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最擅长的就是用片光侧影的方式,隐藏和消弭一些本存在的热烈又炙热的过往。
有时候,又会稍微加上些美化的修饰,为自己创造一个虚拟的真实。
虽然说起来挺窝囊的,但是对于罗宥泽来说,他并没有自己所说的那样自信。
他是那种靠着回忆和美化美好而续命的人。
刚出生一年的时候,罗慧就和父亲离婚了,他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但是因为懂事的早,所以也没有和罗慧过问过。
罗慧是个事业狂,一年十二个月几乎要进组十一个月,所以上学的时候,他是管家带大的。
他从管家那里套出过很多话,大概明白其实自己的出生只是一场意外。
没有人知道他的父亲是谁,甚至可能罗慧也不知道,显而易见,自己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件不被待见的事情。
因为过早的意识到了这点,所以罗宥泽对什么都平淡很多,甚至有时候过于粗神经了些。
管家是这样想的。
其实不然。
从小学的四年级开始,一直到初中毕业,孤立、霸凌...
几乎持续了他的整个少年时代。
那时候他很胖,长得又不好看,学习成绩中等不上不下,一到了班级里介绍家长背景的环节,他通常支支吾吾。
为了不给罗慧添麻烦,她的工作和身份肯定不方便说,至于父亲......他又完全没有印象,连编都编不出个所以然。
姥姥姥爷不想承认他的存在,他也知道,为了自己,罗慧几乎已经和娘家断了关系。
所以每一次的家长会,都不是给他家长开的会。
那年的燕城雪也挺大的,人总是在某一瞬间长大的。
比如说,在被男女生的小团体围在学校的大树边嘲讽的时候,亲眼看着路过的姥姥姥爷,头也不回的挽手走开。
比如说,在忍了很久终于把这件事情告诉老师,却换来一句“他们只是和你友好的相处,觉得你的样子比较可爱,让他们开心。”
再比如说...
罗慧终于到学校的那一天。
外号。
侮辱。
伤害。
早已经见惯不惯的时候,他最害怕的,是看到那唯一的曙光。
直到现在他都记得,罗慧甩在班主任脸上的巴掌,还有带着他走到那几个学生面前,打报警电话时候的决然。
他分明从未渴望过谁的爱,但是那一天,他害怕极了失去这份爱。
罗慧拉着他的手,他站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那一刻,他才知道这个女人承担了多少,才成为了他的母亲。
所以他减肥,学习,报考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专业...
只要她开心就好,只要她满意就可以。
也就是那些年的时候,在中学对面一条街的巷子口,他发现了燕影的那个小门。
“你知道最好笑的事情是什么吗?”
杨乐微摇摇头。
罗宥泽喝了口咖啡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
后来,他减肥成功,中考的时候超常发挥,考到了全市的前一百名,高中的时候选择了一个离家里近一些的学校,入学就是学校的三十多名。
你想啊,一个又好看,成绩又好的人,尤其还是一个男生。
“我就那么一夜之间,从谁都看不起,变成了众星捧月。”
罗宥泽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并没有一丝得意,手撑起下巴,看着马路对面吵架的情侣。
“人是在某一瞬间忽然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的,对吗?”罗宥泽瞥了他一眼,不轻不重道。
杨乐微发呆盯着面前吃剩的泡面桶,想到,其实罗宥泽说的,也只是痛苦的十分之一吧。
只不过他像自己一样,不想去用言语修饰那些痛苦,免得好像逼着世界对不起自己一样。
人很容易同情别人,却很难共情自己。
“对吧。”杨乐微点点头。
再后来的时候,看到你就觉得好奇,也许是沉疴腐烂的世界里,很少看到这么纯粹的人了。
罗宥泽盯着他的眼睛想到,但这话对于男生来说,太肉麻了。
所以他跟着他,来到了话剧社,看着他拿着自己的作品据理力争的讲解,看着他终于被认可之后满头大汗的释怀,看着他开始负责一个剧目,开始招录演员...
罗宥泽想,也许自己也得找点事情做做。
果不其然,他只是去面试的地方介绍了自己的名字,甚至不需要表演什么,就被录取了。
罗宥泽走在街上,不明所以,又冷静的出奇。
或许比起那些过往的不幸,这样子做什么都能轻而易举的自己,不是可怜,而是可恨吧。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这份幸运,带给那个好像做什么都不太幸运的人呢。
于是带着这样的想法,他站在槐花树下,向杨乐微走去。
然而这些话都是不能说的,这些坦然的事情,得到故事的结局才能被迫让被爱的人知道,总而言之,不能是现在。
“我那时候就很好奇,怎么有人走在街上都能平地摔?所以就报了个话剧社看看。”
杨乐微恨铁不成钢,刚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安慰他,这会儿一巴掌拍在了罗宥泽的头上。
“你小子安的什么心啊?!”
“爱你的心。”罗宥泽说着,单手比了个心送给杨乐微,随后被一手打了过去。
“可算了吧你,”杨乐微打趣道:“不过说实话,我第一次听有人跟我讲自己的过往。”
罗宥泽怔了一下,手指微微握了下拳头,问道:“是不是觉得挺离奇的?”
杨乐微看着他想了想,摇摇头:“没有什么离奇的,如果你知道我以前的经历,其实是我们是差不多的。”
罗宥泽望着他的眼睛,似乎很期待后续的章节,不过杨乐微并没有说下去。
事实上,有些欲言又止的事情,不说出来,才更有意义。
也正如他所想,杨乐微真的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他却突然站起身,死死盯着一条街外的一处,不动了。
“出什么事儿了吗?”
杨乐微不敢相信那个身影是杨正,但是杨正的样子,化成灰在他面前,他都认得出来。
他的手紧紧攥着桌子的边缘,捏着的一次性筷子被掰断刺进肉里的瞬间,才因为疼痛让他察觉到自己的异常。
“社长?杨乐微?”
杨乐微垂下眸子,看了罗宥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没有记错,对面不是别的地方,就是燕影的小南门。
“你看起来脸色很差。”
不知道什么时候,罗宥泽又起身去置物架上拿了一包邦迪回来,趁着说话的缝隙,抓住杨乐微的手指,看了起来。
“哎,不用不用。”
杨乐微反应过来要抽回手指,却被罗宥泽抬手挡住了。
“什么不用啊,你都受伤了,我来吧。”
罗宥泽说着,眯起眼睛,把他手里的两根刺挑了出来,听到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之后说道:“忍一忍啊。”
蓦地听到这话,杨乐微闷声笑了下,想了想,虽然苦难是不能比惨的优先级的,但是他以前受的那些伤,哪个不比这种重?
如果在以前的话,他可能都不会关注这种伤口,更别提弄个创口贴表彰受伤过证据了。
说起这个...
他忽然想起之前花刺抽在自己背上的那几道子,当时齐之川上药的时候,有没有被那副样子吓到过?看到那样的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喜欢的居然是个这样的人而惊讶或者失望呢?
“笑什么?”
“没笑什么,想了想以前的事儿。”
“怎么着?我现在成了谁的替身了?说出你的故事。”罗宥泽头也不抬道。
杨乐微刚要脱口而出“没有的事儿”,手还被罗宥泽抓着,就看见有一个熟悉无比的身影被追打着从面前跑过去。
——杨向龙?!
“杨!”他刚要喊,那人一闪而过,就不见了踪影。
等到回过视线想要再寻找的时候,好像只是卡bug的他的幻觉。
“你刚才看没看到有个人从门口跑过去?一个少年模样的男生?”
罗宥泽摇摇头,不明所以道:“什么少年?我刚才一直看着这边,没有人啊。”
没有人?
杨乐微蹙起眉头。
可是分明......
他分明看到杨向龙跑过去啊?好像被什么人追着来着。
“这是故意找话题不想回答我的问题?”罗宥泽笑道,抬手把创口贴铁牢,欣赏了会儿,点点头。
“不是,我只是...”杨乐微话说一半,收回手,目光一顿。
“你故意的?”他看着创口贴上的库洛米,还有躺在桌上的美乐蒂,问道。
罗宥泽摇摇头:“我这是随手拿的,一片好心,不能冤枉我。”
杨乐微深吸了一口气,扬起眉头又看了一眼,气笑了。
“行吧,不跟你计较。”
罗宥泽耸耸肩,抬手把两个人的泡面桶摞在了一起,向垃圾桶走过去。
“我自己来就行。”
“你还是在那坐着吧,别一会儿给自己烫着了。”
“我是那种人吗?”杨乐微歪了歪头。
“嗯,不是,刚才把自己手扎到的人我也不知道是谁。”罗宥泽笑着比了个鬼脸,走过来推开门。
“好了,晚上了都,我送你回去。”
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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