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自回府后,也知人言可畏,变得深居简出。好生生的一个荣国府大小姐被搓磨成这样,大家也心生惋惜。黎胜早就知道事情会比较麻烦,但是总比宫中做个提线木偶要好多了。元春并未回到自己原先的屋子,是老太太吩咐了,往后大姑娘就跟着老太太住。
这日正是众人吃饭的时候,贾母元春探春贾兰一同坐着,现今因为贾兰也入了席,黎胜便嘱咐李纨与凤姐各自吃去,不用在陪侍左右。元春神色如常,探春也很平静,黎胜慢慢喝着喝粥,琉璃端着两碗菜进来,轻轻放在桌上,有些犹豫的说道:“二太太说她今天还是吃斋,供了一样椒莼酱来,还给大姑娘送了一碗素豆皮。”王夫人现今是天天吃斋,变着法给女儿送斋饭。
元春自回府来,见到种种情形,跟王夫人已是形同陌路,她自小又是养在祖母膝下,与母亲情份也淡,闻言面不改色。探春低下头不敢招惹是非,知道嫡母与嫡姐之间关系恶化,自己势单力薄唯恐被卷起去,况且见到王夫人如此行事,她心里更添了加倍小心。
黎胜皱了皱眉:“往后告诉她都蠲了,我也吃不动这些菜,别再送了。”琉璃连忙应了一个是,赶忙把菜端下去不提。只见贾兰忽然站起身来:“祖祖,孙儿吃饱了,该回去念书了。”黎胜对他做出一个笑脸:“好孩子,读书费神,该歇息的时候也要歇息。”贾兰回道:“孙儿牢记祖祖教诲。”然后又对元春郑重躬身道:“大姑姑,我一定会好好念书,将来大姑姑在家,我来养大姑姑。”
大家都没料到贾兰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元春原本苦撑着的泪竟然就落下来,哽咽道:“大姑姑谢谢兰哥儿。”黎胜对着贾兰微笑,这些话未尝不是李纨教与他的,可见并未离心。她轻轻拍了拍大孙女的手背,安抚道:“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莫忧莫愁,有祖母在,办法总比困难多。”探春与姐姐行了礼,虽未多言,但神色里已经带出了坚毅的气息,元春与她轻轻点了点头。
因众人都走了,黎胜对元春道:“这些事情本是意料之中的,你无需在意,人世间的感情有好的,自然也就有坏的,一切也是平常。你也回来几天了,祖母想听听你的打算。”
元春早擦干眼泪,冷静的说道:“我这般年岁,又是这样的身份,已经不想嫁人的事情了。”黎胜却不爱听这话,说道:“若你不是这般年岁,若你不是这般身份,你现在自然是要挑选良婿了?”元春说道:“老祖宗要撵我出去嫁人?”黎胜反问道:“有合适的为何不嫁?”元春沉默了一会,才说道:“长我五岁之上的我不嫁,有了子嗣的我不嫁,与我门第不符的我不嫁。”条件十分苛刻,黎胜却点头道:“你有这份志气就好。”元春又说道:“即便不嫁人我也不要出家,我要热热闹闹的,我是为了家族进了宫,我既然出来也是干干净净的,我想好好的活着。”黎胜张开手臂深深揽住了她,这是一个真正成熟的女孩子,她经受了生活的淬炼,现在正在忍受来自亲情的背叛,即便是这样,她还是要活在阳光下,她也应该活在阳光下。
“你放心,一切有我。”黎胜点了点头,“现今你也别闲了,府里头的帐本子,还有我的陪嫁庄子,都是三丫头替我拢帐,既然你回来你带着她,给我好好对对帐,看看咱们怎么生发生发银子。”
娘俩个正在说着体己话,只听外头有尤氏的声音传过来,果然琉璃进来回事:“珍大奶奶带着小蓉大奶奶来给老太太请安,又来看大姑娘。”黎胜笑道:“快请。”
尤氏婆媳今日打扮得十分鲜明,行了礼坐下。尤氏见了元春便先笑道:“昨天给大姑娘送的衣裳首饰可喜欢?都是惜儿给大姑娘精心备的,她前阵子发了热,刚好些,早就要来看大姐姐,是大夫不让出门。”未等元春说什么,她又转向黎胜:“老祖宗,我们园子里开的好菊花,真是赏景的时候,滢儿备了齐齐整整的一桌子家宴,明日里请老太太和大姑娘去赏花。”
黎胜听了,知道这是东府过来安元春的心,于是说道:“那说好了,我就带着元儿去,你们备的不好我可不依。”
水滢未等婆母说话,连忙应和道:“就是请祖祖和大姑姑的,是父亲知道母亲喜欢菊花,特地从襄阳采办的好花呢,这等颜色胜景我在王府里都没见过,今年园子里头一回栽种,竟是大获成功,这不赶紧来请祖祖和大姑姑去赏呢!”
尤氏被儿媳妇弄了一个大红脸,黎胜听了,更加喜悦:“好,好,有菊花须得有酒。”水滢笑道:“还有螃蟹,持螯把酒赏菊,都给您老人家备好了。”
黎胜与元春笑道:“罢了罢了,这个巧宗只咱们吃去,不能让他们知道。等我们吃彀了,他们再去吃。”
一家子正欢笑着,红玉过来附耳道:“玫姑太太来了,已经在花厅下轿了。”黎胜忙道:“快去请。”又叫尤氏:“你玫姑姑来了,你带着滢儿去迎一下。”
尤氏婆媳连忙应了一声,半盏茶的功夫,便引着贾玫进来。
贾玫距离生产日期已经很近了,黎胜假作生气道:“你这样大着肚子跑过来做什么?有什么话找个人来说就是了,为何要自己跑过来?”
贾玫如今身娇气软,满身富贵,是名正言顺的吏部尚书夫人,她见了尤氏婆媳都在,便笑道:“你也不常常去瞧我,玉儿天天读书,我一个人可怪闷的。”尤氏笑道:“你别怕闷,马上就不闷了,有了娃娃你便是忙起来了。”
元春没料到贾玫与尤氏竟是这般相熟,又见水滢也是处得好的,心里恍恍惚惚的感觉越发少了几分。贾玫与尤氏说了几句话,尤氏见她有话要说,便又嘱咐了一遍贾母第二日别忘了,就与水滢回东府里预备去了。
贾玫与元春是第一次见面,她正是为了元春而来的。没想到贾家居然如此勇气可嘉,这样疼孩子的事情她怎么能不来帮忙呢?如果天底下都能疼孩子该多好啊。
“大姑娘,你的苦处我尽懂得。”贾玫上前挽了她的手,满眼疼惜,“我能有今日全靠了老太太,你来与我说说你的打算。”于是元春也就把自己的打算又说了一遍。只是元春自己说的什么,也觉得不可能,哪里能有这么合适的人,又门当户对又得年轻无子,满世家里扒拉一遍,剩下的哪里还能有好的?
贾玫听了元春的话,当即便笑道:“这不难办,我回去与你姑父说,让他给你留意就是。”然后又对黎胜说道:“老太太也别太忧心,老爷说了,大姑娘的事情是自家的事情,京城里才俊这样多,尽管宽心就是。”
黎胜笑道:“那就费姑老爷和姑太太的心了,既然姑老爷姑太太有心帮忙,我们也得说一句,宁缺毋滥,贾家养女儿怎么都是养的起的。”
贾玫笑道:“您放心,我省的。”
送走了贾玫,元春明显是开心了一些,黎胜见此索性就派了她去干活,让她好好分分神,天天憋闷在家,别是要憋出事情来。
却说这一日北静老太妃亲自下帖子过来,让黎胜带着元春来赴诗会。黎胜知道老姐姐知道她的烦恼,开始厉害了,连忙带着元春好生装扮着去了。元春现在虽不耐烦处处相亲,只喜欢算账理财,要不是她,老太太还没法子把自己嫁妆田庄铺子的蛀虫都拿出来呢。但这次是北静老太妃出面,虽是未说什么,但是已经能够感到事态重大。元春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自然也就乖乖来了。
进了北静王府,老太妃早叫人将她们迎进内室,一见了元春,老太妃便拉着手赞道:“真是你们贾家的女孩个个都是好的,我那一日见了林夫人,也是一样的好。还有那府里滢儿那个小姑姑,来过我们家吃酒的,也是个千里挑一的。”
黎胜笑道:“好姐姐,今儿个是什么安排?”
老太妃特别喜欢听贾家老太太跟自己叫姐姐,于是笑道:“今天有个承恩侯夫人,他家的儿子年纪与元儿相仿,蹉跎蹉跎竟是从未定过婚,那个孩子长得也俊俏,我今天约了你们两家见见面,吃个茶。”一面说,一面又对自己丫头嘱咐道:“你们先带着大姑娘去后花园里逛逛,我跟老夫人再说会话。”这些话得避开人家姑娘说。
元春自然知意,连忙跟着王府丫鬟出来,去往后花园里。北静王府的花园原是分了两起,有前花园,也有女眷的后花园。原本在这里是见不到男客的。因为元春有些心不在焉,就没有看到眼前一双明黄色的靴子,差点就撞在眼前人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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