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保国探出小脑袋,眨巴着眼睛:“娘,你们说完话了吗?”
苏晚闻声,慌忙背过身去,手指飞快地掠过眼角,拭去残留的湿意。
“马上好。”
陆远川的声音传来,努力维持着军人的镇定,可那尾音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还是悄悄溜了出来。
“娘的眼睛红红的,”
卫国像只好奇的小兔子,歪着脑袋凑近瞧,“像小兔子眼睛!”
陆睿的目光立刻像小雷达一样扫了过来。
八岁的男孩心思敏锐,一眼就捕捉到父亲军装前襟上那一小块洇湿的深色痕迹,再看看苏晚微红的眼眶,小眉头立刻蹙紧了,脚步也钉在了原地。
“爸。”他这一声叫得格外认真,带着点小男子汉的审视。
就算是他最崇拜的父亲,也不能让苏姨掉眼泪。
这是陆睿心里不可触碰的底线。
陆远川立刻蹲下身,视线与儿子平齐,带着诚恳的歉意:“是爸爸不好,刚才不小心惹苏同志难过了。爸爸已经跟苏同志道过歉了。”
苏晚也连忙点头,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柔软鼻音:“对,刚才是误会,都过去了。”
陆睿清澈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转了几圈,似乎在仔细分辨这话的真伪。
见两人神色坦然,他紧绷的小肩膀才悄悄放松下来。
这时,保国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闷闷的:“娘,阿睿说,说他过两天要跟他爸爸走了。”
说着说着,小脑袋也耷拉下来。
他和阿睿玩得那么好,一起念书,一起趴着看小人书,是顶顶好的朋友呢。
陆睿闻言,小嘴抿成了一条倔强的直线。
他心里像揣了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他难受。
他舍不得保国、卫国,舍不得软乎乎的安安妹妹,更舍不得,像太阳一样温暖照亮他的苏姨。
从小他就知道,亲生的妈妈不喜欢他,也从来不抱他,看他的眼神总是冷冷的。
爸爸呢?
爸爸是光荣的军人,常年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想让妈妈带着他去部队找爸爸,妈妈也不肯。
他记得爸爸说过让妈妈随军的,但是妈妈不喜欢爸爸,不想去。
后来妈妈嫁给了那个让妈妈开心的人,头也不回就走了,就再也不是他的妈妈了。
对小小的陆睿来说,苏姨给他的拥抱和笑容,比记忆里爸爸模糊的身影更真实、更重要,那是他渴望了太久的“妈妈”的感觉。
苏晚感受到陆睿无声的依恋和保国的失落,心尖软得一塌糊涂。
她看向陆远川,眼神里传递着无声的讯息,
是时候了!
陆远川瞬间就懂了。
这个行动力超强的姑娘,一旦决定了方向,就会像最坚韧的藤蔓,稳稳地攀附前行。
他望着她,目光坚定而温柔,郑重地点了点头,仿佛在交付他全部的未来和信任。
苏晚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气。
她蹲下身,一手轻轻拉起保国的小手,另一只手则温柔地包裹住陆睿带着薄茧的小手,这孩子以前吃了不少苦。
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轮流看着两个紧张又期待的小家伙:
“保国,娘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你想让阿睿的爸爸,也做你的新爸爸吗?”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紧抿着唇的陆睿,眼底漾起温柔的水波:“阿睿,你愿意,叫我一声‘妈妈’吗?”
她抬起头,看向身边那个高大挺拔、目光灼灼的男人,脸上飞起一抹红霞,声音却清晰无比:“我和阿睿的爸爸商量好了,我们要结婚。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说完,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带着点小小的紧张和期待,看着孩子们:“你们,觉着呢?”
苏晚的性格向来如此,对认定的路,从不拖泥带水。
既然和陆远川把两世的心结都解开了,把未来都规划好了,那么最重要的,就是获得这几个小天使的认可和祝福。
苏晚当初收养阿睿,并非一时冲动。
一来,她拥有跨越时空而来的丰厚物资,足以支撑起几个孩子的未来。
二,这孩子是烈士遗孤,那份孤勇让她心疼,想为他遮风挡雨。
三,冥冥中那个功德系统也曾提示,改变这个孩子的命运是她的任务之一。
而最隐秘的、连她自己最初都未深究的,是这孩子也姓陆,那眉眼间依稀熟悉的轮廓,总让她心头泛起难以言喻的涟漪。
她只是万万没想到,命运的丝线竟如此奇妙地缠绕。
这个被她收养的孩子阿睿,竟然真的是陆远川,那个她曾以为永失所爱之人,失落在时光缝隙里的儿子。
而此刻,这沉默伫立在晨光中的挺拔身影,赫然正是那位已被追认为烈士多年、刻在冰冷石碑上的名字,陆远川本人!
原来,三年前那场惨烈的边境冲突里,身为侦察团长的他,用血肉之躯铸成防线。
三颗呼啸的子弹撕裂他的身体,只为换取战友们平安撤离的最后生机。
冰冷的界河咆哮着将他吞没,浑浊的浪涛翻滚过后,岸边只余下打空的弹匣,和一截被鲜血浸透、孤零零飘在风中的绷带。
部队沿着汹涌的河岸,搜救了整整六十个日夜。
最终,只在遥远的下游,寻获了一顶被子弹洞穿、边缘焦黑的军帽。
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化作界河忠魂,融入了那片他誓死守卫的山川。
无人知晓,在百里之外一处人迹罕至的浅滩,一位与山野为伴的老猎人,正用祖传的草药和一颗慈悲的心,与冷酷的阎罗王展开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他用粗糙却温暖的手,一点点将那个破碎的身躯,从死亡幽暗的边缘,艰难地拽回人间。
整整三年的漫长昏迷。
当陆远川在一个雨声淅淅沥沥敲打茅草屋顶的清晨,缓缓睁开双眼时,世界是模糊而陌生的。
曾经强健的肌肉萎缩得像生锈的机器零件,僵硬得不听使唤。
他张开嘴,想要呼唤,却发现语言的能力如同摔碎的琉璃盏,只剩下零星的音节,拼凑不起一句完整的话语。
然而,当第一缕微弱的、带着雨后清洌气息的阳光,穿过简陋茅屋的缝隙,恰好落在他那双渐渐褪去迷茫、恢复清明的眼睛上时,
那一刻,被唤醒的,不仅仅是一个铁骨铮铮、从地狱爬回来的军人。
更是一个跨越了生死界限,历经千难万险,也要挣扎着归来的、执着不灭的灵魂。
苏晚的话音落下,小院里一时间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枣树叶的沙沙声。
保国和陆睿都愣住了,两双眼睛瞬间睁得溜圆。
他们互相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惊讶和一丝茫然。
保国先反应过来,小嘴巴张成了“O”形,看看苏晚,又看看陆远川,最后目光落在陆睿身上,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雀跃:“阿睿!你听见没?娘说,娘说陆叔叔要做我爹了?那、那你不走了?我们真能一直在一起了?”
他兴奋地去拉陆睿的袖子,小脸上满是期待的光。
陆睿却没有立刻回答保国。
他那双酷似陆远川的、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苏晚。
苏晚那句“阿睿,你愿意,叫我一声‘妈妈’吗?” 像一颗滚烫的种子,瞬间在他小小的心田里炸开,带起一阵酸涩又滚烫的暖流。
他下意识地抿紧了唇,小手在身侧悄悄攥成了拳。
“妈妈”这个称呼,对他而言太陌生,又太沉重,承载了他不敢奢望的全部温暖。
他看着苏晚眼底那漾着温柔水波、带着紧张和期待的亮光,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苏晚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她能感受到陆睿内心的波澜,那份渴望与迟疑交织的复杂情绪。
就在这时,陆远川动了。
他高大的身影在孩子们面前显得格外有安全感。
他先是伸出手,轻轻按在保国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小肩膀上,沉稳的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可靠感,清晰地响起:
“保国,我答应你,也答应你娘。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会像保护界碑一样,保护好这个家,保护好你们每一个人。阿睿不会走,我们一家人,一个都不会少,永远在一起。”
他的保证掷地有声,像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保国最后一丝不安。
保国用力点头,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嗯!陆叔叔,爹!我信你!”
陆远川的目光随即转向陆睿。
他没有催促,只是缓缓地、郑重地在陆睿面前单膝蹲下,让自己的视线与儿子齐平。
他伸出宽厚的手掌,没有去碰陆睿,只是稳稳地摊开在他面前,像一个无声的邀请和承诺。
“阿睿,” 陆远川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前所未有的柔软,“我知道,这很突然。我也知道,我这个爸爸,缺席了太久,让你吃了很多苦。”
他的目光坦诚地迎上儿子审视的眼神,“我不求你立刻接受我,也不逼你马上改口。但我想让你知道,从今以后,我会用每一天、每一刻来证明,我会是一个值得你信赖的父亲。我会学着好好爱你,保护你,就像,就像你苏姨一直做的那样。”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苏晚,带着感激和爱意,“而苏姨,她一直把你当儿子养着。叫她‘妈妈’,是把你心里那份早就存在的感情,给她一个最珍贵的名分。这不会改变她对你的爱,只会让这份爱更圆满,更名正言顺。你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吗?给我们这个新家一个机会?”
陆睿的视线在陆远川摊开的手掌、父亲额头上那道熟悉的淡疤,以及苏晚温柔而坚定的目光之间来回移动。
他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慢慢红了。
父亲的话,像温暖的泉水,一点点融化着他心中因缺失父爱而结下的薄冰。
那句“就像你苏姨一直做的那样”,更是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猛地吸了吸鼻子,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他没有去碰陆远川的手,反而向前一步,伸出小手,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碰了碰陆远川额角那道伤疤的边缘,仿佛在确认眼前这个强大又温柔的父亲,是真实的。
然后,他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还含着水光,却亮得惊人。
他不再看陆远川,而是直直地望向苏晚,小嘴动了动,那个在舌尖盘旋了无数个日夜、却从未有机会喊出的称呼,带着一丝哽咽,却无比清晰地冲口而出:
“妈…妈妈!”
这一声呼唤,像解开了一道无形的锁。
保国立刻欢呼起来,扑过去紧紧抱住陆睿:“太好了!阿睿有妈妈了!我们真是一家人了!”
苏晚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那是喜悦和幸福的泪水。
她蹲下身,张开双臂,将两个孩子连同蹲着的陆远川,一起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卫国踮着小脚,小手拽着苏晚的衣角:“娘,你们在干啥呀?我也要抱抱!”
安安也凑过来:“安安也要抱抱。”
苏晚眼角还挂着泪花,却已经笑开了花。
她松开保国和陆睿,转身蹲下,一把将卫国和安安都搂进怀里“好好好,都抱都抱。”
陆远川见状,立即单膝跪地,平视着两个小家伙。
他小心地接过软乎乎的安安,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最珍贵的宝贝。
“安安,”他的声音尽量放温和,“以后叔叔每天都给你举高高,好不好?”
安安歪着小脑袋,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了眨,突然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摸了摸陆远川军装上的星星:“亮晶晶!”
卫国仰着小脸,一脸认真地问道:“陆叔叔,你以后真的会一直住在我们家吗?”
陆远川腾出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卫国的小脑袋:“不仅会住在一起,还会教你打弹弓,陪你去河里摸鱼。只要你愿意……”
“我愿意!”卫国欢呼着扑进陆远川怀里,小脸在他军装上蹭来蹭去,“那我可以叫你爸爸吗?就像哥哥那样!”
安安见状,也学着哥哥的样子,甜甜地喊了声:“粑粑”
陆远川深吸一口气,将两个孩子紧紧搂住:“好,好孩子!”
苏晚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笑了。
陆远川抬头望向她,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尽是柔情。
他们跨越生死才得以重逢,早已不在乎孩子是否与自己有血缘关系。
相遇即是缘分,更何况苏晚还承载着原主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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