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闲却没有停下。
他懒得理会周遭那些惊恐的目光,而是一步一步慢慢向角落里的李清源踱了过去。
并不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公堂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是重重扣在所有人的心弦上。
此时暮色正浓,最后一缕天光透过高窗斜斜射入,恰好被他走来的身影挡住。
不多时,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阴如同实质的幕布,彻底将瘫软在地,血污满面的李清源吞噬。
公堂内光线本就因天色渐晚而变得昏暗,此刻萧闲背对着众人,面朝角落,更是将仅存的光源遮蔽了大半。
众人只能看到他如山般矗立的背影,以及那被阴影彻底覆盖,勉强能听到微弱抽气声的李清源。
片刻之后,萧闲再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冷冽如霜雪,令人透骨生寒。
“陆小姐自己知道,跟你两情相悦吗?”
直到这一问抛出,萧祐才从这惊天的变故中惊醒,慌忙开口:“七弟,你这是在做什么?李侍郎他……”
话音未落,堂下的萧闲倏然侧过了半个身子。
没有怒吼,没有威胁。
他微微偏头,目光掠过昏暗的公堂,精准的落在了萧祐的脸上。
只这一眼,就让萧祐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那眼神,毫无感情,只是像看一件死物般让人毛骨悚然。
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再敢阻挠,再敢多说一个字,萧闲一定会先杀了他!
这样直白赤/裸的杀意让他浑身汗毛倒竖,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再吐出来,而是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坐了回去。
“王…王爷息怒!息怒啊!”
赵文渊急得满头大汗,满腹算计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纸空谈,回神时,才觉察出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他看出萧闲此刻处于一种极度危险的,不容置疑的状态,也清楚的知道此刻任何冠冕堂皇的劝解都可能火上浇油。
但公堂之上,三司当前,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周旋。
“王爷!此案关系重大,李侍郎方才所言……其中必有蹊跷!若王爷……若王爷知晓什么内情隐情,还请明示!下官……下官与诸位大人,定当秉公执法,绝不姑息!绝不让宵小污蔑忠良,更不让无辜者蒙冤!”
他这番话姿态放的极低,可以说完全偏向了萧闲这边,让他完全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顺着台阶下来。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萧闲的沉默。
同样站在堂下的许回舟更是满脸震惊,心脏狂跳不止。
先前萧闲救他时,那份温和与耐心,在朝堂上面对千夫所指时所表现出来的从容与淡然,几乎让他忘记了这位年轻亲王的另一重身份——定州边军主帅,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修罗!
此刻,那收敛的锋芒终于展露,仅仅是背影和一句问话,就压得太子噤声,让满堂噤若寒蝉!
这才是手握重兵,真正能主宰生死的杀神!
萧闲似乎对赵文渊的话充耳不闻,也并未理会身后那些惊惧交加的目光。
他只是背对着所有人,孤身一人面对着角落里那团蠕动的污秽。
仿佛无边无际一般的阴影笼罩着他,也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探寻。
角落里的李清源被那一脚踹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在听到赵文渊的话时,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咳着血沫,用尽残存的力气,试图让自己苟延残喘:“令…令宜…她…她自然是……”
“砰——!”
又是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萧闲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极其随意地,如同驱赶苍蝇般,再次抬脚踹在了李清源的胸口!
“呃啊!”
李清源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整个人再次被踹得狠狠撞在墙上,连骨头碎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做完这一切后,萧闲还是没有回身,只是淡淡的开口,语调冷淡的让人头皮发麻。
“道理,是对人讲的。”
“对付这种畜生,只能用屠刀。”
此情此景,满堂宾客,竟无一人再敢出声喧哗。
太子萧祐瘫坐在椅子上,手指死死抠着紫檀扶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完了!萧闲是铁了心要当堂击杀李清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打乱了他的所有布局筹划,让他措手不及!
他死死盯着萧闲那如同山岳倾轧般的背影,心中翻江倒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
到底是为什么啊?
明明他先前还在步步为营,面对李清源无耻的道德绑架,面对学子和小二漏洞百出的伪证污蔑,甚至面对孙正德那迂腐固执的阻挠……萧闲都展现出了异乎寻常的耐心!
他就像是最老辣的猎手,一点点拆解陷阱,寻找破绽,稳扎稳打,将局面慢慢推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那份冷静和智计,让萧祐都以为他终于学会了京都的这套规矩,要在框架内赢下这局。
怎么到了最后,眼看就要大获全胜了,他却突然又发疯了!
不惜牺牲掉唾手可得的胜利,不惜背负当堂擅杀命官的滔天恶名,也要立刻马上让李清源死!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他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萧祐想破头也想不明白,李清源虽然下作,但针对的也是许回舟,最多算间接恶心了萧闲,何至于此?
就在萧祐心乱如麻之际,前世那个阴冷刻毒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在许回舟的脑海中响起。
【呵!看到了吗?蠢货!】
【这就是你寄予厚望的宸王殿下?终究不过是个沉不住气的莽夫武夫罢了!】
【临门一脚,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成功翻盘,他却偏偏要在此时犯蠢!当众行凶,自毁长城!】
【我早就告诫过你!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根本不会把你这种蝼蚁的死活清白真正放在心里!他图一时痛快杀了李清源,是,他是亲王,没人敢把他怎么样!可你呢?】
【许回舟!你这个蠢货!他泄了私愤,拍拍屁股走了!留下这烂摊子,你以为太子会放过你?李家会放过你?那些被当众打脸的官员会放过你?你的下场只会比现在惨十倍百倍!等着吧,你很快就能在地府见到你那些天真的乡亲们了!】
【没想到这一世的你居然如此愚不可及!竟把身家性命押在这种冲动无脑的莽夫身上!真是……蠢透了!】
无数的谩骂讥讽,恶毒诅咒排山倒海一般向许回舟不断的袭来,他却像狂风暴雨中只有一盏孤灯的小舟,拼命坚持着渺茫的近乎可笑的信仰。
不!王爷绝不是一时冲动!
他那样的人,绝不会为了一时之气自毁长城!他这么做,一定有他不能直言的苦衷和理由!
那理由,比他的名声,比之前的一切都更重要!
公堂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萧闲像是身后的一切浑然不觉,又像是懒得在意,他只是再次朝着角落里那滩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污秽走去。
赵文渊急得几乎要跳脚,却又不敢再贸然开口。
萧祐脸色接连变换,反复衡量着阻止的代价,最终还是颓然的松手,避开了眼。
所有人都接受了一个事实,位高权重的礼部侍郎李清源,今日就会不明不白的命丧公堂。
就在此时,一道急促的通传声突然打破了一切。
“禀王爷!禀太子殿下!禀诸位大人!”
“万松书院陆令宜陆小姐求见!此刻就在堂外候旨!”
意料之外的情况让所有人都傻眼了,紧接着,便是压抑到极致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而赵文渊如蒙大赦,连连大声道:“快请!快请!”
这一次,萧闲的脚步总算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了门外。
只是他面色凝重,既非惊讶,亦没有半点欣喜。
暮色四合,一线冷银般的月色疏疏朗朗的落了下来。
在朦胧的光影之中,一个纤细却挺直如修竹的身影,缓缓映了进来。
霎那间,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再次响起。
“陆小姐……她怎么来了?”
“难道李侍郎说的是真的?她是来替情郎作证的?”
“不是说陆家的名门清流,竟在人家新丧当日议亲,简直是荒唐到了极点!”
……
众说纷纭,各种无端揣测,捕风捉影的言论好不停歇的像那个瘦弱的身影不断的涌去。
那无形的压力,比公堂的肃杀更令人窒息,是足以摧毁一个女子的世俗洪流。
而陆令宜素净秀美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波澜,像是一早就知道会面对这样的情况。
所以她只是从容镇定的路过神色各异的人群,任由各种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然后报之以最坦荡澄澈的目光。
并非如此,亦绝不畏惧。
最终,她来到了堂下,俯身行礼:“民女陆令宜,拜见太子殿下,宸王殿下,见过诸位大人。”
原本李清源瘫在冰冷的地砖上,活像一条濒死的臭虫。
乍然听到陆令宜来了之后,却像是溺水之人抱住了最后一块浮木,浑浊涣散的眼珠爆发出了疯狂的光亮。
“令……令宜!你……你来了!快……快告诉他们…嗬……我们……早已定下终身……我是你的……夫君啊……”
此言一出,连孙正德都忍不住骂了一声卑鄙无耻!
他没想到李清源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是一点都不顾惜陆令宜的名节和清白。
只是不等他开口呵斥,就听到了陆令宜清冷坚决的声音。
“李侍郎。”
“你口中的私情与婚约,恕陆令宜,不敢苟同,亦…从未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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