽她、处处给她使绊子，临了，还给她下毒。师兄还给她下恶咒。”
“不过白芷是何许人也，她在此之后便失踪了。”
各种说法有许多。
“白芷不会是在咱们不知道的地方飞升了吧！”
“这白芷也太惨了吧！”
“啊！这是什么级别的美强惨呐！”
阿芷听得一头雾水，觉得男子说的不靠谱，但也没当真，扭头和好友说：“我们先找找关于自己的消息吧！后天大家交流下情况。”
众人点点头，没什么异议，就都回自己房间去了。
躺在床上，或许心里有想念的人，阿芷梦见了自己与师兄初遇的那一天。
*
越明园是大雍最大的拍卖场。她身为半妖，连踏进外围的资格都没有。
越明园后边，借着金碧辉煌的大殿遮掩，有一条暗街。许多见不得光的生意都在这里进行。
有人族天骄乔装在此卖丹药、咒律，也有妖族的生死擂台，暗街是鱼龙混杂之地。
矿场上的人在十四岁时都会带到暗街，若有人愿意带走，便算是逃出升天。因为没被挑走的，都会回到矿上，继续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阿芷身边的人、或妖都被带走了。只有她一个人坐在地上，双手环膝，灰色的眼里全是麻木。作为半妖，这个通缘大陆上少见又不受待见的种族，没什么人会带走她的。
拎着自己断臂的男人走过，浓郁的血腥味让行人纷纷避让，阿芷也把头偏到一边，灰蒙蒙的眼让人分辨不出情绪。
她想。总比打生死擂的好多了。
每一次上擂台，都要做好这是最后一次的准备，生死擂上的，才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暗街是灰色系的，来往的人皆穿灰袍、黑衣，独独一人穿着白袍，在这暗街上格外显眼。
他肤色白净，长发束起，白色发带混在浓黑的墨发中，随着夜风吹拂而舞动。
漆黑的眼睛里没有阿芷见过的人族天骄眼中的鄙视、厌恶；也没有不安世事之人好奇、看货物一样的眼神；更没有和周围人一样的麻木，这是与旁人最不一样的地方。
暗街的灯少，在昏暗的光线下，她随意一瞥，不经意间对上他干净的眼，对方像也看到了她。
但她很快就扭头，别开眼，心说：这么干净的小道士怎么来这种地方。
她又在心里笑笑，穿这么显眼，小心有命来没命走。
阿芷低垂着头，黑发自然下垂，遮住了她的脸。
李忘知回想着刚才那少女的眼眸。
少女那旁人不同的灰瞳中映着他，他看到自走进暗街来一直看到的麻木，但在一层灰败下，是燃着的希望，还闪着光。
李忘知不知是何心绪，促使他上前与那老头商量。后来，他想，大概是看到和曾经深陷泥潭的自己一样的人，想拉一把吧！
阿芷听到一道男声与老头交谈。与老头暗哑的声音不同的是，这是个清朗的少年音，像玉石敲击，又给人带来无限生机。
李忘知带走了阿芷，她最后回头看了眼暗街，希望这是她是最后一次来这鬼地方。
*
"唉！"
这是梁翕叹的第三十六声气。
季月章鼻头红红的，眼中泪珠欲落不落。
此时三人聚在一家茶馆，在二楼靠窗的桌边，就差宋思成了。
阿芷看看好友，在心中叹了口气，又偏头看着一楼的景象，说书先生正在讲“梁祝”的故事，她听得津津有味。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着粉袍的少男走进来。宋思成一屁股坐在梁翕身旁，咕咚喝了一大口茶："气死我了！我去钱庄问我之前零零碎碎存的那么些钱去哪？结果那钱竟然在二百多年前被人取走了！”
活落，茶杯被重重地扔到桌上，发出声响。
阿芷将目光移到宋思成仍带着怒意的脸上，眼神幽幽："坏了你赔钱。"
宋思成这才反应过来，如今他们身上的钱不多，只有白芷在去无边界前身上揣了些银两其他人都没带，如今都得靠她。
在阿芷的目光下，宋思成因愤怒而胀红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他起身捡回茶杯，见没碎，松了口气："我所有的财产都没了。"
他是散修，拜了一老道士为师，老道士留下一本书就仙逝了，他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琢磨符道十几年。直到听说有什么大赛才下山，拿了符道第一。听攸宁仙首说去那啥无边界考察有奖金，他就屁颠屁颠地和白芷一行人走了。
只是没想到在无边界三年，修真界过了三百年。
注①：意思：把天当作被子，把地当作卧席。
意即”幕天席地“。此语出自魏晋刘伶的《酒德颂》：
原句：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
注：文中的“青年”“少年”一称是本义是中性词。“少男少女”才是分男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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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无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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