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明记得那日，京城下了初雪。
起先，后宫中起了一阵风寒，她便让太医院每日给各宫按照人头发放额外的汤药，并让有皇子皇女的嫔妃减少出门的频率，连每日的后宫问安也一并省了。
荀明的母亲赵氏听闻之后，令荀氏往她那里送了不少补品药材，荀明也将它们分给了六宫。
孩子们的课业也因为这场风寒暂停，三个孩子乐开了花，干脆整日在荀明那儿放开了玩。
梁帝对于荀明的决定表示赞成，正逢前朝事忙，他便把后宫之事全权交给了她，并让莫贵妃辅佐。
荀明虽然心中有些不悦，但是还是放宽心处理事务。
一日，她在宫中翻阅宫中的支出账簿，侍女轻步上前，道：“娘娘，那位来了。”
那位，便是莫贵妃。
荀明将膝上的萧月放下，对侍从道：“将孩子们带到后院，小厨房上炖了吊梨汤，你们分了吧。”
三个孩子被侍从们带走后，前厅那里便传来了莫贵妃的声音。
“皇后娘娘。”
她的声音慵懒冷淡，还是往日的模样。远远看去，她身段极好，荀明曾经无数次在心中将她与自己比较，最后只剩下了羡慕的份。
可走进了，却发现她的面色却算不上是容光焕发，脸上厚重的香粉没有掩盖住眼下的乌青。双颊处也是凹陷了下去，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荀明心中暗惊，在主位坐了下来。
莫贵妃轻轻推开侍女递过来的茶水，一手支着额头，闭目。
“怎么了？莫贵妃，本宫的茶水都不乐意接了？”荀明并不知道她的突然造访是什么来意，只当她是同往日一样，准备一场拌嘴。
哪知，莫贵妃完全没接她的话，依旧皱着眉，轻轻摇头。
荀明逐渐严肃起来，虽然自己和这位斗智斗勇了多年，但是如今的情况绝对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
荀明：“莫贵妃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本宫吗？”
莫贵妃抬眸，精心修饰过的长甲轻轻敲着桌面，似乎是在思虑该怎样开口。
终于。
“皇后娘娘可曾听闻，陛下身边的那位红人？平南王从南方带回宫的那位。”她悠悠开口。
荀明点头，继续听她说。
莫贵妃摩挲着双手手腕处的玉镯，那是她的孩子出生那日，梁帝赏赐。
她开口：“臣妾自知与皇后娘娘往日有些嫌隙，可是事关皇子，臣妾不得不来开这个口。”
她站起身，在荀明面前郑重行礼，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这么做了。
“臣妾想恳求皇后娘娘，利用中宫之权，上书陛下，立刻诛杀此女。”
荀明几乎是立刻抬眸，直视她的双眼，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为何？”
莫贵妃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道：“此女，不可久留。”
荀明闻言，苦笑一声，道：“如果莫贵妃只能给出这种理由，我尚且不能信服，何况是陛下？”
对面的人脸色十分不好看，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选择了闭口。忽然，莫贵妃的贴身侍女青花上前，不知为何，莫贵妃见到他浑身一抖，立刻站起身来。
荀明向主仆二人投去疑惑的目光。
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企图来维持自己往日的体面，但是还是徒劳。青花想要上前，莫贵妃几乎是下意识地躲开她的手。
“皇后娘娘就当今日没有见过臣妾，也没听过臣妾的话吧，臣妾今日先告辞了。”
荀明想要喊住她但是对方只给自己留下了一个远去的背影。
她自觉事情不对，立刻派人去莫贵妃宫中打听消息。
自己在宫中等了半日之后，那打探消息的侍从回禀了消息。
原来，那女子前些日子曾经拜访过莫贵妃，听闻贵妃先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是什么样的人都能往后宫走了。
后来不知那女子单独与她说了些什么，侍从们只知道，自那女子离开后，贵妃的脸色十分难看。
“贵妃，将皇子从重华宫领了回来，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带在自己的身边。”
荀明思索良久，最终点点头。
事情虽有蹊跷，但是确实是无从查起，等这阵过去，自己或许要去贵妃那边走一趟了。
夜晚，荀明看着三个孩子睡下，轻轻带上房门。身边的侍女上前禀报，她一计眼神过去，侍女立刻压低了声音。
“娘娘，陛下已经在寝殿等着您了。”
荀明心中疑惑，心想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月半，为何梁帝会来此处？
进入寝殿，就见梁帝身着雪青色的绸缎寝衣，坐在榻边，手中随意翻阅着荀明平日里用来消遣的话本。
“皇后来了，过来。”
不知为何，荀明觉得梁帝有些不对劲，但是要让她说出哪里不对劲，她也无法给出一个答案。
梁帝见她不动，挑眉，道：“怎么了？嗯？”
荀明摇摇头道：“没什么，那臣妾先去更衣。”
梁帝放下手中的话本，走到她的跟前，牵起她的双手，整个人尽显温柔。
“不用麻烦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荀明觉得自己的魂好像飘到了半空，冷眼旁观。
梁帝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朕，不想当这个皇帝了，明儿，和我一起走好吗？孩子也和我们一起走，我们找一处庄子住下......”
荀明瞪大双眼，立刻用力推开他，由于震惊过度，手上失了轻重，一不小心差点将梁帝整个人推下榻。
“陛下，不可乱言，您是饮酒了吗？”
她知道，梁帝酒力不行，一杯放倒的程度。
梁帝似乎被她的动作弄得有些烦躁，支起上半身，似乎脑中有什么东西，使劲摇晃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他痛苦地捂住脑袋。
荀明见情况不对，立刻膝行到梁帝的身边，想要喊太医。
下一瞬间，她的小臂被他拉住。
“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荀明急了，虽然自己这丈夫有时候挺招人烦的，但是自己不可能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
“可是......”
梁帝面上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厌厌道：“朕说了，不要让朕重复第二遍。”
荀明撇撇嘴，自己还是下榻走到茶案边给梁帝倒了一杯安神茶。
“陛下这是怎么了？”荀明问。
梁帝道：“朕不知道，朕甚至都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想法......皇后，朕只能找你说此事......其他人，朕不放心。”
荀明稍微一想，便将此事将最近行为怪异的莫贵妃联系了起来。
她问：“陛下还将那名南方的女子留在身边吗？”
梁帝点点头，道：“她是个有用之才，和前朝那群蠢材不一样。”
荀明一听，心中吐槽，但是也没敢直接说出口。她只见过那女子一面，并且还不算一段愉快的记忆，因此对于那女子，自己并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也不能理解为何梁帝会痴迷至此。
想到那日的诡异情景，她还是会后背起一身冷汗。
梁朝建立至今，并未对巫术之类的异术加以严格的镇压控制，因此民间有些走动的能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荀明曾经查阅典籍，注意到在祖先帝时期，曾经对南方某异族部落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讨伐镇压，典籍中记载，这场战争整整持续了两年，血流成河，那支异族几乎是无人存活。
见荀明沉默，梁帝有些不满，双手搂过她的腰身。
后半夜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熟睡，清洗好的荀明蹑手蹑脚躺到里面，刚刚凉风一吹，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
人躺在身边自然不能随意翻身，她用指腹轻轻抚平梁帝紧皱的双眉，借着烛火仔细端详。
她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复盘着围绕那名神秘女子发生的怪事，睡意逐渐袭来。
就在半梦半醒之际，外头传来了侍女急切的声音，伴随着的是若有若无的哭声。
“娘娘，皇后娘娘！不好了！”
这声疾呼打破了深夜的宁静，梁帝烦躁地起身，训斥外头的侍女。
荀明听到声音，立刻披上外衣，先去安抚一向睡眠不好的梁帝。
“陛下，臣妾去看看，您先休息着。”
外头不知何时开始飘起零星的雪花，侍女的发丝已经落了白，她为荀明披上大氅。
“娘娘......莫贵妃和皇子在门外。”
一听这话，荀明心中生出了莫名的不安，没顾得上自己有些凌乱的发髻，随着侍女疾步往门口走去。
越往门口走，她的心就越凉。
莫贵妃撕心裂肺的哭声越发刺耳，宫中不少当值的宫人打着灯笼跪在她的身边。
“娘娘，娘娘......”
荀明赶到门口的时候，莫贵妃整个人瑟缩在门槛处，一向精心梳起的发髻此刻没有丝毫的修饰，随意披散在身侧。
她披着一件银狐披风，披风里，有个孩子。
“皇后娘娘，臣妾知道陛下宿在您的宫中，臣妾知道不该在此时叨扰.......”她的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请让陛下见臣妾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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