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蛇于烟雾朦胧的边境忽隐忽现地游到了路熹茗的视野中心。
一阵雨后草地的香气扑向她的鼻间,真实又强烈,让她不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但她也不觉得自己是醒着的,因为她向来怕蛇,此刻却不认为这蛇恐怖,反倒有闲情逸致欣赏起它优雅而丝滑的游动姿态来。
它好像一直都是那样颀长,躯干似乎有上千年的榕树直径那般粗。离奇的是,它远远望去也有几栋楼那么高,近了看却依旧是如此大小。
每游动一寸,它身上大片闪着欧泊光泽的蓝绿菱形鳞片便与纯白似雪的地面摩擦出“叮”的声音,似是挂了一长串的铜铃,又仿若深山中敲响的晨钟。
几秒后,青蛇在路熹茗身前二十米的位置停下,摩擦出的声响也戛然而止。只不过,它立起来时,只与路熹茗一般高了。
路熹茗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原来那清脆的铃铛声来自分布于其身体两侧的鳍状物。这些鳍收缩起来柔软如薄纱,又能在舒展开后坚硬如利刃,一张一弛的交替便是其一呼一吸的间隙,一次呼吸的时间,它便能“叮铃铃”地碰撞着地面,游上几十米。
它右眼竖着的长条瞳孔如利剑插在深红色的虹膜中,仿佛能斩断世间的一切虚伪和隐瞒,左眼却紧紧闭着,眼帘上长了些栖息于此的苔藓。
它的身上也布满了苔藓。不知从何处来的光源照在它的身上,被鳞片反射,又被苔藓吸收,忽明忽暗,似是正在跳跃的烛火。
青蛇总是与剧毒被联想在一起的,但若是蛇本身如此巨大,它有没有毒已经不重要了。路熹茗第一次觉得蛇竟然是美的。她不由自主被吸引了,又不由自主向前迈了两步,紧盯着它的右眼,出神地问道:“你是谁?”
她并没有问“你是什么”,而是默认了这蛇是拥有极高灵性和智慧的生物,值得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
青蛇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她。路熹茗又向前迈了一步,青蛇却掉了个头,盘旋着向后游了一步。
路熹茗没再朝前走,而是睁大眼睛端详着它嘴里藤蔓编成的环上金黄与白银相间的小花,又问了句:“你嘴里衔着的是什么?好眼熟......”
思忖了片刻后,她猛然想起那小花的正式名字:“是珍珠藤吗?”
青蛇依旧没有说话。它微微颔首,尾巴尖怡然自得地左右晃了一下,好像在同意她的说法。
接着,它灵活地转了身,“叮铃铃”地向来时的方向游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嘴里发出了竹笛般悠扬的“呜”声。
不知为何,路熹茗竟能猜到对方的意思:“你让我过去?”
青蛇再次点了点头。可欣赏归欣赏,路熹茗却绝不会在不知对方底细的情况下盲目跟过去。于是她郑重地拒绝了这美丽生物的邀请:“我不想过去,请让我回去吧。”
话音刚落,青蛇便张着鳍“嗖”地飞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倏然,它和路熹茗间边多了一座小拱桥。
重新落在地面后,它便头也不回地朝着远方离去了。只一眨眼,路熹茗便不再能追踪到它青绿色的身影。
那座桥离路熹茗只有五六步的距离,通体透明,似乎是水流被凝聚而成的。她向前走了一步,试图靠近那座桥,可桥却也跟着向后移动了一步。路熹茗疑惑地又向前踏了两步,桥竟是有生命一般,再次向后退了两步。
路熹茗不信邪,加快速度跑了几步。她光脚踩在白色地面上,像踩在一大块棉花糖和雪上,走不快,也很难找到着力点,所以她没跑两步便踉跄了一下,摔在了地上。
那桥依旧与她保持着初见时的距离,好似她刚刚的动作都仅仅是她的臆想。路熹茗坐在地上,手脚边皆是冰凉湿润的雾气,衣角也被打湿。随着坐在地上的时间逐步拉长,她整个人像块被放在锅中融化的黄油,慢慢失去自己清晰的边界和独立的形状,快要与这茫茫雾海融在一起了。
只有猛烈作痛的膝盖提醒她发生过的一切。如果这不是梦,那这是什么?
她忽然开始慌了起来,她在别的世界吗?不会,若是那样,她便无法与青蛇对话。
那她是在幻境中吗?
路熹茗逼迫自己站起来,向四周望去。这一整片空间都是泛着晚霞橙粉色光晕的白,没有起始,也没有终结,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连上下都长得一模一样。
她闭上眼睛,试图不去看这茫然的一切。但让她失望的是,即使她不被外界的幻象打扰,她依旧无法从黑暗中获得任何的破局要领。
“我跟你走,你出来吧!”路熹茗重新睁开眼睛,向着四面八方喊去。
她重复叫嚷了四五次,可没有任何人应答她,而她已经无法分辨出青蛇离去的方向了。坐以待毙向来不是她的处事方式,既然蛇不出现,那她便去找蛇。
在无法判断方向的空间里,无论向何处走都是在鬼打墙。路熹茗思考了片刻,解开了头发,将发绳扔在了地上,随后朝着桥的方向走去。桥一直在向前躲闪着,但蛇不一定,说不定她还有机会能找到它。
每走十步,她便忍痛揪下一根头发,拉直后放在地上做标记。等到她揪完第五十根头发时,她看到了一开始被扔在地上的发绳。她又向前走了几步,果然看到了被她揪下的第一根头发。
路熹茗皱着眉头向桥的反方向走去。她不再揪头发,而是顺着围成一圈的头发丝走着。行了二十步后,她猛然回头,那桥依旧在与她隔着几步的距离处等着她。
如果向前向后都不行,那与它垂直着走总可以了吧?
她给自己打气,拿起发绳,将它换了个位置,随后向与桥垂直的方向走去,每走十步,她又忍着痛揪下头发来,按照原本的方式铺在地上。这次,她仅仅揪了三十根头发,便再次回到了原地。
见到那条发绳和满地的头发丝时,路熹茗彻底没力气了。困意和过度疲劳使得她双手双脚的末梢都肿了起来,耳朵里也像住了个蚊子,疯狂嗡鸣起来。
她干脆呈“大”字型躺在了原地,苦笑着对自己说:“好,好得很。我怕不是在一颗橄榄上走路吧?但我能看到的只是个平面,原来我就是个蚂蚁吗?”
她不禁代入了那个第一次发现地球是个球的人,震惊之余只剩对自身渺小与无知的感慨。
那座桥依旧安安静静地守在几米开外,脚步停下后,组成桥的水流声在此刻才得以被她听清。它似乎是个循环往复的系统,看不见的管道向桥的各处运输着水源。路熹茗躺在云雾中,对着那桥伸出手,试图用念力将桥拉过来。
小桥是这橄榄上唯一一个能看得到的物体,路熹茗还是觉得靠近它才是破局的关键。
但她控制不了波浪,也控制不了水流,更无法将那不存在于现世之物拉近自己。
“要不就这么睡一觉吧,”她把手枕在脑后,望着无边无际的白茫茫心想,“睡醒后再想这些。说不定我真的是在做梦。”
很快,她的后背便被湿气浸透。她只好把外衣解下来,将尚且干的那部分盖在身上,再次躺下闭上眼睛。
就在她快要再次沉入梦乡前的那一刻,她的衣服从身上滑了下来,一阵湿冷气息激灵地她睁开眼。迷糊间,她伸出右手,心下一念,衣服便回到了她的手里。
路熹茗把衣服盖在身上时才想通了一点——她的念力是可以用的。
她立刻弹跳着坐起身,把衣服隔空向那桥送去。果然,那桥没再动了。路熹茗心下一喜,手下一用力,直接把衣服朝桥上一甩。
衣服碰到桥的一瞬间,那建筑便如琉璃般碎了一地。湍急的水流汩汩从它碎裂之处涌现出来,把周遭棉花糖一般的地面打湿。这水流很快覆盖了橄榄的每一寸,又在半分钟后淹没了路熹茗的小腿。
水从半米涨到到淹没头顶的高度只用了不到十秒,她即使会游泳,也不得不在不断变化的水位中耗费大量体力调整自己的姿势。
蓦地,她的脚尖踢到了一个滑腻腻的物体,那物体在碰到她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在她身边搅出了个漩涡。
从漩涡里,青蛇冒出了它的头,接着便甩出它粗长的尾巴缠住路熹茗,将她托举出了水面,又把她举到自己的面前,让她与自己对视。
路熹茗呛了好大一口水,咳了半天,整个人又被蛇缠住,动弹不得,连呼吸都费劲。
她试着挣扎,可她一开始挣扎,那原本滑腻的蛇身便如同倒刺一般割开她身上唯一的内衬,弄得她再也不敢乱动了。
“请你送我回去吧,”她用近乎哀求的口吻对青蛇说,“我这里应该没有任何你需要的东西。你应该不是要吃我,对吧?”
青蛇没有放开她,而是低低地鸣了一声,随后缓缓睁开了它紧闭的那只眼睛。
那只眼睛金灿灿的,瞳孔却是个空心的大圈,圈身密密麻麻烙印着一个连一个的小圈,就像是个盛放鲜花的花环。路熹茗无法不看向那眼睛,再之后,一些存在的、或者不存在的回忆,便如她所身处的洪水一般,涌入她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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