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灯只还有几盏,昏黄光晕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碎影。乔妍拽着乔蔓的袖口不肯松手,月光为她发间的白玉兰簪镀上银边:“今夜还要同阿姊睡,像小时候那样。”
帐幔低垂,暖香萦绕的寝室内,乔妍已经蜷在锦被里,月白色中衣领口微微敞着,露出纤细的脖颈。她望着床前铜镜里乔蔓绾发的侧影,目光不自觉地追随,像是生怕眼前人又会突然消失。
乔蔓吹熄烛火,墨色的长发如瀑倾泻而下,在月色中泛着柔和的光泽。她轻手轻脚躺进被窝,床榻随着动作微微下陷。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熏香,混着两人身上若有若无的皂角气息,静谧而温馨。
“我们都已经好久没这么一起睡过了。”乔妍突然呢喃出声,手臂圈住乔蔓的胳膊,掌心贴着她腕间跳动的脉搏,“这三年,我数着窗外的梧桐叶落了又生,总盼着哪天推开门就能看见阿姊倚在回廊上唤我。”她的声音渐渐发闷
乔蔓喉间发紧,反手搂住妹妹纤细的腰肢,一只手轻拍妹妹的背,她恍惚觉得之前某个雨夜,她也是这样哄过哭闹的小乔入睡。
“别怕,阿姊会一直护着你的”
乔妍突然翻身将她搂得更紧,发间残留的玉兰香混着暖帐里的熏香,在寂静中酿成一坛醉人的酒。
“以后每日都要这般。”乔妍含糊的呓语带着困意。
姊妹俩这些天一直在一起。这天,乔蔓循着细碎的算盘声寻去,只见乔妍跪坐在书房软榻上,靛青襦裙下摆垂落如瀑,腕间算盘珠串随着拨弄发出清越声响。烛火在她眼底跃动,映得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都染上了几分锐利,全然不见白日里娇憨模样。
"苏州绸缎庄虚报三成损耗。"乔妍头也不抬,指尖如飞划过账簿,"前日送来的样品里,云锦织线掺了棉絮,颜色倒是能蒙混,可经不住水浸。"她突然抬头,眼尾微挑的弧度像极了出鞘的剑,"阿姊可还记得张勋府上的姨娘?昨日她来讨月例绸缎,特意指明要这批云锦。"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采蘋抱着湿哒哒的账本闯进来:"二小姐!库房漏雨,存着的香料被泡了半箱!"乔妍起身时衣袂带起案上茶盏,却稳稳接住未让茶汤洒出半滴。"取防潮账本,让杂役把受损香料按品级分类。"她一边吩咐,一边抓起油纸伞,"告诉账房,损耗记在我名下。"
“阿姊先喝茶,我去去就来”
乔蔓望着妹妹在疾行的背影,步履沉稳。忽然想起前日庖厨争论采买价格,争到了小乔面前,小乔不过扫了眼账本,便将菜贩虚报的价格、克扣的斤两一一说破,惊得众人面面相觑。
田庄的租契、绸缎庄的流水、后厨的采买账簿,小乔皆能一一信手拈来。其展露的聪慧,令她丝毫不像那个总是跟着她,叫她阿姊的妹妹。乔妍藏在繁复襦裙下的机敏,混着账簿上晕开的墨痕,将世家贵女的风范诠释得淋漓尽致。
乔蔓一直枯坐在雕花檀木椅上,茶凉了又续,续了又凉,直到檐角最后一缕斜阳被暮色吞没,小乔才提着绣鞋,裙裾沾着草屑匆匆奔来。
"阿姊!"小乔快走两步,过来握着乔蔓的手道“阿姊,庄子上佃户缴租又出了岔子,耽搁了时辰,你等急了吧?"她眨了眨湿漉漉的杏眼,忽然狡黠一笑:"我给你弹胡琴赔罪好不好?想听什么曲子?"
“你还会弹胡琴?”乔蔓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穿越以来,她见过小乔算账时的精明、管家时的果决,听她弹过古琴高山流水之音,还听说她似乎还会古筝,琵琶,略懂跳舞……
“当然!”小乔朝丫鬟采蘋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捧来描金胡琴。小乔轻抚琴弦,忽然望着窗外初升的明月,唇角勾起温柔弧度:“西窗烛火映罗纱,最宜听些应景的曲子。"小乔葱白指尖划过琴弦,‘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今夜月色这般好,就以这首《诗经·陈风·月出》入曲,伴着月光为阿姊弹奏,可好?”
营帐内,烛火跳动,将孙策的身影在帐幕上拉得修长。案几上摊开的舆图,密密麻麻标记着三郡的山川关隘、兵力部署,可他却无心细看。
平定三郡之战正胶着,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山越的袭扰、旧势力的暗抗,如同乱麻缠手,剪不断,理还乱。孙策揉了揉眉心,疲惫与焦虑在心头翻涌。
他靠向椅背,闭上双眼。恍惚间,似能看到乔蔓手持竹简,巧笑嫣然,用新奇点子化解难题;周瑜羽扇轻摇,言简意赅,献上破敌良策。可如今,乔蔓音信全无,周瑜又被袁术扣押。
孙策猛然起身,腰间佩剑撞在案角发出清响。他扯过玄色披风甩上肩头,大步跨出营帐。他攥紧缰绳翻身上马,枣红马长嘶一声扬起前蹄。
虞翻远远望见孙策正抬手解下缰绳,神情间透着几分烦闷与急切,忙疾步趋前,撩袍跪地,拱手道:“将军且慢!今江东初兴,大业方始,外有强敌环伺,内有诸般待理,将军身系江东万千之重,一举一动关乎社稷兴衰。纵心有郁结,亦不可轻涉险地。”
他微微抬头,眼中满是恳切:“古有白龙幻化为鱼,失却尊贵之态,困于豫且之手;白蛇疏于防范,放纵身形,终被刘邦所害。此皆因不重自身之威,致生祸患。今将军之才略冠绝当世,麾下将士用命,大业可期。然若因心绪烦闷,便轻身而出,一旦有失,江东之众将何所依,宏图霸业又将付与谁?”
孙策攥着缰绳的手微微松缓,“仲翔说得对。但我时常思绪万千,端坐时烦闷不已,有些对开创大业有益的想法,所以才外出。”
“将军若有所思虑难平,帐中谋士如云,皆可与将军共商。或于筹谋应对间,困局得解,烦闷自消,又何必亲身涉险于郊野之间?还望将军三思,以江东大业为重,善保贵体。”
“仲翔!就半个时辰,我保证不往林子里去!”孙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俊朗的面容满是无奈,“这些军政文书压得人喘不过气,跑两圈就回来,权当给脑子透透气!”枣红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急切,不安地刨着蹄子,喷着响鼻。
虞翻终是叹了口气,给亲卫统领道:“挑五个骑术最好的,百步之内不许离将军左右。但凡有山越余党出没的迹象,立刻鸣铃示警。”
虞翻望着远去的身影,喃喃道:“但愿这次真能按时回来...”
雕花隔扇漏进细碎日光,桥蕤望着铜镜里新裁的玄色锦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珏。这些天看着大女儿状态越来越好,听仆从们言及与小乔更是姐妹情深,他紧绷多日的眉梢终于松了松,案头堆积的军报似乎都褪去几分沉重。
忽闻环佩轻响,乔蔓提着月白襦裙疾步而入,鬓边素银簪子随着动作轻颤。她福身行礼时“父亲安好。”
桥蕤快步上前搀住她,掌心的薄茧擦过女儿微凉的手背。恍惚间又看见襁褓里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转眼竟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模样。“瞧这瘦的。”他假意板起脸,指腹却轻轻拭去她鬓角碎发,“过两日摆宴,要让整个寿春都知道,我桥家的明珠,终于回来了。”
檐下风铃突然叮咚作响,乔蔓抬眼时正撞见父亲眼底翻涌的温情,那是记忆里从未有过的炽热。她喉间发紧,屈膝的动作却愈发恭谨:“全凭父亲做主。”话音落下时,掌心已被父亲攥得发烫,像是要把失散多年的光阴,都揉进这片刻的相触里。
桥蕤抚着乔蔓的手又紧了紧,浑浊的眼底泛起柔光:"另一个目的,是想在宴席上为你相看人家。这些年颠沛流离,是为父对不住你。"他摩挲着女儿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声音放得更柔,"为父就盼着你们姐妹平安顺遂,找个疼惜你们的好郎君。届时田庄铺面、金银细软,尽数作陪嫁送去。"
乔蔓睫毛猛地一颤,脱口而出:"可......可世人不都说'养儿防老,传宗接代'?"她望着父亲腰间那枚刻着桥家徽记的玉珏,想起前世看过的宅斗戏码——那些为争继承权打得头破血流的过继子嗣,那些被宗族逼迫纳嗣的妇人,"以桥家的声势,寻个合适的男丁过继,继承家业不是更稳妥?"
这个时代的人不都重男轻女吗,说什么想要一个儿子,就算没儿子也要努力生,生不出来就过继别人家的,但桥蕤这么些年就一直只有她和乔妍两个女儿,桥家这么大一个家族,肯定不会缺男孩给桥蕤过继,但他宁愿把东西都给了女婿,也不过继来的儿子。
廊外春风卷起几片绿叶,桥蕤忽然低笑出声,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他抬手轻轻叩了叩女儿额头,带着几分嗔怪:"过继来的儿子和从小养大的女儿谁亲?我还没糊涂。"
桥蕤布满老茧的手掌轻轻拍着乔蔓手背,语气笃定如磐石:"到时候,这些东西都是你和子丽的。"他眼底的慈爱几乎要漫出来,
乔蔓心中微微发涩,好似真的感受到了父亲般的温暖“阿父…”
乔蔓鼻尖蓦地发酸,喉咙像是被丝线缠住,半晌才挤出声“其实有的时候也不能都指望女婿的,女婿也不是都那么可靠,他…”
话音未落,就被一声轻笑截断。"傻丫头。"桥蕤屈指刮了刮她泛红的鼻尖,银须随着动作轻轻颤动,"为父在沙场厮杀半生,看人比看兵书还通透。"他忽然扳过女儿肩膀,目光灼灼如烈日:"我必是择一可靠之人,才能把你交给他。"粗粝的拇指擦过乔蔓眼角将落未落的泪,"你和子丽就是我桥家最值钱的宝贝,谁敢亏待,我这把老骨头拼了命也要讨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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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中军大帐内,檐角垂落的雨帘将暮色染成黛青。孙策眉头紧锁,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军政难题,满心愁绪。恰在此时,张昭张纮被请进帐中。
竹帘掀起,张昭广袖染着新焙的茶香,张纮手中还握着半卷未干的舆图。孙策快步迎上前,玄色劲装带起的风掀动案上竹简:“二位先生,春汛将至,袁术又在边境屯兵,这丹阳七县如鲠在喉,究竟如何破局?”
张昭抚着青玉簪,目光扫过窗外抽芽的柳枝:“将军可知‘民为邦本’?”他拾起案上竹简,"将军自渡江以来,破樊能、败笮融,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然欲成霸业,当以民为本。近日吴郡流民已过三千,若此时开仓放粮,再以工代赈修缮堤坝,既解春荒之困,又能得万余精壮劳力。”
"妙!"孙策击掌大笑,却见张纮已展开新绘的山川图,素绢上朱砂勾勒的丹阳七县格外醒目。
“丹阳七县犬牙交错。”张纮的青铜镇纸压在陵阳,“笮融余部盘踞山中,祖郎据守泾县,看似铁板一块,实则...”他突然蘸墨在图上连点,“陵阳豪强与祖郎素有旧怨,若以盐铁之利为饵,再借春雾弥漫之际,派细作混入城中...”
“好个釜底抽薪!”孙策猛地拍案,震得案上酒盏倾倒,酒水顺着舆图蜿蜒成河,“子布安民心,子纲破坚城,双管齐下,丹阳指日可下!”
"此外,"张昭忽然抬手按住微微颤动的舆图,玄色广袖扫过案上堆积的虎符,烛火在他眼底映出深沉的光,"欲成大业者,文治武功缺一不可。将军需广纳贤才,组建自己的智囊团与精锐部队。"他屈指叩击案几,"贤才如明灯,能照亮前行之路;精锐之师似利刃,助将军披荆斩棘。二者相辅相成,方是问鼎江东的根本。"
孙策不自觉倾身向前,腰间环首刀的鲛绡绳带垂落案头。只见张昭指尖划过舆图上星罗棋布的氏族标记,语气愈发凝重:"江东顾陆朱张四大家族盘根错节,既有累世经营的钱粮人脉,又握有私兵坞堡。将军与其针锋相对,不如以礼相待——聘陆家子弟为幕僚,许顾氏盐铁之利,让朱张两家参与军政。如此既能消弭内患,更可借世家之力,稳固根基。"
营帐外忽有夜风穿堂而过,将烛火吹得明灭不定。孙策望着张昭被映得忽明忽暗的面容,只觉胸中激荡不已。那些在心底反复琢磨却始终朦胧的构想,此刻被对方三言两语拆解重组,化作清晰可行的蓝图。他突然想起父亲孙坚生前常说"得人心者得天下",而眼前这位谋士,竟能将"人心"二字,剖析得如此鞭辟入里。
"好!好!"孙策猛地起身,震得案上竹简哗啦作响,眼中迸发出炽热的光彩,"子布先生这番话,当真是拨开云雾见青天!此前我空有一腔热血,却总觉无处着力,今日才知是少了这般周全谋划!"
孙策大笑道:“我得二位先生,如鱼得水,似虎添翼!”言罢竟撩起衣摆,朝着张昭、张纮深深一揖“昔日汉高祖得张良、萧何而有天下,今日我孙策能得子布、子纲辅佐,何愁江东不平?”他直起身子时双目灼灼,仿佛已望见旌旗蔽日的壮阔图景,“江东大业,从此便仰仗二位先生了!”
二位先生连连称不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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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潜滋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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