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儿手里捧着提前准备好的衣裳和珠钗;白色抹胸和青色对襟,下头一个墨绿花草纹三裥裙,还有件浅青色百合纹狐裘披风;发钗是素银镶宝石步摇头钗,此前远远见过贵府小姐们带过,一步一摇衬得人优雅又大气。
换上这正经小姐的衣裳,宋初蕴倒是出落得像冬日里的白梅;不过唐清歌眼前忽而浮现出那日蜷在路边,哭得梨花带雨涕泪纵横的黄毛小丫头,当时觉得小丫头脸上的毒疮甚是惹眼吓人,可如今细细想来,若是没有那毒疮——柳叶细眉印在额前、山峰一样的鼻梁连着两片肉乎乎的嘴唇,唇珠微微翘起、嘴角两个小梨涡好似斟满甜酒;倒确实是个美人胚子。
“好了姐姐,我们快走。”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宋初蕴手心里平白渗着汗,身子也开始不住地发颤;揪着袖子心不在焉。
“怎么了初蕴?”
“我紧张。我没去过皇宫。”
说话间,宋初蕴尾音夹着颤,唇珠上下触碰时皓齿若隐若现。
此前什么甄嬛传、芈月传宫斗剧满天飞的时候宋初蕴翻来覆去地看,也算个实打实的“甄学家”;可如今让她真的去皇宫,当真有些怕。
唐清歌见状握住宋初蕴无处安放的手,虽出了些汗,摸起来确是冰凉;
“没事,拿出你那日骂我的架势就不怕了。”
宋初蕴打心里朝她翻了个白眼,“嘁”了一声一把扯出自己的手抱在胸前,拧过头去不再理会唐清歌。
独自拗了一会儿,却又立马转过来对着阂眼的唐清歌柔声道,
“姐姐睁睁眼好吗?我有事问你。”
宋初蕴的话匣子一打开便再难合上;奉元到皇都也就一个半时辰的路程,她念叨了将近一个时辰,唐清歌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她,可说来说去也就是些车轱辘话。加上马车本就颠簸,只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插嘴打断,
“行了。这些来来回回的车轱辘问题你要问几遍?”
话里虽还是觉不出半分语调却让宋初蕴听了一肚子气: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若回答的好,便能同嬛嬛一样活到最后一集;我若答得不好,像夏冬春一样平白被赏个一丈红怎么办?
好歹在崇禧活了两年多,可不想就这样死了。
前头不远便是皇都。犹豫再三——宋初蕴又往前挪了挪身子,挂起一副正经说话的样子,
“就一点没有要嘱咐我的吗?”
唐清歌撇了撇嘴又闭上眼睛往后一靠,像背诗书一样嘱咐了些,
进宫后不要乱看乱摸。
见到陛下先行大礼,再对女君行礼。
拿酒杯时要双手捏住,饮酒时用袖子遮住嘴巴。
尽量不要主动说话,回话时记得加一句,启禀陛下。
……
宋初蕴蹙眉垂着眼,一脸紧张把这些全然刻进心里,
“若是陛下问起你同我如何相识,把我刚才交代的逐字背过便好。”
宋初蕴“唔”了一声,轻轻点头道“好。”这声好却是极没底气的。
大臣的车驾按律只能停在咸宁门外头,宋初蕴伸手扯着唐清歌的衣袖,亦步亦趋地跟着走。
“没事,别怕。万事有我。”还是那份可靠又冷淡的嗓音,只是此次说话间唐清歌转手拉住宋初蕴的手,还誊出一根指头在她手背摩挲。
看她时嘴角挂着不咸不淡三分笑,也瞧不出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安慰她。
钟臻同程久念一早就在年禧宫候着了,宫人通传,马上宣她俩进来。
不愧是皇宫主殿,里头富丽堂皇,宋初蕴觉得十个自己叠起来都够不到天花板。
上头坐着那日成婚时远远见到的两位姑娘,中间那个应当是女帝,稍微右边一些的大约是女君了。
“臣女宋初蕴,拜见陛下、女君。”
按照唐清歌教的和从清宫剧里学的,宋初蕴堆出来几个蹩脚的称呼,藏起好奇的瞳仁儿朝上座规规矩矩行了大礼,额头紧紧贴住手背不敢离开。隐约用余光看见唐清歌直起身子,才敢慢慢抬起头。
“不必拘礼。今日是家宴,只有我们四人,入座吧。”
坐定后,见钟臻端起酒杯欲朝着自己,宋初蕴连忙又捏着酒杯站起来,
“宋姑娘真是钟灵毓秀气度不凡,与我们清歌甚是相配。孤,敬你一杯。”
说罢,钟臻抬头一饮而尽。
“谢陛下抬爱。”
宋初蕴谨记唐清歌说的,切莫多言。于是简单谢过后,也学着钟臻的样子举起酒杯——只是刚递到嘴边,杯前便多了只手挡过来。
唐清歌想起昨晚的情形,慌忙起身递了手阻止宋初蕴,又转头替她给钟臻解释,
“陛下勿怪,初蕴年纪还小不大能喝酒。”
“来人,取些西瓜饮来。”钟臻倒是大度爽快,立马吩咐婢女去取了别的给她。
美酒换成冰镇西瓜汁,宋初蕴欢喜极了,也不再像方才那般拘谨。
“宋姑娘如今做什么工作?”
宋初蕴顿了一顿,“回禀陛下,臣女是画师。”
宋初蕴颔首时,曲臂同弯腰的弧度似是度量好的,连回话时的鼻息都渗着毕恭毕敬,
“宋姑娘不必拘礼,坐下回话就好。”
宋初蕴“啊?”了一声,她不知道钟臻这是客套还是诚心邀她坐下,下意识转头去征求唐清歌同意。唐清歌使了个眼色,她才敢坐下。
“孤甚是好奇,姑娘与我家清歌是如何认识的?”
终于问到提前背过的问题了,宋初蕴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给钟臻背了一遍,
“那日我在街上给人画像,姐姐见我手艺极好,便请我去她府上,说要给下人作画当成礼物犒赏。后来我母亲病重,幸得姐姐伸以援手才救她一命。”
见宋初蕴如此一本正经说着瞎话,唐清歌在心里暗暗发笑;不小心露出些笑意在嘴角上,忙曲着手指遮掩。正好被钟臻瞧见,还以为这是还以为是情人间的嗔笑,高兴地合不拢嘴,
“甚好,甚好。不过清歌你可要好好给未晞解释解释,毕竟是她求我赐婚,如今你娶了别人,她定是不高兴的。”
“陛下放心。”
程久念在一旁一直观察两人没说话,见好不容易能插上一句嘴,连忙问宋初蕴,
“初蕴,你方才说你是画师?你是哪里人?”
“回女君,臣女是奉元人。”
女君虽不如陛下那样有威慑力,却也非寻常人,脸上同样挂着捉摸不透的表情。
“此前可来过这皇都?”
“未曾。不过皇都的确繁华,臣女很是喜欢。”
听罢,程久念垂了垂眸子,用睫毛轻轻盖住眼神里的捉摸不透。
你来我往的客套话结束了,唐清歌拿出个折子,在宋初蕴不明所以的注视下,一板一眼地走到年禧宫正中间,掀了一把衣摆直直跪下。
钟臻收了方才松弛的姿态,懒洋洋掀着眼皮看到台阶底下跪着个人,朝近身侍婢扬了扬下巴,冷声道,“呈上来。”
是封请她准许重新调查晁忠冤案的折子。
钟臻蹙着眉毛不置可否;唐清歌端着手结结实实朝她磕了三个头:“陛下,自我父亲被诛,晁伯伯养了我十余年,当真是个忠厚纯良的好官。可如此清廉却被扣上谋逆的帽子,死得不明不白,诚然令人心寒。”
唐清歌起身后仍端着手,恭敬道了句“臣欲借此喜事复彻查晁忠冤案,请陛下准许。”
言语里虽带着请字,嗓音却不卑不亢,饶是清冷不带半点屈就。
钟臻的眸子里似更蒙上一层猜不透的笑意,将那折子合起来轻放案几上,端着毫无抑扬顿挫的语气道,
“清歌啊,晁忠的案子已经结了。我曾说过不许你们再提,这是最后一次。”
声音攥着细腻温柔,敲过耳廓却压的人喘不过气;宋初蕴在一旁小脸煞白,空洞着眼神两手攥着西瓜汁放在嘴边一口一口地抿;倒像是吓得丢了魂儿——
“上次这么下跪的还是年世兰”,宋初蕴想。
见唐清歌还是直着腰板没什么动作,钟臻定着脑袋垂了垂眼皮,抱着胳膊翘起脚,语气里更添了些压迫道,“好了,今日差不多了,你们二人该离开了。回去之前去趟许府,跟未晞打声招呼罢。”
离开年禧殿,唐清歌似揣着一肚子气,只顾冷脸在前头迈开长腿快步走;宋初蕴拎着新衣裳的裙摆不敢迈开步子,担心扯坏了衣裙,只碎步小跑着跟在后头。唐清歌用余光看到后头一个拎着裙摆小喘着气,急赤白脸同她亦步亦趋的人,心头萦绕的怒火仿似遇上一阵凉风,俶地一下烟消云散了;遂数着宋初蕴的步调调了调步子,
宋初蕴可算能喘来气了,见一路都没什么话说,想找补一两句,扯了扯唐清歌的衣袖问她,
“方才你说的晁忠,是谁啊?”
“我的养父。”
原来唐清歌是寄人篱下长大的,怪不得总觉得心头裹着层韧丝,靠不近也暖和不起来;复动了动唇线欲启齿,却被唐清歌回头打断,
“不该知道的不必多问。”
宋初蕴遂放开衣袖低头“唔”了一声,又自顾自提起裙摆跟在后头。
说的不错,她只是唐清歌用来应付差事的,她的感情也是用来交换玉蝉的筹码;身份地位如此悬殊,她有什么资格过问太多。
许未晞家离皇都不远,出了咸宁门抬脚便能到。宋初蕴正踩着台阶准备钻进马车,突然后来传来一声轻蔑的招呼,“这不是我们清歌妹妹吗?稀客呀。”
话里带着些仔细雕琢过的敬重,听着叫人心里很是不舒服。
唐清歌闻言却回头朝他稍稍欠身,“崔大人。”除刚才拜见圣上,这是宋初蕴第一次见唐清歌对别人低头,虽未行跪拜,但语气却比适才面对钟臻时还要弱上两分。
“这位就是清歌妹妹的新媳妇儿?果真水灵,看了叫人心生欢喜;唐清歌这扫把星丫头你也跟,倒不如跟着我。”
崔逸一只手背在后头,一只手抻开扇子放在胸前,凑去朝着宋初蕴上下打量一番,倒出来这么句让人恶心的话。
宋初蕴胸腔稍作起伏便要上去理论,被唐清歌悄悄拉在后头,
“崔大人过奖。大人若欢喜,也合该寻个门当户对的存在,初蕴尚不满二十且非官家人,昨日又刚与我拜过堂,大人也要觊觎吗?”
唐清歌每说一句,那崔逸脸上的潮红和愤懑便多一分;说的好听是宋初蕴出身低微与他门不当户不对,说的难听却是他崔逸老牛吃嫩草。
宋初蕴听明白唐清歌话里打的哑谜,曲着手指轻覆在嘴唇上笑了笑,又拎起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侧着身微微欠身行了个礼便阴阳怪气道,“原来是崔伯伯,臣女初蕴见过崔伯伯。可臣女与姐姐现下要去许府拜见,崔伯伯可要同往?”宋初蕴挑着细腻轻巧的嗓音,饶是比平常还要乖巧可爱些,衬得那崔逸当真是“伯伯”。
“你…”崔逸方才脸上的潮红终于变成一声气急败坏的闷哼。
唐清歌与宋初蕴还牵着手,誊出食指在她手心儿里敲了两下,宋初蕴连忙住嘴,垂着眸子复拿出尊敬模样。
“崔大人,眼下许大人还在等着,实在没法在此耽搁太久,先行告辞。崔大人请自便。”
客套过后,唐清歌又在宋初蕴小臂上头拍了拍,示意她上车去;随后抬起手又对崔逸欠了欠身复跟着上了车;只留下咸宁门外黑着脸朝马车尾瞪眼睛的崔逸。
“姐姐,刚才那人与你同品阶,你为何要对他行礼?”宋初蕴歪着脑袋柔声问她,眼里淌着些要唐清歌非答不可的恳求,
唐清歌也歪着脑袋迎上那人狐疑可爱的眼神,“你如何知道我与他同品阶?”
“姐姐今日穿着紫袍,正四品;那崔大人朝冠上的顶珠是青金石,也是正四品。”说罢,宋初蕴低头捏了捏袖口,翘起脚看了看鞋尖假装不经意嘟囔了一句“此前还说是个闲散小官,胡说八道。”
原来宋初蕴不似她想的那般单纯可欺,唐清歌瞧着宋初蕴,方才定在脸上的笑意还未收,又不经意扩了扩嘴角,笑涡浅浅陷下去调侃道:“我可没骗你,确是闲散的朝廷命官。”随后又正了正身子,抚着手腕上的手绳说:“崔逸祖上做了三朝宦官,根基深厚着呢,连陛下都要敬让崔家三分。况且......”
宋初蕴往前挪了挪身子,眉毛扬了扬催她把剩下半句话倒出来,
“况且当年我家灭门,就是崔文翰主持的。”
“崔文翰?”
“崔逸他爹,当年的正一品领侍卫内大臣;而今年龄大了,陛下保留他官阶令他作正一品太师太傅;陛下待我极好的,既是她有意拉拢崔家,我也没法驳了她的面子。”
原来,看似高高在上潇洒狂傲的唐清歌,也有满腹的言不由衷和身不由己。
说罢,唐清歌又摩挲起衣袖下的手绳——宋初蕴扫过一眼上头有个木珠,好像刻着个“浅”,莫非是唐清歌的乳名?
没一炷香时间便到了许府门口。许君彦咧着牙花子赶忙上前去迎,却被唐清歌伸出手婉拒“许大人不必如此,我奉陛下之命来许家拜会;顺便来看看未晞。”
许君彦明显眸子暗了暗,脸上浮出些许尴尬,却又被他挂着笑马上掩盖住,“好好好清歌,未晞就在里头,我带你......”
“不必了,许府我还熟。”
唐清歌略过许君彦悬在半空的手,长腿一迈挽起宋初蕴直直往里走。
宋初蕴一面跟,一面纳闷这唐清歌又在生谁的闷气,为何对这个许大人如此无礼,她也不敢多问,跟在唐清歌后面头也不抬。同唐清歌一起走路甚是费力,宋初蕴跨一步只顶她半步,从前厅走到里屋累得气喘吁吁。
1.女君这个称呼是作者百度的
2.稽首礼是高中学的
3.甄嬛传是岑栖栖喜欢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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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归去凤池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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