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鞋厂办公室
钢笔尖在订单上沙沙滑动,苏晚正全神贯注。
窗外一声压抑的抽泣却像根针,猛地刺破了这份宁静。
她蹙眉抬头。
院角老槐树下,五岁的小军像个被遗弃的泥娃娃,裤腿干涸的泥浆硬得像壳,小手死死攥着半个冷硬的窝头,小肩膀一耸一耸。
秋风卷着枯叶扫过,衬得那单薄身影格外刺眼。
苏晚的心猛地一揪!
她快步走向车间。
昏暗的灯光下,张桂莲正埋头赶鞋面。
钢针猛地扎进她指尖,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她眉头都没皱,只麻木地在洗得发白的围裙上一抹,继续穿针,那线头却在她颤抖的手下,怎么也穿不进针眼。
“张姐!”苏晚一把按住她冰凉的手,“小军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哭?”
张桂莲猛地抬头,蜡黄的脸上,眼下的青黑触目惊心。
她嘴唇干裂:“他爹出任务,昨儿个,要不是李嫂子眼尖,小军就掉进东头水沟里了!”
最后几个字带着哭腔,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只剩下徒劳穿针的慌乱。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
她冲出车间,目光扫过院子:
墙根下,三岁的妞妞像只小花猫,捏着半块石头硬的馒头。
五六个半大孩子争抢一个瘪皮球,最小的被推倒,膝盖蹭破,嚎啕大哭,却无人问津!
夕阳“唰”地沉下,院墙光影瞬间暗如泼墨。
苏晚扶着门框的手收紧!
那些无人看顾的孩子,那些在生活和责任夹缝中挣扎的母亲。
这画面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一股怒火混着责任感轰地冲上头顶!
不能再这样下去!
夜幕低垂,陆家饭桌。
陆远川端出热腾腾的骨汤面,一眼就捕捉到妻子的异样。
苏晚机械地搅着面条,碗里划出漩涡,却一口未动。
几个孩子也察觉了。
陆睿和保国交换了个眼神,默契地接过照顾弟妹的任务。
卫国想挑青菜,保国小脸一板:“爸说了,挑食长不高!”
安安想蹭妈妈,被陆睿温柔拦住:“妈妈累了,哥哥讲故事好不好?”
陆远川三两口扒完面,大手握住苏晚微凉的手:“回屋?”
卧室里,他按着她坐下,自己拖过椅子:“说说,什么事把我们家的铁娘子愁成这样?”
苏晚猛地扑进他怀里,军装混着阳光和肥皂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
陆远川的手臂立刻收紧,温暖的手掌在她后背轻抚。
“心里堵!” 她声音闷在他肩窝。
无需多问,陆远川低沉的声音响起:“是厂里那些娃和嫂子们?”
他太了解她了。
苏晚抬起头:“张桂莲的孩子差点淹死!妞妞缩在墙根啃冷馒头!一群孩子抢个破球,摔了都没人管!她们的丈夫在保家卫国,她们自己呢?要顾家就挣不了钱,要挣钱就顾不上孩子!这叫什么道理!”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陆远川心上。
窗外陆睿讲故事的声音清脆,却更衬出这问题的尖锐。
苏晚猛地坐直,眼中再无迷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断:“我要办育红园!就在鞋厂边上!”
“育红园?” 陆远川眼神一凝,随即化为全然的信任与支持,“好!需要我做什么?”
他的回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地方!离鞋厂近,方便接送!” 苏晚语速飞快。
陆远川拇指擦过她微烫的眼角,嘴角扬起军人特有的笃定弧度:“明白了!明天我就找政委!闲置仓库、后勤修葺,包在我身上!”
他捧起她的脸,目光如炬,“放手干!晚晚,我相信你,她们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领头人!”
他郑重的语气如同誓言,瞬间驱散了苏晚胸口的郁结。
一股暖流混合着强大的力量涌遍全身!
行动,就是最好的解药!
第二天中午,红星鞋厂。
苏晚正清点布料,一道挺拔的身影裹着阳光大步流星而来。
陆远川军装笔挺,手里攥着一纸文件,笑容耀眼。
“批了!” 他径直走到苏晚面前,文件“啪”地递过去,“东头仓库,政委特批!后勤明天就开工!”
白纸黑字,鲜红的公章!
苏晚接过一看。
成了!
第一步,稳了!
“谢……” 她抬头。
“跟我客气?” 陆远川轻笑,自然地替她拂去肩头线头,动作亲昵又带着无声的力量支持。
当天下午,仓库。
阳光从高窗斜射,照亮空荡的库房,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尘土和霉味,角落堆着些废弃的麻袋。
苏晚领着杨红梅抱着熟睡的小花、张桂莲、牛美兰走了进来。
“这里教室,那边隔出来午睡。” 苏晚语速快,手势利落,“加护栏,铺防潮木板!”
张桂莲看着这个以后会成为育红园的地方,高兴的说:“我家小军,要在这儿上学,多好啊!”
牛美兰皱着眉环视一圈,“这破地方,真能行?”
苏晚眼神明亮,手指划过空气,“刷上白墙,挂上画,摆上小桌子小凳子,保管娃们喜欢!”
牛美兰听了,用力拍掌桂莲肩膀:“看,现在就能了!”
三人目光交汇,疲惫的眼底第一次燃起名为希望的火焰!
翌日清晨,红星鞋厂门口。
军嫂们揉着酸痛的胳膊走来,远远就被一块崭新锃亮的小黑板钉住了目光!
苏晚踩在条凳上,粉笔“哒哒”作响。
一个圆滚滚的太阳,一排手拉手、头顶翘辫子的小人,跃然板上!
“姐妹们!” 苏晚转身,清脆的声音惊飞了檐下麻雀,“咱们红星鞋厂,办育红班了!”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议论声嗡嗡作响。
李嫂子抓着围裙角,声音细若蚊蝇:“苏同志,要交钱不?”
王婶挤到前面:“我家虎子六岁半了,能进不?”
人群后面,一个尖细的嗓音不大不小地嘀咕:“免费?厂里哪有这闲钱?别是糊弄人吧!”
是向来爱泼冷水的赵金花。
苏晚利落地跳下条凳,粉笔灰在晨光中扬起一道金边。
她竖起三根手指,声音斩钉截铁,穿透所有嘈杂:
“第一!收2到6岁的娃!
第二!上午认字唱歌,下午统一午睡!
第三!不要钱!红星鞋厂员工福利!”
“哗!” 巨大的欢呼声几乎掀翻屋顶!
在欢呼声后增加:苏晚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赵金花的方向,嘴角带着一丝冷峭的弧度。
苏晚抬手,压下声浪,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又忐忑的脸:“但是!照看孩子的军嫂,得通过考核!识字是基础!爱孩子是根本!责任心是铁律!这三条,缺一不可!”
她再次提高音量,“回去告诉所有有意愿、有耐心、喜欢孩子的嫂子!首批,我们要3-5名老师!”
李嫂子问:“苏、苏同志,考啥呀?俺就认得几个字。”
苏晚看向她,眼神坚定温和:“别担心,李嫂子,考的是真心实意,是对娃娃们的一片心!”
散会后。
杨红梅一把抓住苏晚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这个一向沉稳的厂长,此刻泪如雨下:“小苏!谢谢你!我家小花才两岁半,天天托给隔壁王婶,人家自己仨孩子都顾不过来啊!”
她鬓角的白丝在阳光下刺眼。
“小花她爸,” 杨红梅猛地别过脸,声音哽咽破碎,“他说我为了几个工分连孩子都不顾,说他的津贴养得起家,可我不想当个只会伸手要钱的废物!我也有手有脚,我也有娘家要顾!”
积压的委屈和愤怒喷涌而出。
张桂莲默默上前,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新鲜的抓痕:“我家那个混账,昨天小军从枣树摔下来,他冲我吼,说我不配当娘!”
她的苦笑里带着血性。
夕阳将三个女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三棵在狂风中依然挺立的树。
苏晚一手紧握杨红梅冰凉的手,一手用力按住张桂莲粗糙的手背,眼神灼灼如烈焰:
“会好的!育红班办起来,孩子有人看,钱照样挣!家也能顾!”
她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横扫一切障碍的霸气,
“到时候,看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老爷们,还有什么屁话可说!”
“噗嗤!” 杨红梅又哭又笑,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那泪水中,不再是绝望,而是冲破黑暗、扬眉吐气的畅快!
晚风吹散蒲公英的种子,飞向远方。
苏晚看着她们重新挺直的、仿佛注入了钢筋般的脊梁,胸中豪情激荡!
这育红园,哪里只是托儿所?
这是军嫂们挺直腰杆的战旗!
是争夺家庭话语权的利刃!
是向操蛋命运轰出的第一炮!
夕阳熔金,她站在仓库门口,空荡的库房在她眼中,已然充满了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和嫂子们安心工作的身影。
一双温热有力的大手悄然搭上她的肩。
“想什么呢?” 陆远川低沉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晚仰头,霞光映亮她明媚自信的脸庞:“在想,等育红园开起来,嫂子们能安心上工,娃娃们有热饭热汤,有书念,有伴玩!”
陆远川低笑一声,手臂收紧,语气满是骄傲与宠溺:
“干得漂亮!这才是我陆远川的媳妇!”
苏晚回以灿烂一笑,那光芒,足以点亮整个灰暗的院角,也点燃了未来无限的可能。
行动,已经破开坚冰;未来,必将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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