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一槿,一个在沉默中独自前行了六年的小歌手。
我至今都记得,二十年前的一堂语文课上,佝偻着背的语文老师笑眯眯地问我们长大以后的梦想是什么,一个班上,至少有二十个同学说,要做科学家。
“李一槿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那年的阳光里,六岁的我站起来,身体挺得笔直,两手贴着裤缝,声音洪亮地说:
“我要做个大歌星,让所有人都会唱我的歌!”
温暖的阳光里,那个佝偻着背的老师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我在皱纹漾开的波浪中幸福地坐下,迎接我的是不知被谁抽走的凳子,和一连串尖锐的嘲笑。
“什么呀!他连声乐课都上不起,什么乐器都不会!”
阳光忽然变得很沉,压在我脸上、身上,重得我有点控制不住眼角溢出的耻辱。
好在我记性不好,不记得自此以后、童年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了。
所以,我至今没有上过一节声乐课,唯一会的乐器还是竖笛——我的钢琴不能说会,只能说,比完全不懂略强一点儿。
我的乐理知识,来源于邻居家那个带着一点儿南方口音的钢琴老师。
他每天都奔波在不同的楼房之间,身边坐的永远是不同,却又在某种程度上很相同的小孩儿。
他好像很喜欢教我学音乐,却又不允许我碰他的钢琴,说是太贵了,连他自己都不太敢摸。
我觉得他在骗人,明明是因为他刚搬来那天,楼下的老奶奶冲上来和他大吵了一架,说他扰民,骂他欺负老人,他支吾半天,终于吵不过,也不敢吵满嘴本地方言的老人。
能怪谁呢,我爸爸说,只能怪我们的房子太破了,楼上摔个碗,左邻右舍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知道吗。”
某一天我终于第一次摸到了他家的钢琴,钢琴的手感很奇妙,有别于我以前摸过的任何一样东西,它有让人触摸的魔力。
那个年轻的钢琴老师轻轻地说。
“你是我来到这座城市,见到的第一个对音乐本身感兴趣的人。”
“什么是音乐本身?”
“就是除了考级、参加比赛和炫耀以外,能让人喜欢音乐的地方。”
我早就不记得那个钢琴老师长成什么样子了。他的脸模糊在童年的阳光中,也就成了阳光本身。
后来我长大了,昔日的自卑在一场场校园歌手比赛和逐渐成熟的同龄人中逐渐消散。
能不能完全消散?
那不是我能思考得到的问题,我活得还没那么滋润。
互联网的迅速发展和普及,把我带入了网络音乐的领域中。
十几岁的我也不会想得到,那是我一切梦想与绝望开始的地方。
这些年我听过很多种评价,印象最深刻的一句是:
“你要是不要脸,早就火了。”
很客观的评价,但假如我不要脸,我做的就不是音乐了,那是通俗流水线产品。
但我不能说,因为这个世界并不由我说了算。
As we all know,世界是人民大众的。
我不是个记性很好的人,但我依旧可以记得,在过去的六年中,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在问我同一件事:
“你就甘心这样不温不火吗,就为了你那看不见前途的音乐,为了你那根本没人愿意听的艺术?”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知道,我不舍得松手。
二零一几年的某一天,我照常蹲在马路边上,盛着小米粥的饭盒放在路边的石头墩子上,还没巴掌大的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我妈的声音从里面冲出来,说:
“你Q/Q上那孩子说得对,你就应当好好做做流行,妈相信你,能靠这个吃上饭。”
我不知道我妈是怎么知道我Q/Q密码的,也不知道我妈这自信是打哪儿来的,但我知道,她说的这孩子,有个很奇怪的网名,叫“斗七”。
斗七是我在网上认识的一个同仁,既通混音,也懂编曲,而且才华横溢。我问他这么有才还有财,为什么非要做网络音乐,他说:
“因为在这里,有更多初开的花儿。”
“我们是花儿,你是什么?”
“我啊,我是蜜蜂吧。”
斗七说话总是这么简短,又一语中的。
起初,我与斗七的合作非常顺利,顺利到我们二人都有些超乎预料。
我们谁也没见过,像对方那么心有灵犀的人。
那个时代的人,好像没有把虚拟生活与真实生活分开的能力。
分享生活中的碎片成为一件十分日常的事,但通常是我单方面分享,因为斗七总是怕他的生活环境有炫富的嫌疑。
其实我不在意的,富就是富,穷就是穷,并不会因为这几张照片而更改。
而因为我没生活在富里,所以穷也顺理成章。
我真的很喜欢这段虚幻的关系,喜欢我的每一句“在吗”,后面都有一句“我在”的感觉。
只有在那时,我才会清楚地感受到,我这落魄又一地鸡毛的生活,也值得有后盾。
这样的关系,一直持续到我们合作的第二个年头。
在数不清多少歌和多少demo石沉大海后,斗七沉不住气了,说:
“就加一点儿现在流行的因素,行不行?只是把曲子改得简单而已。”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变得简单了,那我还是我吗?”
“哪怕你写的是儿歌,你也还是你。”
“不是什么类型的问题,是我不想给生活下跪。”
“韩信受了胯下之辱,难道这辈子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吗?”
“韩信在受胯下之辱的时候,难道知道自己未来能成为历史的韩信吗?”
“你怕自己跪下就起不来了,是不是?”
“是啊。我怎么敢断言,我就一定有站起来的能力呢?”
“你好歹也做了这么久的音乐,对自己连这点儿自信也没有吗?”
我什么也没再说了,只是拉黑、删除了斗七。
自信可以是他的,可以是任何人的,唯独不可能是我的。
而妄图以自信为名控制我的人,我无法接受。
往后的路,我依然摸黑走着,只是再也没有人陪了。
——其实这么说也不恰当,因为斗七始终都在,只是没有以正常人能理解的方式存在。
他一次又一次地动用各种联系方式找到我,又一次一次地将我住处附近的风景拍给我看,说:
“我在。”
可是斗七,你在不在,我早就不在意了。
单方面拉黑斗七的第四个年头,我在又一个孤独而无人在意的出道纪念日喝了点儿酒,然后,翻唱了一首最近很流行的歌。
那首歌的作者,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制作人。他的风格,像我,又不完全像我,多了一份张扬,却少一份孤独。
后来的故事你知道,我莫名其妙地火了,火得一塌糊涂。
沉寂多年的账号被成千上万人挖出来审视,等到我醒酒、想起来要将账号私密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出现在世人面前的,除了我,还有斗七。
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我单方面拉黑的斗七,和我后来无比喜爱的制作人綦北星,其实是同一个人。
“很难猜吗?”
因为那档节目,又加上綦北星微信的那一刻,他问。
“虚拟和现实重叠的那部分,就是北斗七星啊。”
我不想再看见的人,终于以他最好的样子,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毫不意外地,我的孤独,将他拒之千里。
只有拒绝了他,我才能感觉到一丝在他面前的自主感。
可是,星星也是会躲在云后面的,如果它们不开心的话。
在这个信息化的社会,歌手的迭代速度很快。我果不其然地过气了,而綦北星,也果不其然地在超一线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我又一次错过了我的光。
而这一次,另一个平行时空的我,居然真的如约而至,来替我完成这命运的转变。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我,自信得有点儿过分,但又确实足够明媚,比起我,他更像个突然爆火的小明星,虽然手足无措,但充满好奇和热爱。
嗯,我很喜欢他。
他一直都做得很好,所以现在,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我不应该再退缩了。
*
夜晚的星空很耀眼,眼前的綦北星更耀眼。
“所以,你一直在观察你遏制的目标,观察你自己的预期实现没有,是吗?”
歌手李一槿的声音很轻,但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可以这么说,但你不只是一个观察目标,李一槿,我不是为了自己的预期才一直关注你的。”
“我不在乎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在观察我,綦北星,我只问你一句话:
“你观察我的时候,真的有把我当成一个客观的、像你一样存在的、有自己生活的人吗?”
好一针见血的问题。
我望着綦北星的双眼。那里现在没有刚刚的小小宇宙了,只有两个小小的我。
可是,那里面,真的会永远有着歌手李一槿吗?
我逐渐意识到,歌手李一槿交代给我的任务,比方士李一槿交代给我的,难了不止一个数量级。
如果说让方士李一槿和狐狸綦北星找回曾经的命运轨迹是道三角函数,那么让歌手李一槿和制作人綦北星重修旧好,其难度不亚于高考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
什么,你说好歹都是高中数学?
和高不高中没关系,该做不出来的题,学完高数我也做不出来。
他俩根本就不是误会的问题,他俩是价值观不同的问题好不好!
我看见綦北星的眼神闪烁着,像是想在我的双眼中找到一个足够栖身的支点。
“我有。”
“比如说?”
“我发誓,我追着你的痕迹到处跑的那些日子,从没有想过要单方面挽回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还在,我没有离开。”
“是吗,那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拉黑你了没有?”
我为面前的制作人綦北星捏了一把冷汗。
别说你小子了,这玩意儿搁谁要问我,我都不一定想得出来。
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你都成超一线了,还记得我是谁,我都觉得挺不容易的。
可是面前的人,居然毫不犹豫,便很坚定地说:
“是因为我太想当然了,对不对?”
哇塞。
“说下去。”
“我只记得是为你好,却忘了你需要的,不仅仅是为你好。”
我听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好深情。
我对制作人綦北星的偏见,到这会儿,好歹消散了百分之七八十。
阴暗批要是还足够深情,那还算有的救。
“所以,你同意我们继续合作了,对吗?”
我差点儿就要顺着他那语气说对了,可歌手李一槿还在犹豫。
就在这犹豫的当口,忽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綦北星立刻警惕地回过头。
“北星哥,槿哥,你们在吗?”
晚风把周白的声音送过来,一起送过来的,还有摄影和灯光移动的迹象。
啊?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白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树林尽头。
所以,梦想与现实之间的,究竟是什么?
是被迫长大,还是赤诚如初?
欢迎评论!
茫茫书海中,相逢即是缘~
记得点收藏,找我不迷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16章·从梦与现实间生长出的另一个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