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习习,混着秋叶卷出一阵清凉,上弦之月已经高挂在云雾之中,无声的将夜色笼罩在城市里,遍布街角。
陈白昶到的时候沈鹤唳已经在中心街站了许久,高挑阴郁的驻足在枯萎泛黄的树干旁,身上的阴郁几乎与周遭的夜色一同随着落叶枯萎。
他见陈白昶靠近他,直了直身子笑了笑,上前一步迎接陈白昶,笑道,“陈先生怎么现在才过来,同为玩家,陈先生不方便的话我可以派司机过去接你。”
陈白昶犹豫片刻才出口说道,“那就不必了。”
沈鹤唳见此回答也不尴尬,继续得体的微笑,言语动作丝毫不像未成年高中生那般清澈单纯,反而像在生意场上混迹多年的老油条。
陈白昶看见沈鹤唳叫不凡者的界面时,以为是个误入歧途的少年,虽然厌恶,却又觉得惋惜,一名青春少年因为系统变成了下流残暴的人渣。
可当他见了沈鹤唳才明白,沈鹤唳本就烂入腐木,朽木不雕。
陈白昶自觉不想和沈鹤唳这种深不可测的败类有什么接触,本想打探底细,但沈鹤唳显然不是他能随随便便就能测出来的。
他知道沈鹤唳肯定猜得出早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但却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敌意,于是陈白昶也只得先按兵不动。
陈白昶跟着沈鹤唳来到一处高级餐厅的雅间,宽敞明亮的包厢隔开了外界的纷扰,一时间世界都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也开始悄无声息的凝固起来。
陈白昶吸了吸气,觉得像他妈在会议谈判一样,而且还是谈的自己不擅长的项目。
沈鹤唳却仿佛浑然不觉,淡定自若的摆弄着他的戒指。
眼见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陈白昶实在不想和沈鹤唳继续耗着,终于没忍住出声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沈鹤唳闻言才抬起眼皮,低着头并未动作,有些下三白的眸子看得陈白昶一阵不适。
沈鹤唳轻声笑一阵,活像个疯子般,在安静沉默的雅间显得格外突兀。
“你就没有事情要问我?”沈鹤唳仿佛心情十分愉悦,有些狭小的黑眼仁都似乎盛上了一些笑意。
陈白昶突然有种自己被盯上的感觉,毫不怀疑若不是因为自己也是系统玩家,下一秒自己就会和顾宁相一样被灌下奴隶药水。
这种感觉让人十分不爽,仿佛自己严阵以待如临大敌,而对方却把自己当乐子。
见此陈白昶也不打算再绕弯弯,他确实有一些事要问他。
“顾宁相当初是按旷课处理的?”
沈鹤唳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陈白昶,回答道,“不错,”沈鹤唳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般,眯起眼睛有些陶醉地回想道,“当时校方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情报了警,结果……”
沈鹤唳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发笑,才继续说道,“结果他自己跳到警方面前,说他就是不想念了。”
沈鹤唳永远在为美好的事情支离破碎而感到愉悦。
陈白昶真是不想和这个神经元有病的人继续说话,感觉再接触下去自己会被传染上病毒。
“那他的学籍?”陈白昶不耐烦的直接开口说道。
沈鹤唳饶有兴趣的抬眸望向陈白昶,平复了下呼吸,一副看热闹的神情嗤笑道,“我怎么知道?你是在质问我吗?”
陈白昶丝毫不想与沈鹤唳纠缠其他的话题,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顾宁相有没有什么证件在你那里?”
身份证确实可以补办,但户口本或者其他的什么要补办就很难了。
谁知道这小子看起来这么有钱衣冠楚楚的禽兽样子,是不是靠花奴隶的积蓄维持的。
沈鹤唳身形向后靠了靠,感受了下柔软的椅背,才出声道,“这你恐怕要问你的小奴隶了,我可对那些没兴趣。”
事实上沈鹤唳家世显赫,还真不需要特意搜刮奴隶的钱财物质,除了热衷于将其他人美好的人生打碎,凌辱,还真没动过钱财方面的歪脑筋。
何况顾宁相也没什么钱可让他搜刮。
陈白昶本还想打探一些关于游戏系统的技巧和细节,但实在不愿意和沈鹤唳继续接触下去……,就算想知道内容也不打算问沈鹤唳,因此想速战速决准备离开。
陈白昶道,“哦,那你还有什么事要问我吗。”
虽是疑问句,但却是陈述的语气,并不打算真的等待沈鹤唳的回答,话音未落就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沈鹤唳却似没看到他的动作般,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你喜欢上你的奴隶了?”
沈鹤唳面色有些古怪的看着陈白昶,挑眉戏谑的问道。
陈白昶却忽的有些难为情,神色全然不似刚刚的冷漠与厌恶,沈鹤唳话音刚落就连忙开口否认,也顾不上什么仪态礼节的就说道,“神经病吧你,说什么呢。”
居然把自己对可怜凄惨的小学霸的悲戚之情说作是男男欢好之情,真是岂有此理。
沈鹤唳一副了然的神情,扬了扬眉毛,歪了歪头,似有些不解,道,“真不知道是你神经病还是我神经病,奴隶对玩家只会有恨。”
陈白昶想起顾宁相望向自己时的清澈与静谧,决定不继续听沈鹤唳放屁,转身就打算离开。
沈鹤唳的声音继续在陈白昶身后听不出情绪的传来,“被系统选中的时候就已经逃不掉了,陈白昶。”
“失踪的人不全是奴隶。”
沈鹤唳接下来的话让陈白昶心中不可避免的一震,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沈鹤唳看见陈白昶离去的背影再次停住,勾唇笑了笑。
无需再多说些什么,他知道陈白昶不会离开了,至少现在不会。
陈白昶果然没有继续向前,转过身自上而下的看着沈鹤唳,谨慎地盯着沈鹤唳。
陈白昶知道欠系统钱三年会出事,但一般情况下应该除了自己没有人会想到主动跟系统借钱吧。
否则沈鹤唳说的被系统选中就逃不掉是什么意思。
陈白昶有些莫名的紧张,看着沈鹤唳时的指尖都不自觉的紧了紧。
沈鹤唳享受着对方紧张的情绪,扬了扬脖颈,道,“你真以为系统派发的任务是你想不接就不接?”
事实上人性的阴暗面并不全是系统激发的,最初大部分玩家都会如陈白昶一样,秉持着同理心与羞耻心装作无事发生般继续生活,无视系统任务。
但久而久之,玩家们便会发现超过半年不领取任务,将会自动扣除金币。
与此同时,还会出现第二个任务的被迫领取,任务时长限三天。
第一个任务扣除五十金币,第二个任务完成奖励二百金币,失败则扣除一百金币。
玩家初始给予的五百金币足够系统扣除掉整个初级任务,也就是说即便有扣除金币的程序在,玩家仍然可以继续无视系统下发的任务,时限为三个月。
而当三个月结束,玩家仍然没有完成任务的话,就将迎来生命的终结。
并且系统任务扣除的金币和偿还时长与私人高利贷的利滚利差不了多少,基本上就会越欠越多,而欠的越多,生命所剩的时长也就越短。
人性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大多数人确实会因为最基本的道德而拒绝做丧尽天良的事情,但在面对死亡的威胁与恐惧时,却没多少人能守住底线。
更何况在完成任务时玩家并非没有快感。
久而久之,便会从最初的恐惧,愧疚,满心抵抗,迫不得已,逐渐变得习惯,畅快,愉悦,甚至比系统派发的任务还要变本加厉,惨绝人寰。
他们会逐渐习惯那些哭喊,也会习惯被人言听计从的感觉。
每个玩家都是普通人,同时每个玩家又都是不凡者。
他们从被系统选中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成为非死即恶的人。
陈白昶也不能免俗。
他已经欠下了一千金币,时间过去了快要四个月,已然是晚夏的尾巴到初冬的尖尖。
陈白昶面色不虞的听着沈鹤唳讲述规则,心中满是惊憾。
沈鹤唳看着陈白昶快要裂开的神情心中更加欣愉,他能在拥有系统后光鲜亮丽的存活两年之久,足以证明他高级玩家的身份。
沈鹤唳本就心中扭曲,自幼缺乏正常的感情与人际关系,因此在绑定系统后并没有过多犹豫,更没有面对过死亡的威胁。
他从容,无谓,凭借智商相貌与不菲的家世利用系统混的如鱼得水。
他享受着那些奴隶的哭喊,倾听着那些女人的谄媚。
他进行着最残忍的交易,却又毫无愧疚与同情,他的性格与系统派发的任务相辅相成,混成一团,泥泞不堪。
陈白昶却不知这些,闻言不免对沈鹤唳敌意小了一些,以为沈鹤唳的所作所为都是迫不得已。
至于他自己……
陈白昶吐了吐呼吸,这一次他正对着沈鹤唳带了些同情和感激意味地说道,“我知道了,还是谢谢你能跟我说这么多。”
坦白的说,自己今天一整天对沈鹤唳态度都不算好,更他还愿意主动告诉自己这些老玩家才知道的规则。
于是陈白昶大学生的那股清澈愚蠢的劲儿就又冒出来了,不由自主的带了些语气放软了些,神态也和缓不似刚才。
沈鹤唳却有些意外的偏了偏头,疑惑的打量着陈白昶,有些不理解对方态度突然的转变。
他鲜少做好事,如今告诉陈白昶这则消息也不过是想要欣赏陈白昶惊慌焦虑的神情,却不曾想得到对方这样认真的感谢,闻言有些意外的抬了抬眼,带了些不自然。
陈白昶却表示这种不自然的神情他在顾宁相身上见得多了,以为沈鹤唳只是不好意思。
正犹豫要不要对沈鹤唳也说点鸡汤引导一下偏离航线的变态未成年,便听见一阵老土的DJ音乐突然响起,在清雅高贵的包厢内显得格外突兀。
是陈白昶定的闹钟响了。
没办法,人生已经这么苦了,不听点带感的音乐怎么活得下去。
而陈白昶这时才发现,时间已经逼近十点,到了往常该睡觉的时间。
陈白昶上辈子死于猝死,于是这辈子即便加班到再晚,也尽量下了班回家就睡觉,不贪恋夜晚独处的时间。
陈白昶瞬间倒吸了口凉气,这么晚还没回家,路程还需要时间,这不完了吗。
看来这个夜是非熬不可了,陈白昶痛心疾首地想道。
明天还要上班,陈白昶顿时觉得眼前的雅间都可恶起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呵呵。
沈鹤唳不清楚哪里传来的老土DJ,还以为是陈白昶接了个电话,便默契的不打扰陈白昶,也选择性无视掉了对方突然变得有些莫名幽怨的目光。
并且纳闷陈白昶是不是有些精神疾病,一会冷漠,一会温和,又一会幽怨的。
陈白昶却觉得沈鹤唳身为富家子弟这点暗示都看不懂吗,自己都已经走到门口并且持续性盯着他了,也不知道绅士点让什么司机王叔李叔之类的送自己回家。
怎么这时候不说同为玩家之类的套近乎的话了。
见沈鹤唳半天也没动作,并且看自己的眼光越来越奇怪,才只能作罢,认命的走路回家。
不禁在心底默默为钱包叹了口气,有些遗憾没能薅到富二代的羊毛。
夜色暗沉,月明高挂,中心街临近十点的夜仍旧有许多行人,周遭的商铺通明,与街角的小摊小贩融为一体,共同将墨色的夜照的蓬荜生辉。
陈白昶一边走着,一边下意识打量着周围。他的公司与中心街不算太远,但也绝不算近,因此哪怕他偶尔加班到深夜,也还是没见识过中心街夜晚的繁华。
陈白昶抬头看了看远处似是与银辉玉盘齐高的高楼大厦,突然有些感慨的想到自己一生无法获得的高度却属于医院里啼哭的婴儿,甚至属于自己刚刚见过的变态小屁孩,却唯独不属于自己。
陈白昶到底是大学生思维,甚至不久前还想过通过个人拼搏来获得一片前途光明。
然而经历了三四个月的职场打磨自然发现事实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努力就行。
努力往往已经是世界上最廉价的致富方式了,而自己并不是其中一个。
因此陈白昶在苍苍月色下望着一眼看不尽的繁华难免有些心生落寞,甚至是孤独。
这种孤独并不是对生活的不满或是物质的渴求,而是对世界这般盛大繁荣却没有属于自己一隅之地。
陈白昶突然有些想顾宁相了。
想对方如夜般安谧的双眼,冷处偏佳的气息,还有初见时有些僵硬却乖顺的怀抱。
明明不算长的一段路程,陈白昶却莫名有些心急,觉得路也漫长了起来,怎么走也走不完。
他知道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是他属于那个家。
那个不算宽敞的出租屋,有些老旧的沙发上,一定还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在等他回家。
陈白昶又想到沈鹤唳对他说的,奴隶对玩家只会有恨。
陈白昶嗤笑道,“放屁。”
也不知道顾宁相晚上好好吃饭了没有,有些懊恼下午一着急直接带着顾宁相走了,手机都没来得及挑。
若是能给对方打个电话就好了,在逐渐寂静的道路上也好听听对方的声音。
哪怕不过几百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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