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一扇高大的红木屏风,几人便来到茶水间落座。
宋尚从一旁的书桌上取来一张宽大的宣纸,在众人身前的圆桌上铺开,又取来两支笔搭在笔架上,做好会谈前的准备。
赵天亭首先执笔,“三日后便是集市,民众多集中于西市,我们便在西市设立表演戏台,可以快速引起民众瞩目。”
宋尚拧眉,摇头道:“皮影之术需借助光影呈现,西市酉时便会罢市,恐弗宜。”
“既如此,我们便早些时辰开始。若想引发民众热议,我等须自初起占据枢要”
“日未隐没,月犹未升,其时未宜!皮影之术乃我等计划之核心,此节万万不可将就!”
赵天亭撂下毛笔,起身睥睨众人,吐字掷地有声:“为商者,不拘小节,当以结果为先!”
宋尚同样起身回之一礼,却毫不相让,语气铿锵有力:“寻果者,谨小慎微,需重微末之节!”
两人眼带杀气,气势汹汹,背后彷佛燃起冲天火光。
宋铮欲言又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又想想自己想要说出口的话该怎么跟上他们这种语言格式。
死脑子快转啊!
跟团!跟团!
“争议者,目光短浅,明径本在身前。”清冽如泉的嗓音淡淡响起,本应纯澈干净的声线却带着股莫名的嘲讽,令人心头火骤然升起。
赵天亭和宋尚齐齐转头,目光如炬。
阿玖撩起眼皮看他们一眼,又无趣地垂眼继续玩弄着手中的杯子,声音略显吊儿郎当:“看我干什么?明路在旁边。”
“......”对上两人转移过来的视线,宋铮扶额叹气,“对,你们先听我说。”
赵天亭和宋尚气哼哼坐下,宋铮夺过阿玖手里被翻来覆去捣鼓的杯子:“开会呢,别作妖,正经点。”
“......”
眼看场面重新趋于平静,宋铮轻咳一声:“表演的时间地点按赵姑娘说的来。”
眼看宋尚嘴角微笑缓慢变假,宋铮隔空拍拍他,“谁说皮影只能晚上表演?”
“嗯?”
“白天自是有白天的演法。”宋铮弯眼笑道,“劳烦赵姑娘于集市当日为在下寻到一处遮阳篷或某个阴凉处,再寻几条黑色遮光布,想办法固定在表演场地,尽可能多的遮住阳光。”
赵天亭颔首应下。
宋铮视线转向另一边,“宋公子,之前教你的烛火摆放位置可还记得?”
宋尚起身作揖:“老师的教导,弟子从不敢忘。”
“既如此,你便按照当时学到的来安装烛火,位置、角度、数量,皆要细细斟酌。若有拿不准的地方,可联系赵姑娘,请赵姑娘派人来询问我。”
“是。”
屋内一时静谧。
宋铮手指敲了敲桌子,唤过来赵天亭和宋尚的注意力,“皮影表演安排好了。然后呢?”
赵天亭与宋尚对视一眼,面对面微笑半晌。顶着宋铮疑惑的眼神,宋尚首先开口:“赵小姐是想安排弟子前往瑞和府请太守大人前来断案。”
“瑞和府......”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在宋朝时期,太守一般是州郡一级的最高行政长官,全面管理州郡的行政事务。也就是说,县令是太守的下属,受到太守的领导和监督。
“州” 通常是普通的地方行政区划单位,而 “府” 一般是地位较为重要的州。所以......宋尚的意思是他要去寻找崔贺的顶头上司来治他?
这方法倒是合理合法,只是......
“瑞和太守为人如何?与崔贺之间有没有可能存在的钱权交易?”
赵天亭放下茶杯,替宋尚回答:“瑞和太守陈书禹,十几年前与在下有旧,印象中倒是与人为善、为官清廉的代表呢。”
宋铮点头,复又看向宋尚:“时间紧迫,你可派人前去请了?”
宋尚面带惭愧,轻声解释:“瑞和太守忙于招待钦差大人,近日恐不能亲临泰宁。”
原来如此。
之前阿玖提到过,新皇为了加强对民间势力的管控,往各地派了不少钦差大人巡查官员功过,有赏有罚,整顿朝纲。瑞和府作为地位比较重要的州有钦差也不奇怪。
想到上次面上懒洋洋,做事雷厉风行的顾景行,宋铮心下稍定,转而问道:“钦察最近可有离开之意?能否想办法请钦察大人到泰宁县一叙?”
“......”宋尚擦一把额头的冷汗,干笑道,“老师,钦差大人的行程,岂是我等能随意打听的?”
宋铮动作一僵。
谷岭县的事情解决得那样顺利,多是王二碗在一旁帮衬。如今他们几位多是布衣平民,哪够得上钦差的线。
简直是登月碰瓷了。
“欸欸额——你作甚!”
猛然炸起的慌乱叫声将宋铮在沉思中拉出来。
她眨眨眼睛定睛一看,原来是赵天亭方才发呆时不自觉执起毛笔在手中转了一圈。飞舞的墨汁却好似喜爱极了宋尚的一身月牙白色,争先恐后往上飞扑。
竟是没有一滴黑点落地,有一点算一点全飞到了宋尚身上。
此时场面颇有些尴尬。
赵天亭略有些慌乱地起身,“啊抱歉,我没注意。”
宋尚不信,“赵姑娘莫不是嫌弃在下无能,特意报复?”
“怎会,在下不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赵天亭尴尬笑笑,便要打开门唤人前来收拾。
没走两步却被宋尚拦住,“罢了,只是在下的衣服遭罪,不必影响我们商议正事。”
几人再次坐回圆桌前,刚刚闯了小祸的赵天亭神情略微不自然,主动提议:“在下会想办法联系瑞和太守和钦差大人。崔贺大批银钱来源不明的证据在下也已收集完毕,之后便会安排人送到宋公子府上,请宋公子再次核对,整理证据。”
宋尚并无异议。
几人围坐在茶水间商议几个时辰,列出一份非常详细的“摧贺计划”,赵天亭头脑清晰思维大胆活跃,宋尚行事□□小心谨慎,宋铮提醒流程添砖加瓦,加上阿玖次数不多但句句落于实处的计划修补,后面几个时辰大家的讨论倒也算得上是其乐融融。
只是会议结束再次登上马车,宋铮还是感觉到一股难以名状的疲惫。
阿玖透过窗户看着赵天亭和宋尚的马车渐行渐远,略微不爽道:“凭什么他们能留在城里,我们还要回那个山贼窝?”
“因为人家在城中有房。”宋铮左右扭着脖子,听着“嘎嘣嘎嘣”声略微牙酸,“欸阿玖,你会按摩不?”
“......我为什么要会那个东西?”
“因为有用啊。”宋铮背过身催促道,“试试试试,我身上好酸。”
阿玖犹豫着伸出手,却不知道该落到何处,只能悬浮在宋铮后背处,像是个要砍头的侩子手。
“......”宋铮翻着死鱼眼看他,“大少爷,现在把你丢出去你能活几天?”
阿玖不悦地看向她,没有反驳,而是将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一捏。
嗯......有点不对劲。
这位大少爷显而易见的不会按摩,双手发力的姿势和力度都很怪。不过有人捏着总比没有好一点,宋铮打了个哈欠,渐渐放松精神。
开会和小组讨论真乃世间酷刑,这种活动比她熬夜做一晚毕设还累人。
三日之期很快便到。
赵地斧特意叫来两位貌不惊人的山贼帮他们抱着老伙计大木箱。
宋铮似笑非笑:“赵兄还特意为我们安排了两位伙计呀?”
“不是伙计,这是耳目。”
“......”
似乎仍嫌不够通俗,赵地斧再次解释:“是用来监视你们的。”
宋铮嘴角抽搐,脸色的似笑非笑逐渐麻木,“哦。”
这人真是好生孝顺,脑子都长给他姐姐了?
旁边阿玖嗤笑一声,扯过宋铮就往一旁的马车上走。
一边走一边不忘嘲讽道:“赵天亭知道她弟弟把她给卖了吗?”
宋铮神色复杂,“知不知道的又有什么要紧,他不说我们就不知道了吗?”
赵天亭应该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安排两个人在他们身边,既能帮着打杂,也能看着他们不在今天搞出什么乱子,万一出现危险还能护他们一下。
宋铮倒也可以理解,可这话一到她这个傻大个弟弟嘴里怎么就变了个味。
马车不能进入市集,在西市门口,宋铮和阿玖从马车上下来,肩并肩向着集市内部走去。
此时尚未到正午,集市上人群正多,考虑到接下来是一场打仗,宋铮带着阿玖停在一处卖红薯的摊贩前。
这家的红薯闻起来又香又甜,只是这位大婶看起来是刚刚出摊,跟前还没有人来排队。
真是天赐良机!
宋铮转头看向两位山贼,双眼亮晶晶道:“你们带钱了吗?”
“......”
一炷香后,四人各自捧着一个热烘烘的红薯到达集市中心的遮阳篷处。
虽然还没开始表演,这里却已经聚集到一大群百姓,站在篷下的宋尚手执象牙折扇,谈天侃地间引起一阵阵哄笑。
见到宋铮,宋尚“唰”地一下合上扇子,弯腰作揖,“弟子见过老师。”
宋铮虚虚扶起他,意有所指道:“不用这么客气,你看你师兄就从来不客气。”
阿玖冷哼一声,从宋铮身侧撞过去,独自进入遮阳篷。
宋尚起身,笑得一派光风霁月:“大师兄人品贵重历练有成,弟子却不敢逾矩。”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有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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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初具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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