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欲晓，晨光熹微，天空还有昨夜未散去的薄雾，凤涿光缩成一团躲在草垛后，打着哈欠道：“他怎么还没来？不是说每日辰时，后山练剑，雷打不动？”
再等等吧，睡过头这种事应该不会出现在这家伙身上……
凤涿光起了个大早，丸子头摇摇欲坠地挂在后脑勺，她叹了口气，掖了掖碎发继续勤勤恳恳地蹲草垛，心里祈盼着这尊大佛赶紧来。
正如她所愿。
还没见人，只听一声嗡鸣，剑出鞘，打落了她的发簪，上边坠着的金蝴蝶落在地上叮当作响，一小段碎发飘飘然随之落在一旁。
凤涿光先前的困意一下子没了，猛地转过头起身，发尾清扫过谌拭雪的眉眼，那人一身玄衣，提着剑，目光森然。
她瞪大了眼睛，搞鸡毛啊！！！
谁知道小变态什么时候来的，在她身后站了多久，万一这剑再偏一点。
山头空旷，只有些许草木，谌拭雪照例来这里练剑，远远就见一团绿色旁露出一抹鹅黄衣角，想不发现都难。
他甚至不用轻功，只放慢了脚步绕到凤涿光身后，盯着她乱七八糟的头发，毫不犹豫地拔出了剑。
心里默念了一句：蠢货。
雾已散去，日光像要把山间一切虚空填满，突如其来的一阵微风似一根针，扎得凤涿光一身鸡皮疙瘩。
另一人却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哂笑一声从她身边走过。
凤涿光弯下腰大口喘着气，心脏好像快要跳出胸口，她捡起掉落的金蝴蝶发簪，然后山谷里回荡着一句——
“谌拭雪！你个王八蛋！”
“作为一个丫，鬟，你现在应该去准备朝食，而不是在这里鬼鬼祟祟无所事事。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么？”谌拭雪语调抑扬顿挫，着重了“丫鬟”二字，点了点剑柄，眯着眼道。
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正是凤涿光的脖颈。
“好好好，我马上就去做早饭，保证你回来就能吃上！”
眼看着谌拭雪又要发什么疯，凤涿光能屈能伸转头就跑，夹着尾巴一路疾飞。
“你好好练剑，不用送我，千万不用送啊。”
小草屋内，一个扎着马尾辫，灰头土脸的女子，是谌拭雪的丫鬟，凤涿光。
停！谁家好人要做他丫鬟。
凤涿光切着鱼片，目光愤愤，手里的动作也是毫不留情，仿佛把这鱼片当做了谌拭雪来泄愤。
回到两人第一次见面，谌拭雪在桌案前看书，凤涿光身披鹅黄纱裙，脚踏，什么都没踏，从天而降，砸在了谌拭雪的桌案前。
凤涿光穿越了，传说中的系统告诉她，面前的人就是她拯救的目标，谌拭雪。
等等，什么拯救？拯救谁？谁拯救？
机械音在凤涿光脑中响起：“宿主，我们的任务叫做拯救美强惨反派，你现在所处的是一个修真小世界，反派角色谌拭雪夺得逍遥宫密法无情诀，血洗逍遥宫满门，包括男女主角，导致世界崩塌。宿主你要做的是，走完主线的同时阻止谌拭雪黑化，阻止无人生还的结局，以此维持小世界的秩序。”
凤涿光还想追问，什么逍遥宫无情诀的，那么中二。
主角在哪，现在走到啥剧情了，为什么选中她？她又要怎么做？穿越这种事当然是叶公好龙啊喂……
不管她发出多少脑电波，系统只翻来覆去的一句自动回复。
“一切等待宿主自行探索，必要时可在脑海查询。”
谌拭雪，孤辰劫煞，六亲无缘，克亲克爱的命格，十岁被抽了灵根，废了武功，逐出师门，挑断了手筋脚筋扔在山下任其自生自灭。
凤涿光愣了愣，我去他妈的封建迷信。谌拭雪野蛮生长到了现在，不黑化才怪吧？
不愧是反派角色，到见到人凭空出现在他面前都不带眨眼。
凤涿光马上就会后悔，因为小变态杀人当然不眨眼。
谌拭雪按下书简，剑刃贴上她的脖子，倾身附耳道：“你是谁？”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如此暧昧旖旎的场面，实则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短暂的几秒钟之内，关于如何活下来，凤涿光经历了一场头脑风暴，她试探着推了推横在脖子前的剑，有了喘息的机会。她匆匆瞥了眼摊开的书简，从他手中抽出，挑起笔圈画了些什么。
凤涿光将书简递回给他，拼尽全力弯起眼睛，提起笑容：“我叫凤涿光。涿光之山，嚣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河，代表着光明。”
谌拭雪看的是《山海经》，那么巧，谌拭雪看到了这一节，那么巧，凤涿光圈出了“涿光”二字。
锈了的铁剑横亘在二人之间，谌拭雪眉头微皱，凤涿光巧笑倩兮，那么巧，她说她叫凤涿光。
“你呢？”凤涿光盯着他的眼睛，慢慢推着剑柄回剑鞘。
“谌拭雪。”
“哦，好。我有急事，能先走吗？”
一阵沉默。
打着弄清她的秘密以绝后患的旗号，谌拭雪撂下话：“凤涿光，你走不了。”
“我不走待在你这吗？你这屋子漏风，桌角松动的，我不是平白给你增添负担嘛？有空我就来找你，但这次我就先走啦！”
凤涿光弓着背提起裙子要跑，谌拭雪依然稳坐案前。
他幽幽道：“你留下，当丫鬟。”
唉，为了活命，为了什么狗屁任务。
等谌拭雪练完剑回来，凤涿光端着最后一道姜汁鱼片急急忙忙地落了座。
“烫烫烫！”她搓了搓烫红的手指，连忙捏住耳垂。
“蒸南瓜、金丝凤尾虾、姜汁鱼片……”
凤涿光指着满桌子菜，一个接一个报着菜名，有了底气昂着头道：“怎么样，满意不？”
谌拭雪居高临下地睨了眼着凤涿光，弹了弹她的额头，还能飘出几缕灰来。
“你不如去河边照照自己的脸。”
看凤涿光出丑，谌拭雪好心情地坐了下来。
小事小事，没提打打杀杀都是小事啊！凤涿光随手抹了把脸，抖了抖衣领上的灰，笑嘻嘻地拿起左边的小盅移到自己这边。
“你别盯着我了，你不喜欢吃甜的我知道的啦，所以这桃花羹是我做给自己吃的，当然归我了。”
小小一碗的桃花羹很快就见了底，见谌拭雪保持着刚才的坐姿一动未动。
凤涿光忍不住道：“你不会担心我下毒吧？”
“第一，我没这能耐给您老下毒。”
凤涿光每样菜都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吞了下去。
“第二，我自己也是要吃饭的呀。”
凤涿光又扒了一大口饭，嘴里满满当当，含糊不清道：“再说了，我不想杀你呀，我比谁都希望你好好活着。”
“所以快吃饭吧，再不吃都要饿死啦。”
谌拭雪一愣，他不懂。
为什么这个奇怪的凤涿光，希望他活，甚至这些菜都是投他所好。
谌拭雪不自在地提起筷子，夹起一团白花花，肉泥似的东西问道：“这是何物？”
“鱼片呀，姜汁鱼片。呃，我不小心多切了几刀，切入迷了些，嘿嘿，无伤大雅。”
“凤涿光，看来你对我怨气很深。”
一阵掌风从凤涿光耳畔划过，她吓得本能地紧闭上眼，耸起肩膀，呆坐在板凳上。
第一次，凤涿光从天而降，谌拭雪便想一刀贯穿她的脖颈。
这一次，谌拭雪又在她的脖颈前停住了。
凤涿光头上的金蝴蝶簌簌作响，晃得他心烦，依旧乱七八糟的马尾和脸上几道擦不净的煤灰，凤涿光的一切都那么地令他心烦。
谌拭雪收起手掌，最终掐了一个清净诀，拂了拂衣袖，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谌拭雪练剑时，凤涿光在小草屋当厨娘，谌拭雪看书时，凤涿光在一旁整理书案，顺便打扫小破草屋。
“凤涿光，《菩提心诀》第三卷在哪？”
“这呢，这呢。”
“凤涿光，《无极真元录》一卷和三卷呢？怎么只有二卷。”
“哦，你说这个啊，吃饭那个桌子坏了，我拿去垫桌角了，我马上拿过来啦。”
“……”
谌拭雪额头青筋跳了一跳又一跳，厉声叫她滚，不要在他房间里晃悠，可凤涿光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贴过来，拿了书安分地坐在他身旁。
“给你，《无极真元录》一卷和三卷。”凤涿光眨巴着眼睛。
古代的文字，凤涿光看得一知半解，即便是谌拭雪专门给她找的话本子，不到一个时辰便也点头如捣蒜，在她第一百零八次磕到桌子时，她甩甩头，百无聊赖地看向谌拭雪，不经意地一瞥——
《无极真元录》一卷第五章，宜苏山，冰灵草，向阳而生，可续经筋接骨，疏通经脉。
简直就是谌拭雪量身定制的仙草，虽然他的经脉早已自我愈合，但冰灵草也不失为一个良药。
凤涿光混身充满干劲，恨不得现在就启程宜苏山，找冰灵草，主要是以草鉴忠心，保住小命要紧！
如果后悔有用的话，凤涿光绝对不会来劳什子宜苏山，没人说宜苏山是个悬崖，冰灵草长在崖壁上啊……
宜苏山干云蔽日，峭壁如削，整座山背着光，好像一只巨大的黑色野兽沉眠于此。阳光透过云层只汇聚于一处，光之所在，灵草之所在。
偌大的宜苏山，只此一株冰灵草向阳而生。
上是高不见顶，下是深不见底，视野里只有缭绕的云雾，凛风在耳畔呼啸而过，穿梭在山峰之间。
凤涿光抓着一根藤蔓骑虎难下，拼命睁大着眼睛也无济于事。
想耍小聪明，这下把命搭进去了。
又是一阵疾风，凤涿光抓紧藤蔓。
虎口磨得通红，她动了动僵了的脸，好在这阵风吹散了周围的雾，视野清明了许多。
她深吸一口气，又向上爬了些，离光照之处只有几寸的距离。
右边岩石缝里隐约可见一抹淡蓝色，细窄的枝叶在风中摇曳，近乎与青白色的云雾融为一体。
那就是冰灵草！
凤涿光斜着身子，梗着脖子伸长手去够，只有咫尺之距了。
可惜的是咫尺之距，可恨的也是咫尺之距，凤涿光几乎是指尖都在发力，就差这么一丁点。
忽然袭来一阵失重感，藤蔓往下坠了许多，凤涿光连忙分一只手去抓旁边凸起的岩石，双脚紧紧攀着崖壁的凹陷处。
沙砾从头顶滚落，擦过她的脸颊。
凤涿光不甘心，她解下一半腰带，与藤蔓系在一处，左脚用力一蹬，沿着弧线就飞出去。
哪还有什么咫尺之距，冰灵草在她面前不断放大，她大手一挥，小小冰灵草，拿下。
奉劝大家话还是不要说太满，因为……
“福祸相依啊——”凤涿光喊得撕心裂肺。
凤涿光双手腾空，抓不住一处可攀附的地方，光靠着腰带与藤蔓相系，整个人在半空中晃荡。
“别喊了，蠢货。”
谌拭雪揽住凤涿光的腰，运起轻功，稳稳地落在山脚。
凤涿光全身没干净的地方，扑了扑身上的灰，唯余一只干净的右手，她打开紧握的拳头。
“你看这是什么？我采到了冰灵草！虽然没什么大用，但你吃了应该也会好些。”
一束淡蓝色的仙草在凤涿光手中绽开，泛着点点星光。
“给你！不枉我九死一生。”
谌拭雪抬手，掠过凤涿光伸着的手，探向她的额头，却堪堪停在她眉心。
凤涿光目光怔怔。
“凤涿光，你是真的蠢，受伤了也不知道。”
谌拭雪快速收回手背在身后，不再分一个眼神给她，疾步如飞地往回走。
凤涿光摸上额角，手心一片黏腻，她眨了眨眼，温热猩红的血顺着额头流向眼角。
“我靠！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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