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回门的日子。
回门原是男方拜谒认亲的大事,讲究的人家设宴时还会邀女族尊长陪饮。可林芷情况特殊,出门前相当于是跟后娘及陆氏族人几乎是撕破了脸,她后娘更是恨不得她一辈子别再踏进那个家。她也不姓陆,跟没有娘家的孤女也是大差不差了。
可林芷今儿一大早,就看见婆母李春花依礼备下的糖、酒、糕点、喜果四样礼,一看就是为她备下的回门礼。
“二郎,你和你媳妇儿还要上山烧纸,倒是早点出门的好。”李春花顿了顿,又对林芷温声道,“二郎媳妇儿,礼不可废,你和二郎还是照旧回去一趟吧。”
李春花也知道林芷那后娘不是个好相与的,可二郎是个读书人,还继续考下去,总要顾及名声。
林芷听见‘礼不可废’这四个字瞬间秒懂,再看她婆婆满脸歉意地看着她。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反正她要是回去,生气的不是自个儿。
拜别婆母之后,二人先去了林秀才安埋处。
西边的一处山头上,不似其它地方是桃源村人的坟地,只两座坟茔孤零零立在一块儿,显得有几分凄凉。
林芷烧纸时看见沈知衍备下的香烛纸钱供果样样齐全,显然是早有准备,心下又添了几分满意。
两人之间只有香烛纸钱燃烧的噼啪声,沉默但却意外的不觉得尴尬。林芷此时正忙着把那堆烧着的纸钱往旁边扒拉。那里立着一个小土坡,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野花,里面有一个拨浪鼓,缺胳膊少腿的但却被摩挲得特别光滑,一看就是原身爱物。
是她之前埋下的,算是她为原身立的衣冠冢。
最后一张纸钱化作土坑里的灰烬,沈知衍洒下一抔黄土,确认里边没有一丝儿火星后。他转头对着还蹲着的林芷道:“走吧。往后清明寒衣都可再来。”
这时候的沈知衍显得特别有耐心,他的妻子即使与一般女子再不同,性子再坚韧,这会儿心里只怕也是一片惶惶然。他好歹还有亲娘兄妹,可林芷,是真真的孑然一身。
沈知衍背着背篓,伸出一只手牵住林芷,慢慢往山下走。两人的衣袖缠在一起,被山风吹得晃晃悠悠。直到快下山时,两人交错的衣袖才分开,林芷迅速低头端出一个温婉样,落后半步,跟在沈知衍身后。
人言可畏,这四个字她在前几年早已领教过,她吃够了流言蜚语的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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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出门虽早,但从山上下来之后时间已不算早,正好在巳时正到达林芷的秀才爹精心置办下的二进院。可没想到,却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
院门紧闭,上头挂着的铜广锁,更是明晃晃的彰显着存在感,似乎生怕别人不晓得家里无人。
林芷看得好笑,和沈知衍对视一眼后,果断上前拍门。
直到隔壁家的陈娘子听见动静出来,一脸古怪地对小夫妻说:“沈家的,别拍了。今儿一早,你娘就带着你弟弟回娘家去了。”
这陆大江家的女儿陆翠巧也真是做得出来,明知道今日是林芷回门的日子,偏偏挑这个时候回娘家,这不是明晃晃地打林芷的脸吗?娘家没人,出嫁女在夫家的日子可不好过。还非要说什么她娘身子不好,胡扯,昨儿自己还看见陆大江媳妇那老货与人扯皮,那嗓门大的,哪里像是身子不好的人。
不行,她必得给家里的好好说道说道,这陆大江一家子都不是好的,陆大江那侄儿就算再好,也不能与他家说亲,没得与那一家子扯上关系。
躲回娘家的陆翠巧不知道因她这一出让自家这一支往后说亲艰难。
她正与自家老子娘抱怨:“爹,娘,你们不是不知道女儿在林芷那小蹄子手里吃了多大的亏!居然连带着爹娘在族长那里也没脸,得了好一顿排揎。那丫头内里藏奸,一肚子的坏水儿,女儿实在是不愿再见到她了!”
“爹娘也疼疼我,好歹让我躲个清净吧!这与人当后娘的难处,可比那黄连还苦啊!”
陆翠巧家里三个哥哥,她一个老来女,嘴甜会讨巧,陆大江老两口一向偏疼。
尤其是她娘于氏,对这个女儿真是偏心到没边儿了,此时一听女儿这么说。当即说道:“当家的,你也别怪闺女儿了,当年为了那林家是个秀才,把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与他做填房,这已经是委屈我儿了!”
“再说了,那林家丫头出嫁时带走了多少东西?这还不够?偏逼着我儿认那不相干的亲,左右她也不姓陆,本就是个逃难来的没娘家的孤女,我闺女儿不想见就不见吧!我们家不缺她那点子东西!”
陆大江对给自己生下三儿一女的老妻向来没辙,再加上因林芷在族长门前闹的那一出,让他在族里失了面子,他心里对林芷也是厌恶。当下竟不再言语,把陆氏族长当初让他做好面子情的忠告抛在脑后。
哼,他一个长辈,没得为个外姓小辈委屈自个儿。
一大家子,只有陆二郎家的钱氏在窗外听见婆婆的话被气了个仰倒!是,她陆翠巧只有一个儿子,跑回来倒是图清净,可她的大姐儿已经13岁了!这两年正是要说亲事的时候,这公爹婆母不管不顾的一味偏袒,她的大姐儿摊上这么一个姑姑,往后说亲可怎么办!
钱氏原是要去添茶,可这会儿被气得狠了,一摔帘子回了屋。待看见家里男人躺炕上那副样子更来气!男人是个不会争也不扛事儿的,跟他说得再多也不管用。
分家!必得想法子分家,这家不分,没法儿过了!
且不说陆大江家因这一出事儿闹出的分家风波为桃源村人又添了多少饭后谈资,说回林芷这头。
待看见过隔壁陈娘子成功让两人叫出来,林芷露出一个备受委屈还要强装笑容的表情说:“婶子,吵着您了。我娘她……”
林芷顿住了,一副说不下去的样子。
沈知衍适时开口:“叨扰婶子了,可这礼早已备下,眼下这情况,少不得劳烦婶子代为转交。”
他不止拿出早已备下的回门礼,又从那背篓里拿出两包糕点和果子说:“这点心果子请婶子家里小儿甜甜嘴。”
“这……”
沈家小子这般有礼,且先前林芷在家时从来乖巧,反倒是她那后娘吵吵嚷嚷没个消停。再说了,林芷先前还给她家孙女儿补过衣裳,一丛小花儿不知道多精致。
陈娘子不再犹豫,爽快说道:“你们小两口都是知礼的,放心,东西留下,我必定好生送到,再不能叫人说你们不守礼!”
“多谢婶子。”
两人执礼道谢,林芷趁着低头的瞬间努力压了压嘴角。
多年的功夫总算没白费,这陈娘子从来不曾跟着村里妇人说是非,性子颇有几分急公好义,且她住在隔壁,对林家的事情更为了解。辈分又高,由她出面,自是再好不过。
告别陈娘子后,林芷看沈知衍走的方向不似回家的路,疑惑道:“二郎,这是去哪儿?”
“去看看你师傅。”沈知衍说得轻松,似乎全然不知他的话在林芷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澜,“快些走,待会儿天就热了。”
林芷怔愣一瞬间,随即快步追上沈知衍:“你认得路吗?”
“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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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村的西溪将整个村落一分为二,村西多是陆氏族人,只有在远离西溪的地方才有几户外来人家,多是当年因水患逃难而来的难民。当年清河县收拢难民时,成年男子落户分十亩地,女子分五亩。地虽是荒地,可农家最不怕的便是开荒,这也是县令为了让各地的村落快速接受难民而想的方法。
结亲,在这时候就是最紧密的关系网。
有了荒地为本,本地村人在考虑男女婚嫁时,就不会格外排斥这些外来的人家。毕竟,桃源村位置好,地价自然比别处贵,村里人也不是家家都有足够的土地讨生活。当年那一批在桃源村落户的难民,也如县里的大人所料,或嫁或娶,大多数都与当地的村民结了亲。
只有最边上的一户人家尤为特殊,是两个难民凑对儿落的户。
男人是个军户,原本有妻有儿,只一路逃难使得妻离子散,男人不愿再找。女人是个绣娘,也就是林芷的师傅。逃亡路上发生了什么师傅不愿开口,林芷也没多问,只师傅是再不愿意嫁为人妇。
两人商量后,干脆搭伙在桃源村安家落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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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二人一路向着桃源村最西边儿的小路走,越走越静,夏日格外茂盛的草木衬得那方小院略显寂寥。
林芷站在门外轻轻扣门,眼光扫过门前疯涨的野草眉头不由皱起。师傅和安叔向来勤勉,特别是安叔,他虽不大会种地,可很有一把子力气,家里地里别的不说,很难找到一根杂草。
过了许久,林芷才听见院里有人应声:“谁啊?”
“师傅,是我。”林芷听出来师傅崔绣娘的声音赶紧应道,“我今日和二郎……相公,来看看您。”
院子里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即木门从里边吱吱呀呀打开来,露出崔秀娘略显沧桑的面庞。看见立在门外的小夫妻俩,崔秀娘眼里掩不住的惊讶。
“这是怎么了?怎么今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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